作者:时三十
善善一点也不慌了,她从马车里站出来,朝着皇帝甜甜一笑,朝着他伸出了双手。
皇帝慢了半拍,与她对视一眼,才意识到她想要做什么。他迟疑地伸出手,将小姑娘抱了起来,一抱进怀里,小女儿便立刻贴了过来,亲昵地搂着他的脖颈,柔嫩的脸颊贴着他蹭了蹭。边谌愣住,继而心软的一塌糊涂。
皇家条条框框众多,便是年幼时他也未曾与太后这般亲昵,太子从小便知礼数,见着他只会规规矩矩行礼。
他抱着小女儿,动作小心翼翼若待珍宝,只怕手重了会弄疼她。
向来冷峻的面上也已不由自主露出温和笑意。
善善在他耳边悄悄说:“叔叔,那下回我娘不在家的时候,我就来找你玩。”
他柔声应:“好。”
“你不能告诉我娘噢。”
“好。”他又说:“小宫女的事情,也不要告诉你娘。”
善善不解:“为什么呀?”
温宜青既是怕他抢走孩子,没了一个小宫女做借口,她也能想出其他,还不如让她继续信着,继续放心。
他只哄道:“你能保守秘密吗?”
那当然能啦!
善善摸摸肚子,又认真的把这个秘密咕咚咽了下去。
……
东市。
祁夫人踏进店里,左右看了一番。
已至黄昏,街上的行人陆陆续续归家,铺子里也没什么人,只有两三在试香的妇人,祁夫人扫了一眼,才走到柜台前。
伙计热情地招呼道:“这位夫人,您想要看点什么?”
祁夫人问:“你们家的温娘子在吗?”
“在的。”
“叫她出来。”
伙计迟疑:“您是……”
祁夫人身后的丫鬟道:“我们夫人是忠勇伯府的夫人,你只管叫了就是。”
伙计不敢得罪,连忙去里间喊人。
不多时,温宜青走了出来。
她见着祁夫人,只轻轻一颔首,一句话也没说。
祁夫人微微皱了皱眉,道:“温娘子,我有话与你说。”说罢,她暗示地朝里面看去。
温宜青没接她的眼神:“便在这儿说吧。”
“这儿说话不太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温宜青淡淡道:“左右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话,被人听去也无妨。”
祁夫人深吸一大口气,才将心中的不满咽下。自善善走丢之后,二人发生口角,温宜青就不如从前听话,离开忠勇伯府后,更是连看都没有回来看过她。
她看过四周,铺子里没什么人,连柜台的伙计也识趣的走远,才勉强开口:“你的生意做的挺大,连长公主也攀上了关系,不久前,长公主殿下赴宴,不但用了你家的胭脂水粉,还向旁人推荐。”
温宜青不置可否。
祁夫人看到她身后柜台上摆放的商品,微微蹙起眉,有些不赞同地道:“你一个妇人家,抛头露脸的做生意像什么话?我们这样的人家,从未有过这种丢人的事。”
温宜青顿了顿:你说什么?”
祁夫人不满,又重复一遍:“我让你关了这间铺子。”
“关了?!”
“你去外头瞧瞧,正经人家有谁让家中女子抛头露脸的做生意?”
温宜青冷冷地看着她:“此事又与您忠勇伯府有何相关?我本就出身商户,祖上世代皆以经营为生,便是我抛头露脸,丢人现眼,与您祁夫人、您忠勇伯府,可有半点关系?”
“你……!”
“铺子里还有许多事情,您要是没其他想说的,就请回吧。”温宜青冷淡地说。
祁夫人气极,脸色难看的很,她还想发作,又想起自己真正来意,才又勉强将怒火压下。
“倒还有一事。”
温宜青拿起柜台上的账册翻看,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又拿起旁边算盘,算珠拨的噼里啪啦作响。
她这般态度,引得祁夫人更加不满,开口亦是不客气地道:“你回去书信一封,呈到青松学堂,替温善与那个乞丐小子办理退学。”
“哒。”算珠的声音一停。
温宜青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退学?”
“不错。”
“凭什么?”温宜青早已看清她的真面目,先前她提到自己,便是恼怒也能维持心平气和,此时提到善善,她却忍不得了:“善善能进学堂,是得当今圣上批准,正正经经从大门进的,一直有用功学习,从未犯过错,凭什么让她退学?!”
“你也不瞧瞧,她入学才多少时候,已经惹出多少事情来?!”
说起此事,祁夫人便肝火大盛。
先前走丢的事情且不说了,只说最近的,大理寺的人冲进他们伯府将祁晖抓走,连她的夫君忠勇伯也在早朝时遭了圣上责罚,他们忠勇伯府何曾出过那么大的丑事,往后晋升之路更难!连着祁文月都慌张跑回来质问,唯恐受此牵连。
还有祁晖。他与祁昀是家中这一代唯二的男丁,从来天资聪慧,用功上进,待日后考得功名,便是伯府未来的希望所在,现在倒好,满京城都知道了是他挑拨欺凌同窗,连原本交好的鲁将军之子都不与他往来,老三家的天天在家中闹腾,不得安宁。
这一切,归根到底,全是温善那小丫头与她身边那个异族小子惹出来的祸事!
祁夫人越想,怒火越是旺盛:“她既是商户出身,本就进不得青松学堂,进了学堂却还不安分,连累了多少人?倒不如直接退学,省得日后再惹出什么祸事。”
温宜青扶着柜台,指尖用力到发白,气的整个人都在抖:“我家善善向来听话,你们忠勇伯府再是非不分,也应当知道当初是祁晖指使同窗拦车,大理寺的人亲自抓的他,满京城的人都看在眼里!他犯的错,你却要善善退学,你们忠勇伯府也实在欺人太甚!”
“你说什么?!”
温宜青恨声说:“不退!要想退学,让祁晖自己退去!你若是敢动善善半分,我就告到大理寺,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们忠勇伯府是什么腌臜地方!”
祁夫人大怒:“温宜青!”
温宜青岂会怕她?那双与祁家人如出一辙的杏眸里满是怒火,无畏地看着她。
祁夫人怒极反笑:“好,好啊。”
“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动你?先前只是看在往日情分,纵是你胡作非为,我也且忍下你,不与你计较罢了。”祁夫人拂开丫鬟想要搀扶的手,冷冰冰地道:“你年纪轻,尚且不懂事,还当这儿是云城那个小地方,这儿可是京城,我要做什么,可不是非要等你应了才能动手。”
铺子里的客人早就已经在他们争吵起来时跑光,连伙计也惊恐地躲得远远的。
温宜青挺直了腰背,连头也没有低下。
她从来就不欠祁家什么,活的堂堂正正,理直气壮,可这家人,总要她低着头,低声下气,叫人作践。
既已分的干干净净,她何必再连累自己的善善也受委屈。
就在此时,忽然有人出声:“前不久,当今圣上才刚下过令,严惩仗势欺人当街行凶的世家权贵,方抓了一大批人进大理寺教训,听说祁家二公子就在其中,不会忠勇伯府的人还要明知故犯吧?”
祁夫人脸色微变。
她转头看去,就见一个相貌普通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铺子里。
“你是谁?”
男人道:“小的只是一介下仆,只是路过,听了一耳朵,有些看不过眼罢了。”
祁夫人面色冰冷:“你是谁家的下人,竟然在外面胡言,也不怕给你家主子惹来祸端?”
“我这可不是胡言,是当今圣上金口玉言。”男人朝着皇宫方向拱手:“忠勇伯夫人该不会连皇上的话都敢违逆吧?”
祁夫人岂敢应下。
正犹豫之间,她看见男人微微侧身,在温宜青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了怀间令牌的一角。祁夫人看清,当即变了脸色。
她扶着丫鬟,勉强维持镇定,哪里还顾得上温宜青,匆匆忙忙应了一声,便脚步飞快地离开了铺子。
看着祁夫人远远地走了,温宜青才看向来人。
那人相貌普通,放在人群里一眼就见不着的模样,她忙说:“多谢解围,不知阁下姓名,改日我一定备礼道谢。”
男人笑道:“温娘子不必谢我,是那忠勇伯府实在太仗势欺人,换做谁都看不过眼,当今圣上已下过令,忠勇伯府已犯过错,此时还在夹着尾巴做人,便是没有我,那位夫人也不敢刁难。温娘子若是真要谢,便谢我家主子吧。”
温宜青愣了一下:“你家主子是……”
“温娘子有所不知,我家主子刚搬家不久,就是您的新邻居。”他道:“我家主子搬家匆忙,还得了您府上热心人的相助,早就记着要报答。”
温宜青愣住。
她倒是知道这个新邻居,只是从来没有过往来,也未曾见过面。只是偶尔从奶娘口中听说,只不过是一些举手之劳的事情,也没放在心上。
“对了,我就是听主子的吩咐,来买东西的。”男人道:“听说您铺子里的脂粉整个京城最好,劳烦温娘子替着挑一些,我家主子要送家中母亲的。”
温宜青定下心,没有多想,替他挑了一些庄重典雅的颜色,放在锦盒里包好。
在男人要掏银子时,她推拒道:“便当做我的谢礼。”
男人坚持:“温娘子可别这样说,若是知道你没收银子,回去之后主子可要教训我的。”
温宜青才只能收下。
最后一名客人离开,眼看着天色渐黑,她记挂着家中的小姑娘,匆匆关了铺子,赶回家中。
家里,善善早就回家了。
她趴在软榻上,手里玩着一个九连环,旁边还放着一盒香喷喷的点心,时不时拿起来吃一口。九连环设计精巧,她解得正入迷,小脚翘在半空中一晃一晃,连娘亲回来了也没发现。
温宜青喊了一声:“善善。”
善善眼睛一亮,立刻放下手中的玩具,翻身一骨碌坐了起来,却没坐稳,灵巧的动作被圆滚滚的小肚子抵挡,又摇摇晃晃仰倒了回去。
“哎呀!”
温宜青莞尔,轻手轻脚走过去,把人抱了起来。
她看着女儿手中的玩具有些陌生,不是自己给她买的,问:“善善,这是哪来的。”
善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说:“是隔壁叔叔给我的。”
“隔壁叔叔?”
“我今天回家时碰到的,他可好了,给玩具玩,还给我点心吃。”善善有点心虚地说:“娘,我要还回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