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诗槊
第87章 底线
二月, 凉王主力攻克了淳化县,淳化县令、县尉,以及功曹六人悉数战死殉职, 县令妻儿亦已遇害。一夜之间,王谧痛失一良友, 怀着悲愤的心情, 他再度北上陇山,拜访陆归,传达魏帝的旨意。淳化县的陈尸千里, 意味着凉王的主力已经开始侵夺三辅,而关陇的世家们, 也无法继续坐视不理。
元澈此次得封大都督督中外诸军事,持节, 假黄钺,手握两千石生杀大权。不同于之前伐吴之战, 此次几乎没有世家跟他从头到尾地推诿扯皮。三年的南征北伐,两年在扬州汲取, 如今他已有五万精兵出自嫡系, 再也不是当年任人宰割的羔羊。
除却赵安国的援军,战场上亦有苏瀛的八千人马,以及贺氏、薛氏两家部曲所凑成的三万义军。这三万义军分别由丞相贺祎长子贺存、御史大夫薛琬长子薛乘统领, 两人如今各有加官,一时风头无两。
这一次,作为拥有实权的三军统帅, 元澈下达了最终的部署命令。三万义军正面迎敌, 而赵安国的铁骑则侯于敌军侧翼,看准时机, 进行冲阵。苏瀛所辖部队则作为另一支奇兵部署在陇山山口,而元澈则在外圈部署包围网。此行只有一个目的——活捉凉王。
对于这番部署,仅有贺存、薛乘颇为不满。薛乘率先发声:“殿下,部曲的战斗力不同于郡国兵,若以我等正面迎敌,只怕难以维持,瞬间便会溃败。”
元澈抬起眼睛看了看薛乘,又看了看贺存。世家部曲的战斗力的确有限,其中装备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整个部队的作战风格。其实元澈根本就不怕这三万人溃败,这样一只软弱的队伍在战场上其实极具迷惑性。凉王征战沙场多年,对方实力到底如何,是否只是单纯的示弱,有着敏锐的判断,基本上打仗交手几次便能探出来了。只有给他来真的,他才敢放心让自己的主力投入到战场。
即便没有战术上的顾虑,元澈也不想再让这些世家部曲跟着自己后面捡漏。正面战场损耗的永远都是国家的军队,世家大族的部曲私兵在一次次战役中一通猛捞,这一次,既然自己已经拥有了话语权,那么必须要扭转这种失衡的局面。借此机会还能削一削世家大族们在军事上的实力,何乐而不为。
元澈停下了沙盘上的部署和推演,和煦微笑道:“敬山何须畏惧,孤与赵将军皆在,怎会看着你们身陷险境。”
薛乘道:“并非末将畏惧,只是部曲带甲人数实在不足,凉王皆是具装铁骑,正面冲阵,只怕难以完成殿下交代的任务。”
因薛乘是世族出身,即便带兵,也都是小规模作战。且此人的确无心走战场争功名的路线,不过是因家族需要有人担当此任,其人本身醉心诗书,所以元澈先前话语间留了几分客气。若是他手下将领,这般畏畏缩缩,早被他已军法惩处了。
然而刚刚薛乘的这番表现,实在让元澈对这样的门阀有些生厌了。大家都在刀口上争功名,凭本事吃饭,身为门阀,本身就有着不低的起家官,完全不用像普通士兵一样从底层熬起,更应该珍惜每一次历练的机会。此战涉及到关陇利益,你家起兵不仅仅是护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战后分红你家也能坐享其成。现在你出兵的名分已有,官位已封,到了临战,不服军令,惦记着自己家的那点实利,跟我这玩心眼?
元澈此时也看透了,这些人眼高手低。其实正面抗敌是最简单不过的任务,这些人之所以在这消极反抗,不过是因为部曲在这场战斗中会受损,进而影响到自家在关陇军事的竞争力。并且此战,赵安国的任务其实在结果上将会是封功最大的,这些人心中还是有些不平。但真把赵安国的任务给他们,这些人又玩不转。具装铁骑没有,冲阵经验全无,马上绑双槊怎么绑,薛乘会吗?再不能正面抗敌,难道他还得把他们安排在城内供着,给自己扯嗓子助威吗?
给机会,你嫌弃,那我也不客气。
元澈此时也不直接指责薛乘,笑着对左右道:“敬山素以文采出名,治军上却稍逊一二啊。既然敬山心里没底,那孤便相助你一二。”说完对身后持节的冯让道,“去传令薛乘部,此战他的军队由孤来掌。”
薛乘闻得此言,几乎暴跳如雷,怒道:“殿下真要枉顾关陇世家这些年出的力么?既如此,殿下便将关陇世族所有私兵部曲通通纳入自己麾下,岂不省事。”
元澈冷笑:“薛敬山,你威胁孤?”
此时一直在旁边观望的贺存赶紧站出来,拦住了薛乘,道:“殿下息怒,敬山断无此意。身为世族,自当为国效力,只是正面迎敌,敬山实在经验不足,还望殿下督导一二。”虽然方才太子仅仅夺了薛敬山的兵马,但一旦如此,自己的部曲在作战时,肯定也会受到影响。而且两套作战指挥体系只会让正面更加薄弱,薛、贺两家的部曲只会损失更多。
其实贺存之所以沉默了那么久,是因薛家毕竟和太子走的近。薛乘气盛,正好他可以借此机会探探太子的底气。不过薛乘冲的太猛,此次已经涉及到了自家利益,因此贺存只好出面。
元澈知道此事还是要给二人几分面子,整治这些世家并非只有撕破脸一条路,因此看了看贺存后,对薛乘道:“既然贤安出面为你说话,孤此次先不追究。只是战争绝非儿戏,你既有先前之举,孤也要派人看顾才是。”说完对冯让道,“遣孤骑兵一千人押后,以督军法。”
布置完之后,元澈平和下来,看了看二人,最终给出了自己的建议:“正面迎敌,前锋执盾持矛直突,中军掩护后方徐徐推进,若有擅自离阵者格杀勿论。”他方才派出的一千骑兵,便是做最后一件事的。这是一套对没有战斗经验的军队最为有效的统帅方法,虽然呆板,但执行相对容易。因为有了薛乘先前之语,他还真怕这位差点成为自己大舅子的人尿在这,毕竟作为主帅,任何利益上的博弈都要摆在战争胜利之后。
做完最后的部署后,薛、贺二人出帐,薛乘心中仍是愤愤不平。
贺存望着他叹了口气道:“你再作此态,便是拉我关陇世家下水。太子对你已是不薄,此战若胜,以太子的品性,你我的功劳绝不会逊于赵安国太多。”
薛乘看了看头顶阴郁的浓云,愤恨道:“自我关陇世族血洗朝堂,推今上上位便知,若凉王侵入三辅,世族皆无退路。如今你我只能为太子挡凉王锋芒,皆是注定,关陇世族,败于此也!”
大帐之内,冯让帮元澈重新整理了方才讨论的战术记录,这些都已加盖各个将军印,是要密密封存,呈报皇帝的。
“殿下要不要去赵将军那边打个招呼?”冯让试探性地问了问。赵安国负责侧方冲阵,被骑兵冲阵,伤亡率是最高的。虽然冲阵只是为了将凉王主力分割打散,但也不能排除凉王战死的可能性。凉王一旦死了,那么金城只怕有一个人也活不了多久了。
“不能去。”元澈慢慢坐下,喝了一口茶,“凉王一旦战死,凉州便会瓦解,数万战士的性命便可以得以保存。于国家大义上,凉王战死是最好的结果。前朝是如何灭亡的?八王之乱宗王相互掩杀,十万精兵消耗殆尽,人口锐减,以至于胡马南下毫无防守之力。旁的不说,慕容氏的灭亡便是近在眼前。当年慕容宝于参合坡大败,三万燕国精锐丧命于此,尸骨如山,这已是以一国之力积累数十年才有的精锐。”
“如果我让赵安国手下留情,赵安国有所顾虑是其一,一旦他认为主君对江山将士不再有顾惜之念,今后又有谁愿意为国运一战?在如此重要的战争中做出这样的表态,别人会如何解读,关中的局面又会如何,又怎能得知?冯让,活捉凉王只能靠我们自己。我给的她那只血玉镯,大概可以保住她一段时日。到时候,我们再与武威太后和凉王妃谈判,至于能谈到什么地步……”
说到此处,元澈沉默了。凉王死,只怕是父皇注定不能让步的事情,那么陆昭的死呢?元澈默默合上了案上的文移。陆昭的死只怕是除了自己以外,所有人都可以让步的事情了吧。他要让出多少利益,才能保全她?是凉州,还是关陇?若他赌上储君的未来,出面向父皇请求终生囚禁凉王于禁中,是不是也是可行的?
元澈阖上眼睛,曾经那些世家试探自己的底线,都不如此时此刻自己试探自己的底线那样深。他几乎能感受到他从小接受的君王道义的思想,已经在被轻轻摇撼。
他不想在陇山脚下迎回她冰冷的尸体,不想听到刘炳在靖国公府内念诵追封她的诏命。他只想在淳化城前那片深青色的草地上看她平安归来,或许他可以试着牵一牵她的手,若不然,牵一牵她的马也是好的。他想在宣室殿前的廊下,看着刘炳笑着从里面走出,对他说:“先贺殿下成婚之喜了。”然后看着他捧着诏命,再向同样等在殿前的靖国公道贺。
“殿下,殿下?”
元澈回过神,见冯让正盯着自己看,不由得眼神躲闪,嘴上依然问道:“何事?”
冯让道:“陇西郡的祝家派人过来想和殿下谈一谈。”
第88章 围杀
自陆昭随王韶蕴离开之后, 元澈便派了数名斥候查探,最终得到消息,陆昭已被王韶蕴带入金城玉京宫内。而斥候也没有空手而归, 同样带来凉州以及附近的各个世家奔赴金城的消息。
元澈命令通传,不久之后便闻得蔌蔌脚步声, 入得帐中, 来人报名,乃是陇西祝雍,表字成颂, 任护羌校尉一职,以公事拜见。魏国境内有不少羌人定居, 护羌校尉一职便为此设,官职放在长安并不算高, 和太子中庶子大概一个水平,但涉及凉州本土数万羌人民心所向, 无疑是受重视的官位。
此职大多由地方豪族执掌,只有足够大的盘面, 才能够将这数万杂胡包纳分化。而且需得是极具打仗经验的人, 羌人民风彪悍,崇尚强者,非冲阵在前难以统御部下。这也是为何陆归初入凉王军中, 不过两年,便可以积累如此人望。
元澈请祝雍入帐内坐,又命冯让备茶, 自己坐于另一席, 道:“成王将行冠礼,周公命雍为辞祝颂。校尉表字不知出自谁手?”
祝雍恭谨道:“先帝丞相曾路经蔽舍借宿, 卑职方有幸得此表字。后来卑职得升此任,也全仰赖老丞相力荐。老丞相之恩,卑职此生难报。”
元澈了然点头:“原来是陈凝陈云隐,怪不得,怪不得。能得老丞相青眼之人必然不俗,护羌校尉掌羌胡事务,政治抚绥,巡行理事,秩比二千石,老丞相肯任付于你,一定是你确有才干。只是校尉不辞辛苦,离守岗位,千里来此,不知所为何事?”
祝雍缓缓叹了口气,道:“如今凉王疏离陇西,我虽任职在临羌,但因郡望之故,亦与彭氏、牛氏两家结亲。如今陇西太守彭通不欲从凉王逆,牛储亦不愿交出故关天险,引得凉王不喜,我家亦受波及,故而被催促离职。如今陇西隔绝天水,北寄金城,难以用一郡之力抗之。此次前来,实在是走投无路,向殿下讨个示下。”
元澈缓缓点了点头,先请祝雍喝了回茶,而后问:“校尉此次从哪条路来?”
祝雍闻言连忙放下茶盏,回话道:“卑职从襄武出发一路向东,经华亭道下陇山。”
既然经过华亭,那必然是到过略阳了。元澈问:“听闻略阳已派重兵驻守,校尉途径此处,只怕要费一番周折吧?”
祝雍道:“陇西毗邻天水,世家们皆有些往来,略阳城内有我一二故旧,故能放行。”
元澈蓦然不言,起身慢慢走到祝雍的身边,炭火将他的影子拉扯成尖锐的形状——他原本就是身材颀长的男子。大帐内安静的很,祝雍似乎能听到北风捎来的铁甲铮然之声。
“孤这里正好也有几人想要入略阳,不知校尉可否请人放行?”元澈的话愈发让坐席上的人感到不安,“手书也好,符信也罢,校尉当初如何做到的,今日便演示一遍给孤看看,如何?”
祝雍抬首,这位大魏太子想要的东西,如今已经昭然若揭了么?
“卑职自当为殿下分忧。”
元澈闻得此语,便向冯让道:“安排几个人,准备进略阳城。”在试探出祝雍是否可靠之前,元澈不准备把陆昭的事情告诉他。
凉王主力继攻克淳化县之后,沿南北铺开,继续攻打其余城垒,主力则随时准备与元澈主力及关陇义军交战。
这一日暴雨倾盆,遮蔽天日,四野一片白线苍茫,目及之处,不足两尺余。凉王前锋部队踩过厚厚的沙石泥浆,徐徐向前推进。五千余骑兵方才已向对面冲阵,旗鼓声因雨水匝地已变得不那么明晰,连同喊杀声也只是依稀传来,闷在厚厚的雨水雾气之中。
似乎听到了骑兵的声音,凉军的一名伍长向侧方望去,然而并不见骑兵踪影,莫非是前方冲阵后迂回再进?正思忖着,只听不远处忽然迸发出利器交鸣之声,几乎是一瞬间,他眼前的同袍便被马槊贯穿。
斥候在雨幕中穿梭奔袭,战报频频传入凉王本垒。先前他于扶风攻城数日,但各县联合抵抗,不断侵扰,他不得不集中兵力,先对付关中义军以及太子的主力。如今暴雨骤降,太子军队已将包围渐渐收拢,此时,即便天气在恶劣,他也不得不战了。
“什么?前方不知伤亡几何?”凉王皱眉,极端天气下,指挥令号只能有限地发挥作用,这其实对不善野战的关中联军不利,但此时己方连伤亡数目都无法计算,只能说明前锋部队已经被打散了。
凉王正欲再度下令,却见一支戈矛掷入帐中。连中军也被撕裂了?
“暂且退避,收缩阵型,寻高地而守。”凉王反应迅速,军令即下,中军开拔。
数里之外,赤红色的披风贴合在银色的鱼鳞甲上,雨水做小股涓流,沿着剑柄沥沥而下。兜鍪之下,浓墨抹出的两阕眉峰浸着微微水汽,化作两道寒霜,元澈的目光最终落在雨幕尽头那一片自东而西行的大片黑色阴影。
“束阵凿击。”修长的手指勒紧了缰绳,一如已扼敌人咽喉一般杀意决然,“勿追溃敌,生擒凉王者,以万户封!”
凉州骁骑虽然强悍,但元澈与赵安国所领的具装铁骑亦是骁勇。赵安国既已从侧翼破敌,主力便徐徐收网,不久便迎来了溃逃四散的凉王军队。而元澈自点了精骑七千余人,准备给予凉王最后一击。
凉王撤退途中,只觉得周围杀气逼人,四下时而有嘶喊声,时而有马蹄践踏之声。对于一个在边境久历征战的人而言,即便在通信尽失,余丈不见一物的情形下,都有一种极度敏锐的判断。
口鼻喘息产生的雾气将众人的恐惧毫不掩藏,凉王元祐最终拔出佩剑,直指西北方向,高声喊道:“中军结阵,随我突围!”
一射远处,望着黑影逐渐变快的移动,元澈握紧了手中的马槊,双腿紧紧贴住马腹。紫电清霜,雷霆万钧,凉王的中军被彻底撕裂。
根据阵型的密集变动来推断凉王的位置并不难,元澈回身机械地斩下了又一名敌将的头颅,调转马头,带领众人向凉王处继续赶杀。
快要把凉王赶进包围圈了。
奔袭数里后,凉王元祐与众人放缓行进,稍作休息。此时雨势渐弱,凉王与众将环顾四周,再次调整方位,准备退守淳化。然而一众人马奔至城下,却见苏瀛于城头而立,凉王只觉气血倒涌,一丝腥气漫至咽喉,不由得向上戟指怒喝:“苏慕洲,你一寒门鹰犬,可敢于城下与我一战!”
苏瀛只冷笑一声:“乱臣贼子。”说完便下令放箭数轮。
几番轮射,城下血流成河,凉王帐下幕僚成邃乃是谋主,此时见主上已愤怒到近乎癫狂,连忙下劝道:“大王,太子追兵将至,莫要执着于此城了。我军尚有陇山天险,退保于此,来年再战也不迟!”
凉王听完只觉愤恨难消,然而事已至此,也只能明哲保身,遂对成邃道:“你持我符信先行,速去安定,命陆归集君接应,若他有疑……若他有疑,你也莫要多做逗留,我素来待他不薄,想来他不会对你太过为难。你逃离之后,就去金城请援吧。”
说完,凉王纵马引铁骑五百人自去挡太子追兵,令城下众人持盾于顶,徐徐撤退。
风雨刀剑,铁马金戈,枭雄与未来君王以性命相见,硬生生拼出一片殷红的血腥地狱。几次三番,凉王元祐几乎命丧投枪之下,却窥得黑马上那双执着炽烈的双目,杀戮的欲念被雨幕冷冷渥在眼底。
他在惜他性命,他有所求。
陆归于安定城等候数日,却仍旧不见陆昭所说的来信,情急之下便唤了钟长悦入内。钟长悦在吴国时便为陆归帐下谋士,其出身吴兴望族,钟继野庶子。他在当时并非第一流的世族子弟,但在陆归眼中,却是第一流的人才。
钟长悦听陆归所言后,笃定道:“既然郡主有此言,借王谧之手断绝与凉王关系,那信中所言必是让世子有倒戈凉王倾向之语,以此激怒王谧。臣愿为世子试作一封。只是这封信之所以没有随郡主一同带来,交给殿下,只怕是因为送信之人会让王谧相信消息的来源。届时,王谧来此,世子还要再做筹谋。”
陆归点头,算是认可。
一日后,陆归先等来了凉王的谋主成邃。
成邃满身风尘泥垢,却依旧不失风度,将马鞭掷于侍者怀中,遂拾级而上,步入陆归会客之处。
“成司马进来无恙?”陆归闻得脚步声,旋即起身相迎。
成邃神色不辩喜怒,对陆归道;“凉王钦命将军集结军队,下令会合。不知将军何时集军出发?”
陆归对左右道:“令安定、朝那两县集兵,集合后随我出征勤王。”
成邃未料到陆归竟然如此爽快,抬首时对上陆归含笑的一双眉眼:“请成司马于城中暂住,待万事悉备,一同下陇接应大王。”
第89章 溯源
落日余晖抛洒在陇山残雪上, 与汩汩未干的热血相照,生出一抹冶艳的斜红。山峦作眉峰,泾渭著青白, 这副江山美人面上,最终以这一抹斜红点染, 生生写意出雪腮渥朱的丹青卷。
凉王败退漆县。
这座原本陆归所辖的城池, 经历内部清洗之后,城中陆归所带的精锐消失一空,留下的只有死忠于凉王的旧将。虽然只五六百人而已, 但终究是留住了,没有坑杀, 甚至没
有策反,连同一座城池, 为昔日的旧主提供了最后的庇护。
凉王望了望西北残阳,他知道成遂将要面对的, 是已经归降于魏、新上任的车骑将军。
而由数十护卫跟随,千里奔袭的王谧, 一身戎装, 宝剑轻鞍,于一个时辰之后,在夜色的掩护之下, 绕过漆县,直上安定。
这一次,陆归没有直接接待王谧, 而是由钟长悦出面, 领其入府休息。
“陆省深安在,何不面见我!”面对钟长悦滴水不漏的安抚, 王谧终于勃然而怒,立在廊下,不肯再前行一步。然而望见钟长悦神色惨淡,满面犹豫,心中又不免有些疑惑,深思后,沉声问道,“陆将军是否有隐言,不便面陈于我?”
钟长悦长叹一声,面容凄然,最终道:“少保勿虑,只是昨日凉王遣使而来,命我家主上率兵下陇救之……罢了,少保勿再询问,我家主上实在无颜再见少保,已备薄礼,待明日自当送少保离开。”
钟长悦原本身材清癯,长衣宽带,两叶修眉,略带病容,其言语如此,更让人觉得此时陆归府上气氛悲伤哀默。
王谧正欲再问,忽见远处院墙转角,一素白身影匆匆行过,后跟着几名老仆亦是着素白衣衫,手中提灯也缠了白绢。那身影正是陆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