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之上 第68章

作者:诗槊 标签: 强强 相爱相杀 市井生活 古代言情

第159章 计差

  不待小侍传送上前, 元澈自起身拿过,阅读完毕后,方长舒一口气, 然后把信交给魏钰庭:“你自己看吧。”

  写给太子的信中不过十六字:声望损折,并不足惜, 四方动荡, 当宜深思。

  此后,另附有一只书信,熊应裘之子已被她送往淳化, 择日便可渡船南下,归豫章乡里。叔父陆明处亦有所托, 届时会有人前往熊氏故乡照拂。若能以身立功,自己会在叔父陆明处为其子谋求一职。

  信中皆是最和缓的语气, 然而却透露出凛凛杀意。

  “陆令……”魏钰庭此时不得不逼着自己泪眼朦胧,“陆令高贤, 大局可安矣。”

  深思之,对于此事的追责, 陆昭可以再度扩大至整个寒门执政派, 但是如今仅止于熊应裘一人。他家有的是筹码。只要能够与王家或是崔家达成某种合作,都是稳赢的局面。但陆家却选择以平稳大局为重,在道德上已经无从指摘, 但其最大的意义在于,这件事,让陆家有资格, 给其他高门划出了一条执政底线。

  这已经不是单单关陇世族倾向陆家的问题了。陆家正以自己的力量, 影响着权力游戏的规则。

  元澈道:“行台尚未完全搭建便要面临分裂,陇右、汉中、安定, 包括洛阳,过两日都会有使前来。给你两日时间,和熊应裘拿出一个各方满意的结果。如果此事蔓延出城,让这些方镇借机插手行台参与争论,到时候,孤可能就照顾不到魏卿了。”说完,将桌上的一封诏令交给了魏钰庭,“孤先授你武兴督卫之职,领兵两千,你好自为之吧。”

  魏钰庭接过诏命谢了恩,若是之前,这个带有军事权的任命或许是为了让寒门有力量和世族在中书权上有所抗争,但如今,这不过是维系自己话语权与那一丝丝微薄存在感的最终砝码。

  崇信县内,陆昭与崔映之正在整理一箱文移。这些是她先前从魏钰庭处借阅的署衙内的人事档。

  当时她去署衙借阅时,熊应裘颇为热心地应承了她。那时候她还以为这不过是魏钰庭的面子功夫,也未多想,如今诸多事情接连发生。想来若那些人没能成功截杀为恶者,便会指使这些人攀咬熊应裘。而那些不明就里的人,多半会出面,指出当时熊应裘与自己同为南人的背景,以及在署衙过分热心的嫌疑之举。

  这个局设计的颇为精妙,处处藏了杀机,背后之人想必颇有手段。但这个局却也有些美中不足,为恶者既被生擒,事后却在押送襄武途中被山贼斩杀,未免太过着痕。

  大抵对方已经知道自己兄长即将派人入境,所以设计此法意图栽赃。可这样做倒不如让为恶者逃之夭夭,亦或是让这些人被捕后一口咬定是一己之愿,引起各方遐想。譬如石子投湖,自起涟漪,遥遥波及于彼岸,众人哪知投石者身在何方,意欲何为。

  如今多般指向过于明显针对陆家,此时设局者无论是谁,只怕都要间接受到各方压力,不能从容超然抓取利益了。

  信已经送到了略阳城内,想必魏钰庭会和熊应裘有一番较为充分的沟通。让熊应裘直接指出汉中王氏是背后主使并不明智,且不说汉中所居乃是元澈较为薄弱的后方,如今涉事案犯已死,王氏大可极力栽赃,而陆家必将奋力撇清,其他势力趁机谋求利益,整体盘算下来,陆家最终所得,未必就比付出的多。

  但陆昭也明白,这一举措并不能真正洗刷自己的污名,届时她还需要再引导一场舆论。现下她尚需要照顾寒门和其他巨头的感受,以便在最短的时间在行台的重要人事岗位上进行布置。毕竟,越多的阶层对你有所防备,你的行事效率便会越低。

  但是照顾感受并不意味着善罢甘休,她的反击,早已开始。

  整理完最后一份文书,陆昭对外面守卫的人道:“张将军,我们后日夜晚启程。”

  洛阳城内,元洸与王叡正在商议政事。除却渤海国的部分郡国兵之外,出身于河东薛氏的薛琬幼弟薛珪任司隶校尉,领兵暂驻金墉城。金墉城之于略阳的战略意义与石头城之于建邺的战略意义相同,薛珪的驻守以及王叡出任国相,意味着渤海王一派的执政底色已经确定。

  魏国重西都,因关陇世族皆云集于函谷关以西,如今东都萧条,但是在战事却未必是一件坏事。萧条意味着豪族聚集不多,权力板结不深。且不说房屋征用成本低廉,极易于屯兵城内,当年的王公府邸如今已被拆掉,石料被充作城防物资。前朝的各处园林如今也都不再,伐木作为防御器械,大片的空地也被用来种植作物,以此解决洛阳周边耕地稀少的问题。

  元洸一面听着此次议事,一面也对王叡的执政能力颇为欣赏。旁者不说,能在短时间内拉薛珪入资,可见王氏高门底蕴。

  议事完毕,王叡本打算先行回到官署,却见一名小侍过来,引他去见渤海王,说有要事相告。此时殿内仅有元洸一人,王叡入内之后,连同那名小侍也都退了下去。

  他恭敬下拜:“不知大王诏臣有何要事?”即便王叡势位煊赫,但在礼法上从来都是无可挑剔。

  元洸将王叡扶起,而后道:“有一事,我想提前告诉国相。”说完从袖内取出一支锦匣,这是他逃离未央宫前,韩任交给他的。

  王叡谨慎接过,徐徐展开,这是一份简短的手诏,里面写的是封陆昭为渤海王妃的诏命。

  “大王的意思是?”尽管对于元洸的心事有些了解,但对于借由这份手诏所要达到的目的,王叡也不敢擅自揣度。

  元洸沉默了许久,做下这个决定后,等待他的或许是一个玉石俱焚的结果。经年往事如一枕长梦,父亲交给他的这封诏命如同一个小小的玩笑,却深深地刺痛了他。

  如果这封诏命的备份仍在中书,那么崔谅只怕巴不得要拿出来耀武扬威一番,将陆家从太子的阵营中剥离出来。如今长安仍然寂静无声,他知道这封诏书的备份或许已被太子销毁,或许自始至终就不存在。若他事后真敢堂而皇之的拿出这封诏书,那么他的宿命将会和汉史中的窦婴一样,以伪造诏书之罪处斩。

  “去和崔谅谈一谈。”元洸望着窗外,杨絮起舞飞旋,如同欲念焚烧之后凋落的灰烬,“谁做皇帝,谁把持朝政,本王都不在乎,本王只想得到自己想要的人。”

  王叡的目光黯了黯,只低低的应了一声是。

  王叡走后,元洸身边侍奉的斐源不由得皱眉道:“大王怎得把如此重要之物交给他。他得知此事,未必会真为大王发声啊。”

  元洸只是笑了笑;“王家宗分两源,分头下注。略阳崔映之受辱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寒门与陆家皆受祸殃,无论是不是汉中王氏做的,他们势必要借此楔入行台。凉州不管会不会就此分裂,汉中王氏都会想办法逼陆昭退位中书,这个诏书对我、对崔谅,价值都不会很大,但对于汉中王氏的上位,则大有助益。王叡会极力促成此事的。”

  王叡回到署衙,却见家中掌事正在门口等候。见王叡归来,掌事连忙取出书信,奉于身前:“公子,事成了,事成了。”

  王叡闻言挑了挑眉,他原以为在略阳的计策想要达到效果,需要的时间会更久一点。他拆开信件,读完之后,面色虽无不豫,但信纸却被一股沉重的力道掷在了地上。

  “王泽竖子!”原本清越的声音忽作狠戾,昳丽而皎洁的面容,顿生出一丝厌恶与嫌弃。面对主上对于这位叔父的直言挖苦,掌事也不敢多言。

  良久,王叡暗暗含下怒气,自己曾在书信中三番五次交待王泽要如何布策,但是他这位叔父却直接让人作案之后落入他人之手。即便如此,下一步也应让这些人一口咬死是他们自己所为,他的叔父却生生在路上派人乔装山匪,连官带人犯一起杀了。

  这样过于着痕的手段,诚然让太子原本大好的局面瞬间撕裂,但发难过急,必会缺乏后劲。若按自己定策,让此事在舆论上慢慢发酵,即便陆昭在略阳作何姿态,犯案之人受陆家指使依然会是时人的怀疑对象。如今这些人连同刘庄的弟弟刘豫都惨死在襄武周边,作为临近的汉中,怎能够独身自清。

  如今事态已成大崩,不仅陆家会完全放开手,使用绝对的力量进行反击,更重要的是,在陆昭的作态退让后,太子也会默认陆家使用这股力量。

  这些都是他自己提前推演过的一种结果,现在王叡已然后悔,当初为了维护叔父的颜面,并未像哺喂婴孩一般,把整个策略剥开捣碎,一点点喂进这位叔父的嘴里。只怕现在他的叔父还自以为得计,使出了比自己更为凌厉的手段,达成了目的。

  但以自己对陆昭的了解,这位女侍中出身的中书令,此后必会先向各方展示出一个明确的合作态度,最后再以其深不见底的政治手腕,借王泽这股蛮力,一举反击将汉中王氏彻底撬出中书。

  “备马,去略阳。”

  王叡踱步出门,绣金的华服与颇具威仪的身影交织着,与如雪飞絮一道,渐行渐远,最终隐化成一片洁净的幽白。

  高山远亭下,元洸目视着已出城的王子卿,对斐源道:“去请王安王明府来。”

第160章 死报

  略阳城内警备森严, 自城门至太子所居官署的驰道上早已于清晨戒严,近千名士兵戍守在道路两侧。暗尘随马,朝阳逐人, 自安定、汉中、洛阳、乃至于关陇,皆派人出使, 如今或策马或驱车, 在这个注定尘嚣满道的清晨,陆陆续续赶往署衙的议事厅。

  阴平侯王业嫡次子,征南将军王泽率亲卫入城, 但仍有一千随员于城外驻扎等候。钟长悦、王谧二人早已于前一日先到,算是安定方面的出使人选。而本地方面, 南凉州刺史彭通、别驾张瓒、天水太守刘庄、陇西太守祝雍悉数到场。

  略阳议事厅不大,今日来人颇多, 光王泽本人便带了四名僚属。而这些僚属的地位,也着实令人瞠目。

  其中便有一名主簿竟是祝雍之子祝悦, 参军韦钟离乃出自京兆韦氏嫡支,帐下司马姓薛, 众人并不知其名, 却也多少能猜出背后的身份。当最后一人从牛车上徐徐走下的时候,饶是刚到衙署门前的王谧也为之一惊。

  “子信怎也在此?”王谌的父亲乃是濮阳县男王廓,北平亭侯王襄与中书监王峤的胞弟, 因王廓这一支不在中枢经营,且北平亭侯之名过显,所以王谌在西京并不为众人知晓。但在兖州时, 便有风仪秀伟, 雅量非常的清名。

  王谌走下牛车,将手中塵尾轻轻置于臂上, 微笑道:“既见子静,便觉两腋清风生。”

  众人见此一幕,不由得错愕相顾。时下高门子弟在军府内履职并不少见,除却积累声望之外,将军功一系牢牢抓在世族的手中,才是最根本的目的。但僚属的出身,更多则是彰显开府者的身份。王泽所任的征南将军,地位原在车骑将军之下。但是陆归开府,能拿的出手的高门只有京兆卫氏,且卫氏早已零落。但王泽的僚属单论这四人,都是足矣和王谧相提并论。

  两人正交谈着,刘庄亦下马入署。

  刘庄作为天水郡守,略阳乃是其治下重地,如今即将建立行台,地位不可谓不显重。刘家曾议婚凉王国相上官家,门第较之彭通,更为清贵。因当年婚事被窦家截胡,趁着太子入主略阳,将窦家所有田产仆从吞并,如今乃是表里皆具。而在太子入主陇右之前,其履历也算文武兼备,即便没有身居南凉州刺史之位,名望上也不逊于两千石的方伯。

  刘豫新死,刘庄入内时身上已挂白,走到门前时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用肩头狠撞了王谌一下,那柄塵尾瞬间从王谌的手中跌落。

  王谌纵有雅量,此时也觉尴尬,目视着刘庄的背影,悠然道:“刘太守也算高门清逸,何故做此老兵之态,未免令人齿冷。”

  刘庄顿了脚步,然而并未转身:“诸君虽然齿冷,吾血却仍激昂,若有某沽名之家再欲加害陇右乡人,任他王公侯伯,我自丈三尺,与其偕亡!”

  刘庄只闻王谌乃是王氏之子,但并不晓得是那一支,索性骂了个齐全。抬头时却见王泽亦正对自己,目不斜视,刘庄只是淡淡扫了王泽一眼,眼底尽是冰冷。

  此时众人皆已到齐,太子居于上首,王泽环视四周后,冷笑道:“行台方兴,却不见陆令,可见传言所迫,甚于刀兵啊。魏詹事想必对此流言颇为熟悉吧。”

  或许陆昭暗害崔谅之女的传言在略阳有所消弭,但是善妒之名却依旧无法得到洗刷。

  魏钰庭听到此言,面色不由得一僵,心中五味杂陈。昨日他与同僚齐聚议事,便有不少人以南北隔阂之名,提出直接联合汉中王氏,打压陆家,可见汉中对于寒门执政早有渗透。魏钰庭并非没想过肃清内部,但肃反□□在大敌当前的时局实在是不好施行。这种事,搞小了没用,搞大了会遭受更大的反弹,并会造成执政团队大量缺人的局面。

  对于这些人的建议,魏钰庭耐着性子一力压下。此时再有剧烈的动荡,陆家和王家的胜负虽不能分,但他们这些寒门却注定死的明明白白。旁的不说,刘庄的弟弟刚被王氏出手杀掉,这件事就足以激起执政各方以用兵来解决问题。

  此时刘庄率先开口:“魏詹事失职,致使中书清名受损,想来詹府内也人非尽贤。倒是征南将军治下有方,汉中郡的山匪都被逼到天水来了。对了,我还是头一次听说有两千人规模、披坚执锐的山匪。”

  前日刘庄自襄武率部对山匪进行追击,但沿着其行迹探索后发现,这些贼人车马早已入汉中边境,且规模不小。

  话音刚落,站在王泽身后的韦钟离不由得笑道:“听闻刘太守部曲数万,想来魏詹事治事不能,刘太守有代劳之念,也是情有可原。只是如今略阳城内对当年太守劝阻屯粮一事,可是颇有怨言。山匪既已没入汉中,征南将军自会讨伐,刘太守还需恪尽职守,体恤民力,不要再使民怨沸腾了。”

  紧接着那名薛氏幕僚忽然道:“韦参军慎言,刘太守之才,岂止剿匪,便是南凉州刺史的位子也能做得。只是如今其弟枉死,倒不知遂了哪些人的心愿。”

  刘庄虽和彭通同气连枝,但未必与其余等人没有竞争关系。祝雍为陇西郡守,来日彭通若有调迁,那么祝雍和自己便要在这个刺史之位上争夺一番。如今他却失去了自己的胞弟,许多事情便不能随心布置。况且祝雍之子祝悦目前也在王泽府下任事,因此刘豫被杀这件事情,说是祝雍串通王泽,也不是不可以。

  元澈在上方冷眼观看,早已明白了王泽带着这四个幕僚打的是什么主意。薛家结怨陆家,自然是极力打击陆昭。韦氏乃是关陇世族,此次长安祸乱尚未波及他家,底气也是浑厚,算是王家有意联合关陇世族的一个门面。至于祝悦和王谌这两人,看上去没有任何表态,但他们存在的意义是迫使王谧、祝雍甚至彭通不表态,并且将刘庄孤立起来,为下一步和陇□□竞争中书做一个铺垫。

  不得不说,王氏诸子贤虽未必,能却可当,世代都在权力核心有过担当,作为子孙们的领路人,大多也错不了。这是魏钰庭等寒门甚至普通世族都不具备的先天优势。莫说寒门卑流,世家中只要有一代没有在权力核心供过职,诸多执政操作和整个权力架构的全局观,就会出现认知上的断档。如果没有如诸葛孔明、大司马桓温那般的天分,根本无法弥补这种差距。

  所谓高人领路,贵人开悟,若仅凭着一腔热血,那些权力场上埋下的暗牌,都不会让你知道它们的存在。

  王泽的手腕已是如此,幸而今日王叡并没有赶到。但如果再任这些人争论下去,最先垮掉的不是陆家,也不是魏钰庭,陇右内部就会迸发出激烈的矛盾,所以争论到现在这个局面,他必须出面制止了。

  砰!

  一声重响在屋内回荡,只见太子手中的一柄玉如意重重落在案上,瞬间碎成两段。众人噤声,元澈才开口道:“众人皆是时之高贤,张口闭口,多鄙老兵姿态,如今又何故狺狺明堂?”

  此时身边的冯让施礼道:“殿下,詹府主簿熊应裘请见,说有此案要情,须得陈清。”

  听到此话,魏钰庭身后的一种臣僚皆面面相觑,而坐于东方上席的王泽则仍然一副适意的神色。说实话,无论熊应裘攀咬何人,他都是不怕的。若他攀咬上自己,反倒更好,自家巴不得找一个借口,一举把詹事府的一众穷酸腐儒端了,之后持义举兵,逼迫略阳,进而彻底掌握行台。

  彭通等人却是神色晦暗,此人这时候出现,无论将证据指向哪一方,只怕局面都不会变好。

  元澈闻言点头道:“那便让他入内吧。”

  熊应裘如今年近四十,原本是南人干净的面相,入内时再见,却已形容枯槁,眼睛红肿,仿佛精神上收到了极大的折磨。几位同僚并不知内情,偷偷看向魏钰庭,却见魏钰庭面无表情,眼中已如死水一般。

  熊应裘走入堂中,面向太子跪于地。王泽坐在一旁,语气中不乏逼迫与威胁之意:“熊主簿既然悉知内情,不妨坦言,陇右汉中,俱是教化之地,绝不教熊主簿有不白之冤。”

  熊应裘的视线迎向王泽,声音喑哑:“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我不过升斗小民,自行作孽,倒也不期得尔父县侯之尊。”

  王泽笑容讪讪,也知如今熊应裘深恨自己,可那又何妨。即便他举证指认自己,太子也会为了维.稳将他杀之而后快。纵观历史,只要□□是最终目的,那么潜藏祸乱一方的所有的过错都会被视而不见。这样的世风自前朝以降,可以说维持甚久,之所以无法完全革弊,乃是因为诸多崛起的世家都是受惠于此。

  圈地,荫户,构成这个朝廷的高门们本身就漏洞百出,无论谁来执政,都没有立场可以指责各方。明明已经千疮百孔,一推就倒的前朝小朝廷,竟然没有人想去踹这最后一脚。

  熊应裘此时目光从王泽身上收回,再开口时,已是凄怆之色:“我乃南人北渡,先前在豫章故郡,不得陆家重用,因此心怀怨怼。如今与陆令皆居于北,顿生嫉害之心,行已踏错,以致中书清名受损。”

  “世事艰难,人心晦暗,我不得照,也不愿使乡人枉陷鬼魅之手。只恨我寒素之身,更无才华,昔日不能保乡土,如今更不能安社稷。大丈夫生既不为时益,死当以绝时恶。愿以此草芥之命,报仁君厚待之恩,报乡梓同袍之情。”

  此言既毕,熊应裘忽然健步上前,从一名侍卫身旁抽出佩刀。他恻恻看向王泽,王泽忽然惊慌不已,反应过来时却只闻熊应裘大声狂笑。

  白刃起落,熊应裘颈间便有鲜血喷涌而出,随着那一身卑微的青袍,落于地面。尘埃渐落,数股殷红慢慢流向四方,逼至每个人的脚下。

  当陆昭把熊应裘之子送回豫章的时候,他便只有这个选择了。保下整个寒门执政的未来,死去一个小小的主簿,这是他对他的同僚最大的保全,亦是陆昭对于寒门最后的善意。魏钰庭擦掉鼻梁上横溅鲜血,目光中的同情与血迹一齐泯灭在了明堂的灯光下。

第161章 分野

  “熊主簿!”

  堂内詹事府一种僚属见此情景, 脸色不仅惶然大变。几名侍卫立刻冲上前去,夺下了他手中的刀刃,并探他是否还有鼻息。上座的彭通、刘庄等人愕然望着眼前这一幕。王泽素居任军旅, 对于此类血腥场景倒还见怪不怪,然而他虽然还能保持几分冷静, 却仍在血流蔓延至脚下时, 向后跌坐了几寸。

  “快看看能不能救一救。”元澈起身从座位中走下,而后对冯让道,“封锁署衙, 不得令人何人出入。堂内侍卫实职,所有人罚奉一年。”

  魏钰庭脸色苍白地站在原地, 方才熊应裘所言仍句句在耳。他明白,自熊应裘与王氏媾和, 并决定以那样一种方式构陷陆昭的时候,他的结局便已经注定了。世家大族相争便如同象棋对弈, 先死的都是卒子马。两大家族的最高决策者在峭壁上搅弄风浪,想要不玩了便可拍拍衣袖转身而去, 但寒门却必须要付出一条性命用以恭敬地退出。

  俯身检查的侍卫摸了摸熊应裘的脉搏, 不需要他回话,尸体涣散的眼神与僵直激睁的双目,早已将答案告诉了所有人。

  “时谤杀人, 血溅三尺……”元澈负手而立,目光如利剑一般扫至每个人的身上,“行台尚未成立, 便已出了这么多条人命。孤也好奇, 这是否就是你们这些名仕风流,清谈雅量的人所乐见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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