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璧 第63章

作者:九月流火 标签: 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青梅竹马 甜文 悬疑推理 古代言情

  任遥自然?不在乎这些小事,摆手?道:“举手?之劳。你也别太紧绷着?,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我们本就是一个?队伍,互帮互助是应该的。”

  江陵幽幽道:“你对我可?不是这样说的。”

  任遥杀气腾腾甩去一记眼刀:“闭嘴。”

  有江陵和任遥插科打诨,刚才那个?话题仿佛过去了。明华裳坐在桌边,暗暗松了口气。还不等她彻底放松,忽然?感觉到?身边坐下一个?人,一股冷冽的松香幽幽将?她缠绕起来。

  明华裳的脊背僵硬了,都不敢回头看。明华章的声音听起来冷静理智,没有丝毫多余情绪,淡淡道:“先谈正事吧。今日下午,你们都发现了什么?”

  江陵不服气地哼哼:“我被那些女人的香粉呛了一下午,什么都没发现。”

  任遥同样摇头,她光应付老鸨等人就已经?精疲力?尽了,实在没有多余精力?寻找线索。明华章对此?心知肚明,任遥和江陵负责掩护,他要听的,主要是谢济川和明华裳的证据。

  屋中静了片刻,明华章道:“二娘,你先说。”

  谢济川眼睛望过来,似笑非笑道:“怎么又换成二娘了,不叫裳裳了?”

  明华裳整个?人尬住,不知道该当玩笑话还是该解释。明华章冷冷剐了谢济川一眼,道:“就你多话。既然?你闲不住,那你来说。”

  谢济川耸耸肩,慢悠悠道:“我查了老鸨前夜的行?踪。那天山茶要献舞,这是早就定?好的,老鸨在平康坊里吆喝了很久,约了许多熟客来捧场。戌时左右,熟客们陆续到?场,天香楼要迎客、布景、备菜,每个?人都忙得团团转,根本没精力?注意别人。其中老鸨一直在招待客人,看起来是最忙的,但我仔细查了他们每一个?人的时间,并询问他们有没有见过老鸨。我画了图,大致推算出老鸨的轨迹,其中大概有一刻钟的时间,没人见过老鸨。”

  明华章问:“什么时候?”

  “戌时二刻到?三刻之间。”谢济川说,“这个?时候山茶已经?落地了,红绸原本落在舞台上,是老鸨非说这样会?绊倒人,让丫鬟将?绸带收起。”

  谢济川不愧是自小成名的天才,时间说得有条不紊,江陵这种最不耐烦听数字的人都听懂了。谢济川说完后,不慌不忙摆出自己的结论:“前天晚上老鸨给张子云送加了迭梦散的酒,有动机杀人;她故意将?绸带收起,也知道绸带放在哪里,有机会?在红绸上做手?脚;她借着?招待客人的名义四处走动,有时间去东二楼;小隔间的改造也是她主导的,她肯定?知道暗门的存在,有条件制定?整个?杀人计划。老鸨符合所有条件,凶手?只会?是她。”

  明华章淡淡点头,看向明华裳:“你觉得呢?”

  明华裳呼了口气,低低说:“相比于谢阿兄,我拿不出像样的证据,但我仍然?觉得是玉琼。”

  谢济川说完后就目光灼灼盯着?明华裳。风情思苑那番话是谢济川长大以来,第一次被人呛到?无话可?说。越是聪明人就越接受不了自己犯错,明华裳说他先入为主,根据看法来寻找证据,那他就搬出足够多的凭据来证明,他是对的。

  他精心准备,等着?明华裳来反驳,结果?却听到?如?此?简陋的论证。谢济川当然?不同意,道:“你和景瞻在小黑屋里磨蹭那么久,就只有这些?”

  “是啊。”任遥也道,“其实最开?始我也觉得玉琼不对劲,但玉琼明明白白被叫到?西楼了,我们也尝试过,就算她长了翅膀也没法从西楼来到?东楼。从证据来看,老鸨的可?能性更大。”

  明华裳如?何不知呢,她像在整理一团复杂的线,前面通了,后面也通了,唯独中间卡了一个?结,她怎么都解不了。

  明华裳沉默,谢济川失望,问明华章:“你量的尺寸怎么说?”

  “仅从尺度来说,老鸨的腰身比气窗小一点。”明华章说,“但人不是东西,具体能不能爬过去,得实际试验。”

  谢济川道:“那就没问题了。天已经?黑了,第二天马上就要过去。没时间耽误了,审问老鸨吧,是不是问一遍就知道了。”

  明华裳冷不丁问:“如?果?错了呢?”

  一旦将?老鸨抓走审问,他们的身份就暴露了。对了当然?皆大欢喜,问题在于,如?果?错了呢?

  开?弓没有回头箭,哪怕犯人坚决不承认,这个?人也不能放走,那就只能杀掉了。

  “如?果?错了。”谢济川声音清晰坚定?,不疾不徐,冷静的让人害怕,“就算错了,她害了那么多女子,也不亏。我看过他们天香楼的账本,上面有很多来路不明的钱。你该不会?以为,哑奴房里那箱子药,是用来对付青楼女子的吧?”

  明华裳安静了很久,她亲眼看到?哑奴床下沉甸甸的药箱,亲耳听丫鬟诉说同伴如?何殒命,她知道谢济川说的是对的,老鸨这种人死不足惜。可?是,这样就能凭一句“差不多”定?案吗?

  明华裳指尖不知不觉掐入掌心,就在她觉得是不是她太不知变通的时候,手?腕上传来一股凉意。明华章拿起她的手?,展开?她的手?指,将?她掌心熨平:“慢慢想,别为难自己。”

  他的话仿佛拥有魔力?,瞬间让明华裳的心静下来。她抬眸,还是道:“我反对。现场的冷静、细致,告诉我不是老鸨。”

  谢济川不依不饶:“证据呢?”

  “没有证据,仅凭直觉。”明华裳不闪不避回视,说,“飞红山庄,隗家大宅,我猜测凶手?是什么人时,靠的就是这份直觉。”

  任遥和江陵面面相觑,一个?是天纵奇才过目不忘的谢济川,一个?是破案以来从未失手?的明华裳,队伍中有这两人无疑如?虎添翼,但是,如?果?这两人意见相左呢?

  两人针锋相对,寸步不让,该听谁的?

  江陵挤眉弄眼,任遥耸耸肩,两人不约而同看向明华章。

  其实任遥心里也很摇摆,她听谢济川的推理时觉得有道理,听明华裳质疑,也觉得应当三思。

  她和明华裳认识这么久,很了解明华裳对人心的洞察有多灵验。明华裳说不对劲,说不定?真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任遥无法判断,她选择听明华章的。

  可?能,这就是韩颉派明华章过来的原因吧。

  对任遥来说,承认一个?男郎比她强,比杀了她还难,明华章却是其一。

  任遥也说不出为什么,可?能是因为每一次遭遇危机,明华章都能成熟冷静地应对;可?能是因为明华章顶着?神都玉郎的名声,被那么多少女追捧,但每次出意外,他都能诚恳认错,哪怕错并不在他。

  这些细节一点一滴累积起来,便成了信任。任遥对明华章的感觉便是如?此?,谢济川发话她会?犹豫,但如?果?是明华章,那任遥定?二话不说照做。

  江陵左右看看,认真说:“要不,我们先吃饭?”

  苍天可?鉴,他都一天一夜吃不好睡不好了。可?惜这些需求只有他关心,其余人一动不动,最后还是明华章发话:“是啊,先吃饭吧。正好我也需要想一想。”

  这顿饭吃得极其沉默,明华裳最先放下碗,说:“你们先吃,我去现场看看。有事暗号联系。”

  任遥试图拦她:“你才吃多少,这就要走?”

  江陵拉住任遥,说道:“让她去吧,她找不到?证据,心里不会?舒坦的。再说,她虽然?吃得快,但吃的并不少。”

  任遥瞥见明华裳的碗底,一时无言以对。江陵还在啧声:“她真是我见过最心大的女娘了,哪怕心里惦记着?事也不忘把饭吃完,以后就算嫁人也不用担心夫家欺负她。”

  江陵被明华章横了一眼,他摸摸脸,觉得莫名其妙:“怎么了,难道你家妹妹不嫁人呐?”

  明华章冷冷淡淡补充:“她现在在安定?公主的道观清修。”

  江陵扑棱着?眼睛,过了好一会?才明白明华章的言外之意。

  ——他的妹妹可?能真的不嫁人。

  江陵噎住了,一下子不知怎么回。任遥拎起个?果?子塞到?江陵嘴里:“闭嘴吧,就你多话。”

  江陵呸呸呸赶紧吐出来,怒道:“这果?子洗了吗你就往我嘴里塞?万一上面有那些女人的脂粉呢?”

  “那不是便宜你了!”

  “放屁。”江陵和任遥待久了,嘴里也开?始爆粗话。他用力?拿手?帕擦果?子,抱怨道:“我告诉你们,这次我牺牲大了。要是我爹知道,肯定?得打死我。”

  任遥笑了声,道:“放心,你要是真被打死了,我去给你抬棺。”

  “这可?使不得。”江陵说,“抬棺的怎么都得是我们江家人,你要真有这份心,不如?给我磕个?头,我勉为其难收你当儿子。”

  “你找死。”任遥怒了,抡起拳头就要抽他。江陵被揍得多了,轻车熟路往旁边躲。结果?他自己没事,反倒是把瓷盘带翻落地,咔嚓一声摔裂了。

  空气霎间凝滞,谢济川长长叹了口气,认真思索自己做了什么,才会?让韩颉将?他和这伙人安排在一起。

  明华章无奈道:“好了,安生些。你们继续商量,我去看看她。”

  明华章知道明华裳为什么离开?。她不同意谢济川的意见却又拿不出证据,心里肯定?不好受,所以明华章没有拦她,而是给她空间施展拳脚,等她努力?过后,便该安心了。

  但外面全?是人,也不能任由她乱跑,明华章打算去跟着?她,他起身时,江陵还不安分,嘀咕道:“把这个?盘子拼起来,也看不出裂了呀。”

  “你瞎吗,这么明显的裂纹都看不到?。”

  “它本来就是冰裂纹,再加一道又有什么关系。嘘,别声张,我把它放远了,天香楼的人肯定?看不出来。”

  任遥一脸看傻子的表情,江陵却觉得自己很有道理。他起身,正要去藏盘子,没想到?明华章忽然?转身,一动不动盯着?他,目光犀利的令人害怕。

  江陵吓了一跳,差点又把瓷盘摔地上。他挠挠下巴,道:“我只是摔了个?盘子,又不是不赔,你不至于用这种眼神看我吧。”

  明华章还是不动,谢济川感觉到?不对劲,问:“景瞻,怎么了?”

  明华章沉着?脸对江陵伸手?:“把盘子给我。”

  江陵看着?自己手?中的碎瓷片,不明所以地递给他。明华章摆弄了一会?,抬眸,眼睛明亮惊人:“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第69章 重峦

  明华裳心不在焉地干完了整碗饭,她心中始终有一种别扭感?,仿佛有什么东西放在台面?上,却被她忽略了。

  明华裳相信直觉,内心的感?觉不会骗人?,她决定再回?命案现场,或许,真有什么东西被她漏掉了。

  明华裳顶着江安侯府的名头,没人敢盘问她。她从广寒月苑出来后,绕着大堂转了圈,见附近没人?便钻入东楼隔间,再次从暗门进入凶案现场。

  这次身边没有其他人?,所有事都要自己动手,明华裳反而能更沉浸地投入凶手角色中。明华裳有些吃力地搬走架子,推开?暗门。

  入眼景物和之前?看到的一样,明华裳再次回?到书案前?,干脆自己坐到张子云死时的位置上,切换成?死者?的视角。

  明华裳靠着书案,仰头看向房梁,她感?受了好一会,觉得有些怪异。

  如果她是张子云,坐在这个?地方会做什么呢?明华裳四周梭巡,试着探究张子云当时的心情。她无意扫到地上的纸,愣住了。

  这些画看着为何这么别扭,还?需要扭头?她怔了片刻,恍然大悟。

  是啊,这么明显的破绽,之前?她为什么没发现呢!周围的稿纸是倒着的,明显不是从这个?方位扔出来。张子云坐在这个?地方看不了画,手边也没有酒,那总不能在这里看房梁玩吧?

  这就说明,这里不是张子云晕倒的地方,他是被人?捂死后,又拖到书案边的!

  明华裳轱辘一下?爬起来,尝试将?自己代入张子云,思索她原本应当在哪里。明华裳扫视了一遍,注意到小茶几。

  看地上堆积的稿件,张子云后面?越画越差,心情已非常烦躁了。这种情况下?,他很可能会借酒浇愁,不想喝到一半被迭梦散迷倒,一直昏迷到凶手进来。

  明华裳靠近茶几,只见几案上摆着一套精致的西域酒器,有一个?杯子滚在地上,桌脚边还?放着一坛未开?封的酒。按月狐的说法,这里理应还?有一坛酒,已喝了一半。

  明华裳近乎贴在地上,寻找可疑痕迹。她趴得久了,起身时有些晕,手肘无意将?身后的东西撞落。

  金属落地发出清脆的声音,明华裳吓了一跳,慌忙用?手护住酒壶,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

  幸好有惊无险,外面?没人?注意到动静,明华裳慢慢松了口气,将?酒壶放回?小案几,嘴里忍不住抱怨:“是谁将?酒壶放在这么靠边的地方上,就不怕撞翻了吗?”

  即将?放下?酒壶时,明华裳的动作忽然顿住。她盯着桌上捶揲錾花莲纹高足杯,再看向手中缠枝摩羯纹细颈酒壶,良久静默。

  明华裳不太懂佛,但好歹认得酒壶上长鼻利齿、鱼身鱼尾的动物是摩羯,被佛教尊奉为河水之精、生命之本,而酒杯上的莲花纹却是最传统的中原纹样,只不过融合了粟特的捶揲工艺。

  一套金器价格不菲,花纹必然是配套的,没道理酒壶用?佛教花纹,酒杯却用?中原纹样。除非,这不是一套金器,原本摆在这里的酒壶被人?换走了。

  凶手换酒壶做什么?酒壶上有什么不可见人?的秘密吗?

  明华裳灵光一闪,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想。

  会不会酒壶上有凶手杀人?的证据,这个?证据一旦暴露会直接指向他,后果足以致命。但尸体被发现后这间房里一直有人?,后面?更是官府来了,还?在门上贴了封条。凶手无法销毁凶器,只能趁夜深人?静铤而走险,重回?现场,拿走酒壶?

  而这酒是玉琼准备的,在老鸨来之前?,是玉琼和张子云酌酒作画。

  这个?想法仿佛黑夜中的一点火星,霎间野火燎原,困扰明华裳许久的其他疑团也迎刃而解。明华裳眼中的光明明灭灭,一条线逐渐在她脑中连成?形。

  她终于知?道先前?她觉得别扭的地方是什么了。明华章一眼找到暗门是靠墙缝透出来的光,然而看现场,凶手分明是很细心谨慎的人?,他离开?现场时为何会如此粗枝大叶,连暗门都没关好呢?

  明华裳原本以为凶手着急,他匆忙间逃离现场,难免无法面?面?俱到。但如果是因为,凶手离开?时看不到呢?

  风情思苑里无光,隔间里也是黑灯瞎火的,所以他关门时不知?道门缝没对好。可是张子云被发现死亡时虽是黑夜,但包厢里灯烛高燃,今早哑奴偷偷摸摸靠近包厢时天也亮了,里外明暗对比这么明显,不应当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