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璧 第64章

作者:九月流火 标签: 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青梅竹马 甜文 悬疑推理 古代言情

  唯一满足无光条件的,只有昨天晚上,正好和凶手需要二探现场销毁证据吻合。所以,哑奴的嫌疑可以排除。

  同样也可以排除老鸨,毕竟老鸨是最早发现尸体的人?,如果她遗漏了重要证物,喊人?时顺手将?酒壶藏在袖子里就好,何必大晚上再来一趟?

  明华裳心跳加速,血液在体内奔腾起来。这样说来,满足条件的只剩一人?——昨夜看似没有出过门,其实可以从房间气窗跳入楼梯,再潜入暗门的玉琼!

  难怪明华裳进入现场后,觉得整个?屋子自然协调,没看出哪里被人?破坏过。这恰恰就是凶手的高明之处,一切都很合适,连这套酒具都是风格一致的西域金器,只除了上面?的花纹不同。

  这种细节,除了明华裳这种出身富贵又热爱吃喝的小废物,还?有谁能注意到?

  明华裳激动起来,匆匆将?酒壶放回?原位,提着衣摆就往外跑。

  明华裳气喘吁吁跑回?西楼,连路上撞到人?也不顾了。她推开?江陵房间的门,激动道:“兄……世子,我知?道了!”

  江陵正要出去找她,猛地看到门被推开?,都吓了一跳。他连忙把明华裳拉到屋里,关上门道:“你疯了,忘了进门前?要用?暗号联系?里面?还?有人?,万一被外面?的人?看到怎么办?”

  明华裳这时候才慢慢记起来,玄枭卫是有这个?规定,她也是高兴傻了,竟忘了这么重要的流程。明华裳压抑着兴奋,低声道:“我知?道凶手是谁了!”

  江陵看向内室正在忙的另三人?,道:“巧了,就在你推门前?,明华章也说知?道了,还?让我立刻找你回?来。我还?没出门,你自己就跑回?来了。你们俩猜出来的凶手,是一个?人?吗?”

  明华章听?到明华裳回?来了,只是抬眸扫了眼,淡淡对她伸手:“过来。”

  明华裳哒哒蹦过去,明华章接住她的手,自然而然将?她拉到自己身边。

  明华裳好奇地看向前?方,任遥研墨,谢济川作画,明华章负手旁观,这个?搭配,怎么看都有些魔幻。

  明华裳看了一会,慢慢认出来:“谢阿兄画的是楼下?那座屏风?”

  “是摹。”谢济川严谨地纠正。

  “哦,临摹。”明华裳问,“临摹这个?做什么?”

  谢济川下?笔如飞,泼墨山河很快在他笔下?具现,除了尺寸缩小,其余细节与?大堂中的屏风一模一样。听?到明华裳的话,谢济川勾了勾唇,轻讽道:“我也想知?道,这是在做什么。”

  明华章见他已经?画完第一重山,及时叫停:“后面?的山在另一张纸上画。任遥,你取剪刀来,沿着墨迹把画剪开?。”

  江陵也凑过来看热闹,他这样牛嚼牡丹的人?听?到都吃了惊,不可思议道:“啊?这么好的画,剪开??”

  “对,剪开?。”明华章淡淡扫了眼谢济川,说,“画者?深明大义,眼高于顶,不会介意一副临摹作品的。”

  谢济川冷冷呵了声:“你还?真?会慨他人?之慷。”

  明华章没搭理谢济川,他见任遥面?露难色,问:“怎么了,不忍心吗?”

  “倒也不是。”任遥诚恳地说,“没有剪刀。”

  空气短暂地凝滞了片刻,明华章从容不迫地说道:“用?刀划。记得边缘要裁仔细,完全沿着墨迹,不能残留白边。”

  明华裳看着任遥和江陵人?手一柄尖刀,趴在画纸上用?力划拉,着实沉默了。明华章见画画和裁剪都需要时间,便问明华裳:“刚才你跑进来,说知?道了什么?”

  “哦。”明华裳想起来了,说道,“二兄,我二搜现场,发现风情思苑茶几上的酒具被换过。”

  明华章听?着严肃起来,用?手指比划方位:“是这边的酒具?”

  明华裳点头,就着明华章的手示意:“这里摆着酒坛和酒器,我查了酒器,发现酒壶上是缠枝摩羯纹,而四个?酒杯上是莲花纹。天香楼既然花得起钱打全套金酒具,没道理配不是一套的杯盏,所以我怀疑酒壶被人?换过。这种时候还?要回?案发现场,可见酒壶上有很不利于凶手的证据。案发后再回?去收尾,这和凶手布置密室时表现出的冷静、缜密格格不入,所以我怀疑,张子云之死出岔子了,中途有什么人?干扰,害凶手原定计划落空,导致他只能后期补救。”

  明华章听?得很仔细,时不时点头回?应。江陵不及任遥用?刀利索,被她嫌弃地推开?,江陵无所事事,听?完了明华裳后半截话,问:“照你这样说,杀人?凶手岂不是……”

  明华裳,明华章,以及案后挥毫的谢济川,几乎同时道:“玉琼。”

  话音刚落,谢济川的山也画完最后一笔。他将?毛笔放下?,松了松手腕,笑道:“二妹妹,你赢了。”

  他自负聪明,哪怕明华章让他临摹玉琼的画,也不曾动摇他的观点。可是,随着明华裳回?来,披露现场的酒壶被人?换过,群山在他笔下?耸立起来,他的思绪也如轻舟横渡,拨云见日。

  他难得用?心准备,却输给一个?小女娘的直觉。凶手不是老鸨,是玉琼。

  江陵听?得似懂非懂,问:“不可能啊,戌时后玉琼一直在西楼,直到张子云被发现也不曾去过东楼,她怎么动手的?”

  “这就是这些画的用?途了。”明华章看向任遥,“好了吗?”

  任遥放下?一座被裁剪出来的青山,捏了捏手指道:“还?剩下?一张。”

  “这张不用?裁了,大致比划一下?就可以。”明华章将?所有画收起来,说,“谢济川,江陵,任遥,你们三个?往远站。二娘,你到对面?来,拿着这里。”

  明华裳陪明华章将?纸页整理好,捏着画纸边缘立起来。明华章问:“你们看到了什么。”

  谢济川抱着手臂,默然不语。江陵耸耸肩,道:“一张画了很多山的图。”

  “那现在呢?”

  江陵歪头,十分困惑:“这不还?是一张画吗?”

  “现在呢?”

  江陵沉默,不再说话了,地上的影子已经?告诉他们实情。谢济川微微叹了声,放下?手臂,说:“她能想出这种办法,画技之高超,构思之巧妙,可称我平生仅见。”

  明华章示意将?东西收好,明华裳低头,看向自己指尖。

  她手指间夹着好几层纸,明华章发话时,她就悄悄将?纸层移远。然而,江陵远远看着却觉得这是一幅画,他们移动了两次他才看出来。

  明华裳暗暗叹息,她想,她知?道玉琼是怎么在众目睽睽下?杀人?的了。

  天香楼格局特殊,所有人?都觉得要想从西楼到东楼,必须穿过大堂,包括明华裳。除非施展仙法,从画里穿过。

  谁能知?道,玉琼还?当真?从画中天地穿行?了。

  当眼睛视物时,会自动处理远近大小,因此有了山水画。当高低起伏、嶙峋千里的空间被浓缩于薄薄一张纸上,任谁不会夸画者?巧夺天工,妙笔天成??

  玉琼就反向利用?了人?眼的想当然,制造了视觉错觉。她精心调整了山体的大小,让每一座山都存在于独立的页面?上,当分层摆开?时,从正面?看群山青绿,层峦叠嶂,观者?会下?意识认为这是一幅平面?画。但从侧面?看就知?道,山是立体的,画层之间有细长通道。

  那天布置舞台时,两边的帷幔都放下?来,玉琼买通丫鬟,提前?将?大堂后墙的屏风拆开?,分层放置,中间留出刚好够她通过的空隙。

  山体上色用?的是最值钱的宝石,千年不腐不黯,着色效果极好,一个?女子猫着腰从后面?穿过,不注意看根本发现不了。

  坐在正对面?的观众被自己眼睛欺骗,理所应当觉得背景是一幅平面?画,不会多加注意;月狐等坐在侧面?的观众被帷幔遮挡视线,再加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中央舞台上,没人?会在意背景板。

  玉琼就这样当着大堂众多宾客的面?,堂而皇之从画层中穿了过去,杀人?后又施施然穿回?来。

  明华裳紧跟着想起更多细节。大堂上的山水屏风是玉琼耗时一个?月精心描绘而成?,以她的能力,如果只是一副普通山水,不应当耗费这么长时间才是。山体恣徉写意,层层叠叠,山体边缘却用?了浓艳的孔雀石,明华裳原本以为是勾线,现在想来,其实她是用?浓重的宝石粉末,遮住图层之间的空隙。

  还?有屏风座上细细的木缝,不是做工失误,而是刻意为之。将?底座拆开?,这些木头便能像榫卯一样分成?独立的木座,每一段撑着一个?图层,让山体能单独站立,之后又能像搭房子一样收起,再度恢复成?一张平面?。

  今日她在楼下?看山水屏风时,丫鬟骄傲地说他们根本不懂这幅画,明华裳以为丫鬟在讽刺那些附庸风雅的文人?墨客,殊不知?,她也是看不懂的一员。

  看丫鬟的表情,应当是知?道屏风内情的,多半那日帮玉琼布置屏风的人?就是她。这种事很好确认,问一问丫鬟的行?踪就知?道了。

  明华裳想起命案现场摆放的那副香炉仙境图,烟雾缭绕窗格,真?实感?十足。她早就应该想到的,玉琼在绘画一道上颇有天赋,很会处理空间感?和立体感?。千重山水屏风,就是她在眼皮底下?和观众开?的一个?玩笑。

  可惜,满堂宾客无一知?音,他们都是活脱脱的睁眼瞎。

  发现屏风的秘密后,整个?密室才算真?正解开?。明华裳服了,问:“这是谁想出来的?”

  任遥等人?没说话,用?眼神看向明华章。明华裳回?头,认真?问:“二兄,这么离谱的事,你是怎么想到的?”

  明华章道:“其实多亏了江陵,要不是他提醒,我也不会往这方面?想。”

  明华裳看向江陵,江陵自己都懵了,将?信将?疑地指着自己:“我?”

  “都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谁能知?道眼睛也会骗人?呢。就像冰裂纹瓷盘,上面?充满了裂纹,哪怕添一道真?正的裂纹,眼睛也会自动忽略。经?江陵提醒,我才意识到,眼睛未必可信。”

  明华章有些感?慨,叹道:“这样有才华的女子,竟出现在青楼,不得不靠卖笑讨好恩客,这实在是悲哀。若她家族没有出事,以她的天分,何愁不能名扬长安,成?为继阎右相后,新一位丹青国手。”

  明华裳听?着心情沉重,任遥更是物伤其类,兔死狐悲。江陵见大家都很深沉的样子,挠挠头,实在没忍住问:“那她换酒壶又在做什么呢?老鸨为什么要给张子云下?药?”

  “这些事就要问玉琼了。”明华章很快从伤感?中抽离,眼睛漆黑明亮,仍然是那个?冷静理智、杀伐果断的队长,“以及,我们此行?的目标,大明宫图。”

第70章 破阵

  暮色四合,万籁俱静,而夜晚的平康坊才刚刚热闹起来。山茶倚在窗边,听着隔壁青楼招摇的舞乐声,气得?不住揪帕子。

  京兆府明明说了,张三郎是自?杀,和他们天香楼没关系。客人们却觉得?晦气,连熟客都不肯上门,其他青楼见此机会乐得挖天香楼墙角,山茶亲眼见着远不如她的女子被捧为花魁,甚至也拿出红绸,明目张胆地模仿她的飞天舞。

  山茶气得?浑身发?抖,可她看向?自?己的腿,又气老天爷和她作对。她至少有一个月不能跳舞,一个月后别说平康坊,便是天香楼内,又有多少人记得她?

  山茶正在?生?闷气,听到?走廊上有说话声,似乎什么人出去了。山茶伸长脖子,问隔壁开窗的女子:“怎么了?”

  对?面人影扭了扭,不阴不阳说道:“还能怎么?了,江世?子看上了我们花魁,召她去单独献艺了呗。”

  这可谓往山茶心上捅刀子,山茶一下子沉默了。隔壁女子犹不满意,悠悠道:“世?子对?玉琼格外青睐,都两天了,每天晚上都单独点她,说不定今日?就要?留宿了。江世?子对?那两个婢女如此纵容,可见是个心软好拿捏的,依我看,玉琼就要?飞上枝头,进江安侯府做凤凰去了。”

  山茶砰的一声合上窗户,隔壁女子嗤了声,她回头,透过大开的门往对?面望去,正好看到?玉琼进了广寒月苑。

  随后广寒月苑的门关住,不给外面一点窥探的可能。女子叹了口气,十分惆怅。

  伺候家世?高贵、年轻俊俏的小侯爷,这种事,为什么?轮不到?她身上呢?

  广寒月苑。

  任遥关门后,玉琼站在?门口,对?着门窗紧闭、灯火通明的包厢,本能生?出一种不祥感。她笑着道:“世?子,长安的夜很?有些沉闷,为何不开窗通通风?”

  江陵大剌剌坐在?榻上,说:“我不喜欢开窗,吵。”

  玉琼笑了笑,温柔道:“世?子说的是。昨日?的曲子未曾奏完,不如继续?”

  “没意思。”

  玉琼怔了下,笑道:“是玉琼失礼了,胆敢替世?子做主。不知世?子想听什么??”

  江陵一条腿支在?榻上,他胳膊随意搭着,说:“从小到?大我听过的琵琶曲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实在?懒得?听。不如你将琵琶放下,我们随便聊聊?”

  玉琼抱着琵琶的手指收紧,指节微微泛白:“世?子有命,玉琼莫敢不从。但?玉琼见识短浅,胸无点墨,恐怕会让世?子失望。”

  “无妨,你说说你的事就行。”江陵道,“比如,你和卫檀、张子云的关系。听说卫檀和你相?交甚密,经常召你入府,算是你的常客。但?最近这两人都死了,也是稀奇。”

  玉琼确定今日?难以善了了,江安侯的世?子在?命案后突然造访天香楼,还不顾晦气在?楼里走来走去,她早就觉得?不对?劲了。果然,他们来者不善。

  玉琼还算镇定,抱着琵琶不卑不亢,说:“小女身世?坎坷,早年有道长给我批命,说我八字硬,恐会对?家宅有妨碍。兴许,我真的是不祥之人吧,对?我好的男子都意外死了,唯独我好端端活着。”

  江陵心里啧声,好一招以退为进,比他继母强多了。江陵拍了拍旁边的座位,说:“你那琵琶看着不轻,抱着多累啊,放下来坐会吧,琵琶我帮你抱着。”

  玉琼笑道:“这怎么?能行,世?子金尊玉贵,小女不敢逾越。”

  江陵歪头,定定看了她一会,忽的笑了:“是不敢,还是不能?”

  玉琼微垂着眼睛,脸上波澜不惊:“小女听不懂世?子在?说什么?。”

  “听不懂吗?那要?不要?换个好懂的话题,比如你是怎么?杀了张子云,伪装成自?杀,从他拐杖里偷走卫檀的画?”

  玉琼听到?画的时?候心脏紧缩,知道铡刀终于还是落下来了。她手指缩紧,紧抱着琵琶垂眸,问:“你们是谁?你真的是江安侯世?子吗?”

  江陵对?着她眨眨眼睛,挑眉笑:“你猜?”

  玉琼沉着脸不说话,她就觉得?那两个女扮男装的婢女很?怪异,不在?世?子面前争宠,不想着伺候世?子,反而在?天香楼里满地乱转。但?她慑于江安侯府的权势,心想总不会有人有胆子冒充江安侯的儿子,这才按兵不动。

  谁想,竟在?阴沟里翻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