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司雨情
赫连煜拧眉,追问道:“哪个方向看见没?”
两个卫兵相互瞧了眼,然后指了湖边的方向,“小的没怎么在意,隐约瞧见似是东南向,不过咱们这大营前后就两条路,应当是不会错的。”
赫连煜是自己单独策马追出去的,男人身上披着黑绒氅衣,骑在马上似一座巍峨的小山,他沿着主路往湖边找了一圈,但这条跑马道上每日来来往往的士兵行迹太多,根本不好分辨追踪。
眼看着日薄西山,将要入夜,气温往下掉的快,虞陵大营依山傍水,前后都是荒野,赫连煜心里的气愤慢慢转成了找不到人的焦躁,这么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女子,万一要是碰上林中野狼,怕是连个全尸都难留下。
天空逐渐褪色,乌沉沉的紫黑色映出星光,时间拖得越长,赫连煜心里就越是着急,最后,他在一处湖边水台前找到了一艘停靠的画舫。
他的人查到过,萧敬舟在虞陵的落脚点,就是这样一艘乌木色的小画舫,此时水波轻轻摇晃着,船舱里面亮着油灯,能隐约看见有人影走动。
赫连煜气不打一处来,急火攻心之下的男人周身煞气浓郁,一把抽了腰间软鞭缠在手上,眸光阴沉,翻身跳下马去,直接大步跳上了画舫的甲板。
要是被他抓到这两个狗男女敢夜晚私会,他就直接把那劳什子萧敬舟捆了沉湖。
船头两个侍女正在弹着箜篌,猝不及防被这岸边强闯上来的男人吓了一大跳,惊叫间小厮上前阻拦,被赫连煜轻易地踹翻在地。
“这位公子,里面是我家主人的内室,请留步。”白玦在最后关口拦上前去,他忌惮地盯着眼前身量英武的男人,如非必要,并不是很想跟他动手。
“滚开。”满脸杀气的男人斜睨他一眼,发出最后的警告。
白玦自是不可能让的,赫连煜一步上前强闯之时,他一个旋身擒住男人的胳膊,两指并拢往对方穴位点过去,下一瞬就觉腕间一麻,被赫连煜速度奇快的一掌劈开,整条手臂都在发麻,那大手五指成爪对着他的脖颈抓过来。
高手过招,只需要一个来回,便能探清对方路数,不是个好对付的善茬。
白玦身量轻巧灵敏,旋身闪避之间也必不可免让出了正前方的身位,让赫连煜有了可乘之机逼进屋子里去,白玦正欲追击,便听里面的萧敬舟轻描淡写出言阻止道:“白玦,退下。”
“是,公子。”年轻的护卫担心这莽汉伤着主子,一边警惕盯着赫连煜,一边挪动身位站到了萧敬舟身侧去。
萧敬舟一身紫纱鎏金对衫,夜间降了寒,肩上还拢了件狐皮的轻裘,坐在茶台前,慢条斯理对赫连煜道:“顾公子,又见面了,坐下喝杯茶?这是萧某从端州带来的一脉春,香味很是特别。”
赫连煜不跟他兜圈子,一双湛蓝的眸子审视地落在萧敬舟脸上,“人在哪。”
“什么人?”萧敬舟饮茶的动作一顿,轻笑道:“顾公子身边丢了人?怎的找到我这来了,是男的还是女的?萧某倒是愿意效劳帮着一起找找,只是此地毕竟没在萧某的主场上,怕是有些有心无力。”
“你少跟我装傻。”赫连煜最不爱听的就是文人兜圈子的那一套,他烦躁地动了动颈骨,“我最后问你一遍,人在哪。”
“顾公子怎的这般笃定你丢的人会在萧某这里。”萧敬舟面露惊讶,打趣道:“莫非阁下在找的是乐窈?”
原本只是一句故意揶揄的话,不成想赫连煜却是沉默不言面色愈发的肃穆,萧敬舟唇边的浅笑瞬间消失不见,“真的是乐窈?她不见了?”
赫连煜懒得再跟他废话,直接一脚踢开了面前拦路的矮凳,亲自进到船舱内,里里外外搜了一遍。
萧敬舟跟着一道站起身来,站在那沉思出神。
船舱内传来桌椅碰撞的声响,赫连煜行事本就鲁莽,尤其是在萧敬舟这里,越发不会给出什么好态度来,门扇开合间摔得砰砰作响。
“诶你这人,太不懂礼数了!”白玦跟在后面嚷嚷着,又不敢真的上去动手,最终还是赫连煜自己搜完了,站在船尾,无功而返。
“都说了秦姑娘没在我们这,赶紧走吧。”白玦站在门前冲他摆手。
赫连煜面色阴沉可怖,之前酝酿起来的怒意又再重新变成了焦躁的担心,男人大步穿过船舱准备离开,在经过萧敬舟身边时候,驻足停了下来。
“她是我的人,如果被我发现你敢打她的主意。”他居高临下睨着萧敬舟,沉声警告道:“我管你什么身家丰厚,必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赫连煜撂下这句话后便大步流星下了船,他个高人也重,下船时候踩跳的那一脚让整个画舫都轻微晃动着。
外面传来马儿扬蹄嘶鸣的声音,随之而来的马蹄声清脆,很快跑远了。
廖三娘一直藏在地板下面的暗格里,听着上面的动静小了,才敢偷偷推起了一道细缝想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白玦路过时候往木板上踢了下,“凑什么热闹往外凑,回去藏好了。”
廖三娘连连称是,赶紧又将板子严丝合缝地关好了。
白玦的手腕手臂到现在都还在发麻,无力地耷拉在身侧,一边揉搓着一边走近萧敬舟愤愤道:“公子,果然当官的都是些不可一世的家伙,秦姑娘怎么受得了他这种人,怪不得玩失踪呢。”
“她的身家性命都压在这位的手上,乐窈不是个不知道轻重的人,若非是被人掳走出了事,那就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忍不下去了。”萧敬舟凝视着赫连煜离开的方向,看着男人的背影策马在夜色中慢慢消失。
“你带两个人一起去找,方圆十里地内的酒肆和赌坊,虞陵这种地方少,应该很好排除,动作要快。”
白玦应了一声:“诶,好嘞,这就去。”
湖边的某处小酒肆中,秦乐窈把自己喝得晕乎乎的,她酒量太好,有目的时能喝趴三五个壮汉不在话下,但情绪低迷时候又不一样,精神松弛着刻意寻找放纵,就极容易醉。
这酒的成色不好,喝得人脑子发晕,秦乐窈微醺地半趴在桌上,脸蛋上泛着绯红,眼皮惺忪开阖着,怔怔盯着指尖下那酒杯在桌上打转。
倒不是受了气有多委屈,再委屈的事情这么些年也不是没经历过,之所以负面的情绪来势汹汹,到底还是因为自嘲。
秦乐窈浅浅叹了口气,笑着闭眼,还不如醉死过去得了,梦里什么都有,以前年轻气盛时候,也曾幻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翻身,改头换面,意气风发。
结果烂泥里折腾了这么些年,时至今日,怎么还是活成这副狗样子。
别人可以随便对她置气,随便让她难堪,还要曲意迎合,靠讨好过活。
这些事情可能白日里做来得心应手,甚至是觉得特别轻松,但此时此刻,就是助长了低迷情绪的疯涨。
秦乐窈不是个悲观的人,甚至于说有着相当的理性,鲜少露出如此感性的一面来,她知道自己这么失踪一整晚,明日回去了还是得面对赫连煜那张脸,而且可能会把人激怒,要比今日的气焰更加逼人。
但是心情不好,就是想浅浅的逃避一个晚上。
等明日酒醒了,她就又能圆融地去应对他的脾气了。
“客官,你这喝多了……”店小二见人就趴下了,有些踌躇着上前。
“没喝多,我清醒着呢。”秦乐窈举起一截小臂示意,趴在桌上声音也闷闷的,“不会少你酒钱的,别吵,让我趴会。”
那小二见她看起来醉成这样,说话倒是挺清楚的,便也没再作声。
秦乐窈一个人趴在那,屋外的灯笼光线朦胧,她隐约听见了马蹄声由远及近,掠过门口后又再调转了回来,跳下了马。
显然是又有人进到酒肆里来了,那人的脚步声稳当有力,听着像个身量魁梧的男人,竟是径直走到了她身边来。
秦乐窈半醉半醒,奇怪地抬头一看,就看见赫连煜黑着一张脸,怼在她身前,居高临下睨视着。
她仰着脑袋,神情略显呆滞,似在分辨真假,几息过后浅浅歪了下脑袋,面前的男人沉声问:“喝懵了?”
然后肯定了她的猜想,“你没看花眼,就是我。”
秦乐窈的酒瞬间醒了大半,她晃悠悠站起身,眼神闪躲着,有些拘谨地垂头站在那不敢看他。
赫连煜神情肃穆,想发火,看着她这副死样子又发不出来,憋闷地压在胸腔里,像郁结在一起的野草,扯不清楚头绪。
最后变成了意味不明的一句话:“我找了你一个晚上。”
秦乐窈不吭声,赫连煜知道自己之前算是把人欺负了,也没问她为什么大晚上一个人往外跑,睨了眼桌上还没喝完的两坛酒,一看就是小地方的残次品,连酒香味都不怎么正。
“想喝酒的话,回去再喝。”他压下嗓音说了一句,对于这叱咤疆场的大将军来说,已然算是一句服软的话了。
男人随手丢了些碎银结账,转身出去牵马。
秦乐窈吸了吸鼻子,慢吞吞跟在他身后,一出酒肆的大门,外面的湖风往脖子里灌,她脸颊和鼻头都有些粉红,这时候迎头一件毛绒的大氅丢在了她身上,搭住了大半边肩膀,还带着男人身上的体温,暖融融的。
到底是酒劲影响了反应力,秦乐窈抱着衣服傻站在那,有点不知所措。
赫连煜看了她一眼,转身过去将人整个人都套进自己的氅衣里,然后直接打横一抱,夹着她翻身上马,安置在了自己身前。
马蹄声轻响在夜色下,白玦找过来的时候正好就看见赫连煜策马离去的背影。
“来晚一步。”白玦叹了口气,拉着缰绳回头,“走吧,回去给公子复命。”
秦乐窈窝在赫连煜身前,她侧坐在马背上,或许是这小地方的酒不太好,后劲来的十足,她被颠得有些想吐,原本只是半醉半醒的人,回到军帐里的时候,彻底被颠晕乎了。
赫连煜把人抱进了屋子里,原本是想往那矮塌上放,让她能躺着舒服些,但介于这场合下午发生了些不愉快的事情,他脚步一顿,复又转身把人放在了椅子上。
训练有素的大营里作息时间规律,这个时辰,除了巡防的卫兵整齐的脚步声之外,就只剩下篝火偶尔发出的燃烧声。
赫连煜点上了油灯之后再走回来,见秦乐窈还一动不动老实地坐在那,似在怔怔出神。
他瞧着她这要醒不醒半神游的状态,舔着自己的后槽牙,问她道:“喝了多少?桌上那些,都你自己一个人喝完了?”
秦乐窈嘟囔着道:“……没喝多少。”
“还继续吗?”赫连煜往她旁边坐下,“还想喝点的话,我叫人送些好酒进来,你刚才喝的那些,一闻就知道掺了水。”
秦乐窈眼皮低垂着,也瞧不出情绪来,问一句就答一句:“不喝了。”
“真不喝了?”赫连煜扬眉,视线在她脸上细细打量着。
灯下的美人低垂着羽睫,在眼睑投下纤长的影子来,配上那平直的唇线,怎么看都还是一副还有情绪的别扭样,他难得又多解释了一句:“我没说反话,你要心里不舒服还想来点,我陪你喝。”
秦乐窈低头抠着自己的衣服上的刺绣,摇头小声道:“不喝了吧。”
屋子里很安静,然后她听见了旁边男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秦乐窈觉得他差不多该是不太耐烦了。
但此时此刻她略显迟钝的思维并不太想过多去思考这些,即便要再做什么补救,都等明天天亮在再说吧。
短暂的寂静之后,她腰身一紧,被旁边的男人给搂进了怀里,赫连煜压着嗓子低声问她:“还在生气?”
第42章 刺挠
秦乐窈有些奇怪地抬眼, 视线和那双湛蓝色的深邃眸子对上之后又再挪开,“不敢。”
赫连煜啧了一声,“生气就生气, 还有什么敢不敢的。”
这句之后,又是一阵沉默无言。
和之前的圆融应变不同,秦乐窈这一晚上都在消极抵抗,赫连煜也察觉到了, 但比起白天里冷静自持的模样,他却更加喜欢她能使点这种别别扭扭的小性子,反倒越发有真实感。
男人始终没等到她的回答,他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 似是不等到回应轻易不会罢休,在她手背上轻轻揉了把,追问了一声:“嗯?”
这一声催促,在这种夜晚静谧的氛围下, 在二人亲密的距离下, 竟是显得有些温柔。
秦乐窈的耳朵听着有些不适应, 她不想再继续聊下去了,露出一副才回神的样子,茫然看向他:“什么?啊, 没有啊,我就是有些困了,那个酒肆东西不太好, 头晕。”
她轻轻打了个哈欠,眼皮也眯起了些, 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行,乏了就早些歇息吧, 有什么事,等你明天酒醒了再说。”赫连煜也不勉强,温和的在人额角亲了一下,抱着她往床榻方向走去。
或许是醉酒的关系,秦乐窈这一晚上睡得很踏实,没像之前那些夜晚不老实的折腾,第二天清晨赫连煜醒来的时候,她还安静地躺在身边沉沉酣睡着。
此时外面天色刚露熹微,赫连煜也睡不着了,便干脆起了身,转悠去了点将台,巡视他们晨间操练。
士兵们列队整齐地训练着长缨□□,动作整齐划一,在这种初春时节,一个个都是血气方刚的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袁绍曦和季风在一起交流近身战斗的经验,时不时拳脚过上两招,季风扫眼瞧见了赫连煜,收招过来跟他行礼,“公子,您起这么早。”
“嗯。”赫连煜应了一声,背着手在点将台上扫了一圈,然后冲季风招手道:“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是。”季风以为赫连煜是有什么事情咬吩咐,麻溜的便凑了过来。
“我记得,你家里是有个娃娃亲的未婚妻对吧?”赫连煜思忖着这话该怎么问才合适,“平时感情怎么样,可有口角之争?”
“啊?”季风愣了一瞬,挠着头不知该如何作答,温吞道:“这……是有,打小跟属下一起长大的,但是我们见得少,逢年过节回家,也都是笑脸相迎的,基本不会有口角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