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庄小九
锦鱼愣了愣。没明白去驻边这事跟娶平妻有什么关系。
就听小公爷又道:“若是无后,我母亲不肯放我走。”
锦鱼脑子这才转过弯来。突然想起一件事。之前谈和离的时候,她就听说柳镇搬出了内院。
虽然在听说柳家要娶顾茹的时候,她大概就猜到,柳家不会让锦心生孩子了。可是听到柳镇亲口证实,还是觉得柳家这样做有些太恶毒。
“我姐姐可是你的元配嫡妻!她不配给你们柳家留后么?”她也顾不上跟姐夫谈论这事合适不合适了。
“我与她已然如此,真生个孩子出来,也不过是多个人受苦。可……可若是,若是你……你觉得,这是对她最好的归属,我……我可以答应你。”
柳镇的声音听上去十分苍白。
让她想起车外屋顶上厚厚的闪着光的白雪。
虽然她没看见他,可是奇怪的,那日在国色天香园,他凄然而去的红色身影却隐隐浮现。
如果当时她不是想着借机要回秦氏的身契,如果不是她任由许夫人与锦心欺骗柳家,也许柳镇并不会娶锦心。
这桩孽缘,她与江凌多少也有些道义上的责任。
柳镇虽然为此还打过江凌两回,可后来还是记着她那点救命之恩。
柳镇这话其实没错。他跟锦心都闹到这个地步了,将来那孩子如何自处?锦心也斗不过顾茹,没有孩子,许是还安全些。
最好的归属?谁知道什么才是最好的呢?
她迟疑半天,叹了一口气,道:“这是你们柳家的事,我能说什么?”
想了想,战场上刀枪无眼,还是忍不住说了句多余的话:“你珍重吧。”
她没听见柳镇回答,却听见马蹄声响。
豆绿在外头咕哝了一句,她也没听清在说什么。
等豆绿爬进马车,坐下才道:“这小公爷怪头怪脑的。怎么姑娘说了一句珍重,他就突然打马跑了。”
锦鱼也很意外,想了想,暗暗叹了一口气,也没跟豆绿解释什么。
她今天是真累着了。
也实在没力气再去朴园给她爹汇报情况,回到江家,让豆绿去通知了一声,就说要带的话都带到了,详细情况第二日再去面谈。
第二日她好好睡了一觉,又去给白夫人胡氏顾二嫂请了个安,说了说闲话。
下午睡过午觉才去了朴园。
锦鱼进去书房时,闻得满屋子的药气。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事影响的,景阳侯竟是真病了,不但发烧,还有些咳嗽。说是着了风寒。
怕把病气过给了秦氏,便在书房歇着。
锦鱼便捡重点把事情说了。
倒也老老实实把自己打了锦心一顿的事说了。
她说时有些忐忑,毕竟她是妹妹,锦心是姐姐。她这叫以下犯上。
不想她爹听了,反道:“若是她在家时,我舍得多打她几顿,她那性子怕也不会变得这般左性。却是打得晚了。”
锦鱼:……
见她爹身子实在不好,便没提柳家要降妻为妾的事。
反正到柳家娶亲请封还有些日子呢。等她爹好了,再说不迟。
“她可愿意和离?”
听她爹这般问,她想了想道:“总要让她想上几日。等过几天,我再派人去看她,问一问。”
景阳侯便没说话。
锦鱼身子向来不错,可是不知道是不是连日劳累,又被她爹过了病气。
第二日她竟是发起热来。
虽然听得她病了,一连数日,江家众人都纷纷来看她,连宜姐儿都掏了私房钱,叫厨房做了冰糖炖雪梨给她送来。
钟哲也不知道是不是从香罗那里得了消息,送了枝百年的人参进来,搞得她好像得了多重的病,就要不治了一般。
钟微不但送了补品,还写了信,说要来看她。
王青云王青山大概也从钟微处听说了。也说要来。
她因怕传给他们,都回绝了。心里却是温暖的。
只是还是觉得心里有些空荡荡的。
也许是人不舒服,便更想信赖最亲近的人。
她娘身份不便,便是身份方便,这时候也怕过了病气给她娘,自然不能叫她来。
江凌又远在外头。
她虽一向不多愁善感,可这时也免不了生出些悔叫夫婿觅封侯的怅然。
其实江凌虽在外,离得也不过三五日的路程。隔日就来一封信。
她也是每信必回。只是怕江凌担心,她生病的事提也没提。
一连病了四五日,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不由便有些后悔没跟江凌说,人也没精打彩的。
这日中午,吃过饭,她便依在床上无聊得自己生闷气。
豆绿向来最知她的心思,见了便笑道:“姑娘难得生一回病,不如写封信给姑爷。姑爷见了信,定然官儿也不做了,飞奔回来。”
锦鱼虽已经不烧,可嗓子仍是咳得干痛,听到这话,咳了好几声,就着豆绿的手,喝了一口梨膏水,忍不住嘶声道:“叫他回来做什么?我还等着他给我挣个诰命夫人呢!”
谁知一语未了,就听得外头一个极稚嫩的声音惊喜地叫:“爷什么时候回来的?”
听声音正是小丫头圆儿。
锦鱼:……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外头的?来得也不早一句,也不晚一句,也不知道听没听到她刚才那句玩笑话。
湖水蓝的盘球金雕锦帘一起,门口出现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面色如雪,头上戴着白玉冠,身上披着玄色织金的斗篷,肩上湿了一片。
再看他的脚下,黑色的皮靴子泥泞不堪。
想来外头今天又下雪了。
这十来日没见,江凌竟瘦了许多。脸色却微红,气息有些重。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抿了抿嘴,眼圈竟是微微一热,哑着嗓音问:“不是说还要过十来日才能办完差事么?”
江凌没有回她话,反吩咐道:“赶紧拿衣裳鞋子来我换。”
说着没进门,反又转身折回去。
她这里地方小,上房只有三间,中间堂屋待客,东西两侧便是卧室。
他们平时起居歇息都在东侧。洗漱更衣吃饭都在西侧。
江凌的习惯,从外头回来,头一件事,便是洗漱换衣,怕沾了不干净的东西,传给她。
不过一柱香的工夫,江凌已经换了一身靛蓝色的家居圆领袍过来。
坐在床沿上,一双幽黑的眸子便上下打量起她来。眼神似乎是在担忧,又似乎是在生气。
锦鱼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摸了摸脸:“是不是黄得很?”
江凌眉尖微蹙:“病了怎么不跟我说?”
“不过小小风寒。小病是福嘛。”
“不是怕我官都不做了,给你挣不了诰命?”江凌抿着嘴,满脸严肃。
锦鱼不由低头尴尬偷笑。明明是句玩笑话,偏叫他听见了。
“看来对娘子来说,诰命比我重要呢。”语气酸得能泡酸菜。
锦鱼主动伸手拉住江凌的大手,轻轻摇了摇,笑道:“你可是抱着尚方宝剑去的。怎么倒怪我?说得好像我告诉你,你就能立刻赶回来一样!”
江凌眼角像唱苦情戏的小旦般吊起,幽怨地横了她一眼,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土黄信封,递给她。
锦鱼接过那信,见信封上是自己写给江凌的,不由诧异,抽出信纸看了一眼,正是自己刚生病的第二日寄去的。
不由也把眉梢吊起来看江凌。
江凌便冷着脸,指着信纸一角不语。
那里有指甲盖大小的一块褐色水迹。
锦鱼睁大了眼。因给江凌写回信,一向是她自己动手。虽然病着,也不至于到起不来身的地步,那日喝完药,趁着有精神便写了回信。可能自己没注意到,或者是手指或者是桌面上沾着了一滴药,湿了信纸。
可是就算是湿了信纸,送到江凌手上,也早干了。
江凌就凭这一点蛛丝马迹,就发现她病了?
锦鱼一脸难以置信:“这要是茶水呢?”
却见江凌又拿出一封信,递给她。
她拿来看了,却是一封旧信,大约是十日前寄的。
她皱起眉头,更觉困惑。
却听江凌道:“信纸上有药味,有药迹。再比比字迹,虽仍是你的笔迹,可笔力明显不如从前那般稳当。还能猜不出你病了么?”
锦鱼无语。
江凌若是在刑部必也是把断案的好手。
她便顺势一倒,靠在江凌的肩上:“你不会真放下公事,就这样跑回来了吧?”
江凌揽住她:“为什么不会?难不成这公事还比你重要?!”
锦鱼心里甜丝丝地,想了想,偏过头,将脸偎依在他的颈侧,嘴唇轻轻滑过他玉色的皮肤,嘴角高高的扬起。
不管了。怎么跟皇上交待是江凌自己去头痛的事。
她的相公知道她病了,扔下一切就跑回来。
她该高兴,该鼓励这种行为才对。
江凌浑身轻轻一颤,双手捧住她的脸庞,俯下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