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庄小九
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一向最没存在感,最顺从的卫三郎,居然打了卫二郎。
连卫二郎自己大概也是太过意外,双手揪住卫三郎的衣衫僵着不知所措。
就见卫三郎脖子上的青筋凸起,恨声质问道:“生恩不如养恩?你可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有多久?!你可知道天天对着杀母仇人,还要喊她母亲是什么滋味!你可知道……要一个七岁的孩子保守这个秘密有多痛苦,多煎熬!你们母慈子孝一家欢乐还不够,杀我母还不够,还要拿我跟我姐姐来装贤良博名声!告诉你,她死得还是太容易了。白废了我一番苦心。她就该身败名裂,就该下大理寺的大狱,就该尝尽千般苦刑,就该被腰斩于市!”
锦鱼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如遭雷击。
卫三郎……居然早就知道,居然一个人保守了这个秘密整整八年!
一番苦心?难不成这件阴私是卫三郎告诉顾家的?不是他们猜测的诚亲王?!
诚亲王只是在后面推波助澜,让这件事闹到金殿?
卫三郎到底恨许夫人和卫家到了何等地步,才会走这一着险棋?!
他这样等于是背叛卫家。
卫家便再也容不下他了。
这是何等玉石俱焚的决心。
实在是太可怕了。
卫三郎吼完之后,狠狠地在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然后在众人的惊惧莫名之中,扬长而去。
锦鱼忙叫晴雾:“现在可不能让他走出卫家。”
晴雾追了出去。
一时回来问怎么处置。
锦鱼想了想:“先送去紫竹斋,看管起来。”
*
这一天真是短暂又漫长。
她跟刘氏杨氏卫二郎分了工。
杨氏负责照看孩子们。
刘氏负责派人安排灵堂、打发丧服,侯府挂白,着人各处报丧。
外头男宾就由卫二郎暂时应对着。刘氏早派了人去叫江凌回来,帮着在外头主持大局。
锦鱼则负责接待陆续前来的女眷。也没现成的丧服可穿,只能让人裁了两块白麻布,披在身上。用白麻绳当腰带勉强系上,权作丧服。
最早赶来的是二房三房的人。锦鱼自然是不会多说什么,只说许夫人怕连累全家,还是选择了承认罪行,也免到大理寺受尽折辱。二房三房虽是惊惧,倒也没闹腾。
不到中午,锦熙锦芬锦兰等也全都赶了来。
一个个又哭又闹,锦鱼只能是各种的解释安抚。
尤其是锦熙,跟她关系本来就好,虽然对许夫人和锦心的事也多有不满,屡次规劝,可是如今许夫人落个这样的下场,锦熙还是所有女儿中最伤心的,哭得几度昏厥过去。
锦鱼只能把她送到垂碧馆,让楼姨娘跟锦柔照顾。反正这两人,她现在也不打算放出来。
锦芬却又是另一样。
她是又哭又骂,吵着要见景阳侯讨公道。
可是文氏已经过身多年,现在还能还文氏什么公道呢。
普通人家,又不像是皇家,能追封个什么皇贵妃。
锦芬不过是想替自己捞点好处罢了。
锦鱼被她吵得实在厉害,便让人送她去紫竹斋,见卫三郎。
让这姐弟两个互相安慰。
锦兰则是唏嘘不已。又有些好奇事情真相,陪她坐着,无人时就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锦鱼早就身心俱疲惫,哪里有精神应付她的打听,只劝她道:“有些事,知道了,还不如不知道。等事情过去,我再慢慢跟你说罢。”
锦兰虽有些不满,不过也只酸酸地道:“咱们家这些女儿,明明你才是唯一一个在外头长大的。如今,倒成了家里最得宠的女儿。你娘可真是有本事。难怪能活着当上诰命夫人,还有儿子傍身。夫人这一走,这侯府就是你娘的了。”
锦鱼闻言不由朝她横眉怒瞪了一眼。
锦兰缩了缩脖子,立刻转了话音,长叹一口气,道:“说来最惨的是我。当初我姨娘……是老侯爷赏给侯爷的,可是出身青楼,虽是清官儿,可侯爷那脾气,一直嫌弃她。她最后也是一病没了。”
锦鱼倒没听说过这个。老侯爷也太奇怪了。居然从青楼赎了个清官儿来给她爹作妾?是觉得儿子太正经了,想让他不正经一下么?
便问锦兰姨娘得的是什么病。
锦兰道:“你回府前两年,她才走的。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在那种地方呆过,吃过什么不该吃的药,她生下我后,一直就病歪歪的。拖到看我成家,这才走了。”
锦兰说着,想起她姨娘,便放声哭了起来。
正赶上外头有人来,也不知道是谁,还没进门,声音先传了进来,道:“唉,我这小姑子对这些个孩子是极好的。难怪她们伤心。”
锦鱼与锦兰互相对视一眼,顿时都不觉得悲伤了。
有锦兰在,她便托锦兰先招呼着人,抽空去看了一趟老太太,在老太太处陪着吃了午饭。
老太太担心侯爷,她又去望燕楼看她爹。
进了楼,却不是寻常的那间书房,而是旁边的卧室。
她还是头一回进这间屋子。
家具都是小叶紫檀,花色繁复精致,步步锦架子床上挂着闪金琉璃色纱帐。
明明十分气派,可屋子里气氛却是十分压抑。
青景阳侯躺在罗汉床上,有气无力地。
江凌居然也在。她还不知道江凌已经回来。
锦鱼便问江凌怎么回事。
江凌拉了张空椅子靠近自己,让锦鱼坐下,才道:“那封信……我看是不太妥当。可是不交给皇上,也不妥当。倒有些两难了。”
锦鱼把那封信的内容想了想,也想不出来哪里不妥当,若说最不妥当的,怕还是许夫人死到临头还想着为锦心要诰命。
便问江凌哪里不妥。
江凌道:“许夫人半个字没有提到侯爷。更没说侯爷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锦鱼不由怔住。仍是有些不明白,便问:“可是就算许夫人说了,皇上也可能认为是许夫人在包庇侯爷。毕竟侯爷倒了,对……”
她说到这里,却突然脑子灵光一闪:“你是说……许夫人故意的。要陷害侯爷?却苦苦哀求皇上不要牵连她的二子二女。难不成她还幻想着皇上撸了侯爷的爵位,把这侯府传给大哥哥?!”
江凌微微一笑,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我娘子可真聪明,一点就透。”
锦鱼只觉得许夫人的想法太过匪夷所思。
江凌却点点,分析道:“许夫人之错,并非什么株连九族的大罪。若她明明白白写清楚,岳父并不知情,皇上若是还想用岳父,便可以以此为证据,对岳父小惩大诫一番,走个过场。也不会连累到世子还有其他的子女。可是如今,她只字不提岳父,却偏说不要连累到她的孩子。这样岂不是在暗示皇上,岳父知道此事,会被连累。岳父出事,自然有可能牵连到侯府世子之位。所以才需要特别求情,求皇上不要牵连到她的孩子。”
这番话多少有些绕。
锦鱼慢慢想了一会儿,才算理明白。
不由连连摇头,许夫人真是又蠢又毒,临死都要拉侯爷做个垫背的。偏又蠢到以为皇上会因为她主动认罪自杀就对她儿子开恩,惩处了侯爷后,把这侯府爵位传给她儿子。
她所犯之罪,本就当诛。
如今不过是畏罪自杀,有过无功,拿什么向皇上求情?
如果她与皇家感情深厚也就算了,不过只是普通的命妇。
皇上连她长什么模样怕也搞不清楚。
怎么会因为她临死求情就开恩?!
“那不送上去呢?”她问。
这回回答她的是一直沉默不语的景阳侯:“不送上去……想必皇上会以为是我杀她灭口,不是她自己求死。”
锦鱼:……
这里最不了解皇上的人就是她了。景阳侯跟皇上的时间最长,这个猜测多半是对的。
确实是两难。
而且她爹现在禁足在家,也不能到皇上面前去亲自替自己分辩。
这折子若是按正常的规矩递上去,怕是皇上看都不看。
大理寺再严刑拷打王妈妈。
以王妈妈对许夫人的忠心,听到许夫人死了,说不定一气之下,会诬告侯爷。
最后做成铁案。侯爷被牵连,许夫人也就白死了。
真是没想到许夫人的遗书,会让这件事又陷入僵局。
可她也明白。她爹去劝说许夫人,已经是万分难堪。总不能自己替许夫人写下一封信,逼着许夫人照抄吧?
她爹再狠,可也没狠毒到这个地步。
何况也没想到,许夫人竟然这样异想天开,临死也要拉侯爷下水。
她只能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可怜巴巴地看向江凌。希望他能想出个办法来。
江凌眼里眸色微深,冲她轻轻点头,这才转过头对景阳侯道:“岳父,若是信得过小婿,就把这封信交给我。我来处理。”
景阳侯连番事故,早就心灰意冷,点了点头,道:“我这一辈子……最糊涂的,就是识她不清。到得最后……虽然狠心,却又不够狠毒。”说着翻身起来,出到外间书房,提笔刷刷刷写了一封折子,写完递给江凌。
江凌接过展开,锦鱼也凑过头去看。
就见上面抬头写了她爹的官衔名字:景阳侯兵部尚书臣卫简 奏请皇上圣安。
下面的字迹多少有些潦草,很短。
“臣追随皇上数十载,虽披肝沥胆,宵衣旰食,惜德薄能鲜,于国于君无功,于家于子无德。愧悔无地,今请辞兵部尚书一职,自请削爵降等,躬请圣裁。”
锦鱼看得心惊。她爹这是不但要把兵部尚书一职拱手相让,还愿意削爵降等。
这个惩罚实在是泰山压卵、犁庭扫穴,过于重了。
她忙劝道:“父亲何必如此,皇上如今身子还健旺,定然不会想把这事闹大的。”
景阳侯摇了摇头,哑声道:“你不懂。我后来虽自觉看透了她,知道她并非真贤惠,可……也从未没想到她竟如此不堪,如此愚蠢。可想想,我自己又好到哪里去?这一辈子,我们都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到底是我更可悲,还是她更可悲……这个官,我不做也罢。”
锦鱼无言以对。
江凌想了想,一个字没劝,只收了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