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庄小九
她皮肤如玉色晶莹,两颊红扑扑的,饱满的粉唇弯弯翘起,尖尖的下颌,整个人清澈干净得好像秋天的长空,又明媚如朝霞,像极年轻时的秦氏。
眉毛浓密漆黑如鸦羽,一双眸子亮如晨星,眉眼间却又有几分磊落的大气,像他。
单论模样……竟也是几个女儿中最美丽的一个,性子也开朗活泼。
他不觉心里越发软和,亲自把那绢子取了,吩咐身边小童收好。
打眼见案上放着一个指甲盖大小青花瓷盒,不由想起一事,将那盒子一推,对锦鱼道:“差点儿忘了,有人还你的见面礼。”
锦鱼先是睁着一双大眼懵懂不明,旋即明白过来,顿时红了一张小脸,取到手中,心里虽是好奇极了,却不好意思当着景阳侯的面打开。
玉钩的事叫她彻底明白过来。
许夫人与锦心豪横惯了,若她如刚进府时般一味奉承百般忍让,自然可以相安无事。
可就算如此,只要挡了她们的路,她们一脚踩来,也绝不会有半分情面。
她之前想得没错,只有讨了她爹的欢心,才能保得她跟她娘在这府里的平安。
江凌送的东西想来也不会闯什么祸,就怕太不值钱,惹了他的嫌弃,可怎么办?
可若是不给他看看,江凌都敢托他转交了,她还掖着藏着,岂不显得太小气鬼祟?
她不过迟疑了一瞬,便深吸一口气,把那瓷盒双手往景阳侯跟前一奉,弯着眼儿,道:“不如父亲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若是不该我要的,便拿去还给他。”
她一边说,一边拿眼角瞟着景阳侯,却见景阳侯微眯了眯眼,审视她片刻,重又垂眸,面无表情,摆摆手:“我已经瞧过了。”
锦鱼只觉得胸腔一松,眉梢眼尾慢慢扬起。
今天江凌与柳镇同时上门,她其实有些怕景阳侯厚此薄彼,叫江凌难堪。可现在看来,景阳侯还肯替江凌传递东西,可见他对江凌印象不错。
当下便大大方方拧开了盒子,就见里面盛着的东西,比芝麻粒还细小,椭圆形状,外表光滑,有黑有棕还有些呈淡黄色。显然是什么东西的种子。
她便递到锦阳侯眼前,问:“爹爹可知道是什么种子?”
锦阳侯摇了摇头:“你认不出来?”
锦鱼弯着眉眼,眼神如星辰般闪亮,道:“我瞧着像是兰花的种子,却也不敢打包票。回头种得了,我挑盆最好的送给父亲。梅兰竹菊,兰花配竹,倒也不会辱没了父亲屋里这些竹子。”
景阳侯见她如此开心,脸上不由露出几分怔忡,问:“你还缺种子么?有何值得开心的?”
锦鱼嘴角弯弯,把那盒种子小心地放进荷包里,道:“种子不好,花儿难保。备选的种子越多,自然就越有机会选出最好的种子,种出最好的花儿来。这东西虽是不值钱,却也正投了我的喜好。”在她看来,这份礼送得,倒比随便找个家里发霉的老古董给她有诚意多了。
景阳侯心里不由暗暗一叹,这孩子果然不是个嫌贫爱富的,不由道:“若我改了主意,不把那鹰山的庄子给你,你可有怨言?”
锦鱼眼中好像掠过了夕阳最后一缕绚烂的光:“若是为了一个庄子闹得爹爹与母亲失和,岂不是我的不孝?父亲随便给我一个小庄子罢。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跟洛阳庄离得近些就成。”
景阳侯脸色随着窗外的夕阳一起沉下去,放在案下的手,再度捏成了拳。
许氏,锦心……还有现在院子外头的一家大小,全加一处,论心胸,竟都不如一个庄外长大的庶女锦鱼。
秦氏,把这个女儿教得很好,像他。
正心中感慨,就见锦鱼睁着一双像极了他的大眼,盈盈道:“爹爹若是不嫌弃我手艺差,我可以不时过来替爹爹照料一下这里的竹子的。”
望燕楼是军机重地,他因心里觉得亏欠这个女儿,已经破了两次例。
怎么可以让她不时过来?
可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不”字在唇齿间绕了几绕,到底没说出口来。
*
锦鱼对这个结果很是满意,回到紫竹斋,去跟秦氏打了声招呼,便迫不及待地回了自己的屋子。
这屋没炕,靠墙放的是一张紫檀架子床,里外两层。里头挂了醉红香云纱。外头一间小阁,左手一张小床,右手却是一间小桌子,上面放着文房四宝。床下又有上锁的抽屉柜子,十分方便。
平素豆绿就睡在左手的小床上。
锦鱼便在床沿上坐了,掏出江凌送的种子盒子,左看右看。
豆绿却不知道在忙什么,脚步声一会儿东一会儿西的,最后才跑回来凑在她跟前问:“姑娘!侯爷反悔说不给姑娘那庄子了,姑娘怎么不哭不闹不求求侯爷呢!听说好大一个庄子,大公子二公子都眼馋好久了。”
外头的吵嚷声还在隐隐约约传来。
锦鱼不理豆绿。
豆绿不依,作势要抢她的盒子,她才胳膊一拐,紧紧护住那盒子,白了豆绿一眼,道:“侯爷偏心锦心,锦心哭闹有糖吃。我哭闹,你以为他会像心疼锦心那般疼我不成?反倒是,锦心如今既哭闹不休,我便要比她懂事比她大度才成。而且鹰山那么远,我也不方便啊,最好是跟洛阳庄近些的庄子。大小有什么打紧的?”
洛阳庄的牡丹没了她时常照顾,品相肯定会下降。
她以后嫁了人,又不能常出府到处跑。
洛阳庄在京西,鹰山在京东,她根本照顾不过来。
最好是两个庄子靠得近些,她两头照应着,又能常常见到她娘,又能讨了她爹的欢心,怎么算都是笔合算的买卖。
更何况,她虽说庄子大小不打紧,以她爹的性子,定也不会叫她吃太大的亏。
京西的庄子,至少也会有一千亩地,种粮不嫌多,种花却是足够了。
又过了两刻钟,外头的喧闹声总算没了。
晴烟进来,说是侯爷派了小童出来传话,答应锦鱼的陪嫁会再跟许夫人商议,让他们都散了。
锦鱼便叫豆绿去打水来给她洗漱,自己则拉开了拔步床下的抽屉,把江凌送的花种子小盒与前日得的见面礼放在一处。
目光不由落在那莹润晶亮的珍珠箍上,顿时便想起一件要事,忙坐下,取了纸笔,写了一封信,叫了茯苓进来,让她回头想法子送去给钟家五姑娘。
她当初答应了要还钟三爷一份见面礼,还要教钟微插花,可一回府就叫锦心抓伤,后来又搬到紫竹斋,又怕许夫人锦心找麻烦,便一直没敢有所行动。
不想黄夫人倒是没计较这些个,还做了她的全福人。她既真心感谢,也想结交一下这家子。
办完这些,她才由豆绿茯苓两个伺候着洗漱了,散了头发,上床准备睡觉。
茯苓替她放下醉红纱帐,小声道:“姑娘……四姑娘向来要强,便是大姑娘也让她几分。她若闹死闹活,只怕洛阳庄的事,还会生变。”
锦鱼侧过身来,把一只胳膊弯曲放在头下枕着,想了想,决然道:“我怕侯爷为难,已经把鹰山庄子主动退还了。她若还是要谋夺洛阳庄,我却不会再让的。”
话是这么说,可她心里还是怕她爹回头磨不过锦心又反悔。
第二日起床,便让豆绿去了一趟洛阳庄,通知梅姨,让梅姨赶紧在附近买个小庄子,把洛阳庄最要紧的东西清点了准备好,以防万一。日后若有变故,便全都打包搬走。
到了晚上落匙前,豆绿总算回来了,带了一封梅姨的回信。
梅姨信中说会尽快办理,让她放心,又商议给她办嫁妆的事。
她总算心下稍安,接下来便每日在紫竹斋安心照顾秦氏,替景阳侯照顾那些竹子,莳花弄草。
她的禁足是十月二十九老太太生日那天解除的。
为的是老太太喜欢人齐。
侯爷派人来告诉她,说锦心手上的伤一时好不了,多半真要留个疤,让她先好好去给锦心陪个不是,再送些玉肌膏去。
她自然只得硬着头皮去了。除了玉肌膏,还叫茯苓用绿锦匣子装了一只白玉环为礼。
本想着许夫人定不会轻饶了她。
谁知到了古香堂进了梢间,却见锦心穿着件梅红蝶穿花带银狐风毛的窄裉袄裙坐在炕上,地下站着相陪的除了香绢,还有王妈妈。
第24章
王妈妈说许夫人因身子未好, 在里头歇息。
锦鱼偷偷看锦心。见她似乎瘦了几分,原来那种精致过度的美丽中带了几分柔弱,显得倒可亲了几分。
她便上前双手平放置于胸前, 右手掌上左手掌下, 左腿屈膝, 右腿后弯, 低垂下头,行了一个大礼,嘴里道:“妹妹行事鲁莽,令四姐姐受了伤。还请四姐姐原谅。”
她原以为自己要维持这个姿势很久。
不想刚行了礼,就听锦心淡淡吩咐王妈妈道:“扶她起来吧。妹妹也到炕上坐。”
她不由大感意外, 忙谢过,在炕沿上坐了,便叫茯苓送上玉肌膏还有玉环。
之前没给锦心送玉肌膏倒也不是她小气。只是觉得锦心高傲自大, 哪里会瞧得起她的东西?肯定更愿意用景阳侯给的珍珠生肌膏。再说她也有些担心,怕锦心用了,万一真的留了疤, 再怪到她头上, 她岂不冤枉?
“这玉肌膏是父亲叫我给姐姐拿来的。大概是见姨娘用了好。”
只是过了十四天, 秦氏脸上的伤口全结了极细的痂, 青紫也已经全散了。看痊愈的速度, 再过一个月就会好得差不多。
锦心淡淡地笑, 也没推辞, 叫香绢收了。
锦鱼又送上玉环,说是陪罪之礼。
锦心垂着长睫, 看了一会儿,右嘴角高高勾起, 道:“说来我也有错。不该意气用事。咱们姐妹有缘,生日不过隔着三天,原最该相亲相爱的。”说着从头上拔下一只簪来。
翠莹莹的绿,簪头带着白泌,正是之前柳镇费尽心机送给锦心的翡翠菊花簪。
她哪里敢收?十分推辞。
锦心却神色难辩地道:“你若是不收,便是不肯跟我和好。”
锦鱼实在无法,想了半天,才道:“你若定要送我东西,也别送这翡翠菊花簪,不管什么,换一件便是。”
锦心想了想,便叫香绢拿了一整只首饰匣子出来。
两尺来方,黑漆嵌宝,一共五层。
拉开来,每一层都珠光闪烁,美不胜收。
锦鱼晃得眼花,道:“姐姐这些都太贵重了些,随便选一样送我便是。”
锦心便取了一只八宝累丝仙草钿花,亲手替她插在右鬓,笑道:“走吧!”
这态度……好得有些诡异了。
锦鱼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踏实,可想着今日老太太生辰,不敢节外生枝,只得跟着去了。
*
老太太的寿宴摆在喜福堂,也就是她回府之后,全家认亲的地方。
因六十三不是整寿,老太太身子一向又不好,因此并没宣扬,只设了家宴。
除了卫家族中几个长老,老太太娘家两个侄儿一家,便是出嫁的三个女儿女婿。
锦鱼跟在锦心后头进了门,见里头已经乌泱泱坐满了人。
中间用玻璃挂彤红细纱屏风隔开,男左女右。
她们一进去,便引来众人纷纷瞩目。
锦鱼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地东张西望,只跟在锦心后头,半垂着头,做乖巧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