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庄小九
立刻便有两个丫头上来领座,锦心却道:“把我的位置挪到跟五妹妹六妹妹一处吧。”
锦鱼更觉诧异。锦心向来目高于顶,备受宠爱,家宴时多半挤在许夫人身边。怎么今日倒要跟她们两个庶妹同桌?
丫头便引了她们到右侧后面靠墙的地方坐了。
辅了大红寿字织锦桌布的大圆桌边上,早已经坐了四五个花枝招展的堂姐妹,锦柔也在,都问了好。
锦心坐下,拉了锦鱼坐她边上。
锦柔便用帕子掩着嘴笑道:“前些日子听说两位姐姐打架不和,什么时候倒背着我这般好了?”
至于这个问题,锦鱼也是一头雾水,只能沉默。不过她不由多看了锦柔两眼。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锦柔说话时总喜欢用手帕掩着嘴,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故作姿态,以引人注目。
锦心却嗔目笑道:“我与五妹妹本来就是极好的。那日只不过是我一时不察,叫玉钩那蹄子挑拨离间当枪使了!多亏得父亲目光如炬,打发了她,不然以后不知道还会生出多少事来。”
几个姐妹们听了,自然都顺着她的话说,一起骂玉钩是奸佞小人,惹事生非。
姐妹们本都是嫡亲的,自当和睦。
锦鱼只得默默微笑。她回府之后,可没有哪个姐妹主动来跟她和睦过。
不想就觉得右边头上一动,听锦柔道:“咦,你这朵花钿可是四姐姐的?!”
她忙偏头一让,瞪了锦柔一眼。
锦柔这才缩回了手,撇撇嘴,说了一声小气。
她正要解释,却见景阳侯与许夫人两个一右一右亲自扶着老太太进了堂。
众人忙起身相迎。
既是寿宴,老太太打扮得自然喜庆。
头上戴着八宝点翠子孙万代金冠,上身穿胭红百寿穿珠团花吉服袍,下面是玉色马面裙,手上捏着翠十八子沉香串。
两人扶着老太太落了面南尊座,便下来,领着众人向老太太磕头,祝了一遍寿。
祝寿毕,众人再按尊卑亲疏一一上前再给老太太献寿。
老太太后头站了一排媳妇孙媳妇,老太太特意让许夫人坐在了边上。
自然有族老的夫人见了动问一句。
老太太便道:“她素来是个贤惠人。这些日子身上有些不爽利,咳得厉害,吃着药,怕扰了我的兴,我也怕她累着,便叫她坐一会子。”
锦鱼隔得远,说话声是听得清清楚楚,只是看不清楚许夫人的模样,不知道病得如何了。
今天人也不算太多,不过十二桌,不一会儿就轮到了她们这桌。
锦心又叫她跟自己一起上前。
锦鱼忙听话起身,却刻意拖下半步,并不敢跟她并排。
倒是锦柔不请自来,一步冲上前,亲热地挽住了锦心右胳膊。
锦心脸上不耐烦的神色一掠而过,快得锦鱼都觉得是自己眼花。
却见锦心露出一个大方的微笑,一手牵了她们一个,朝最上首走去。
旁边自然有人凑趣:“老姐姐,您瞧瞧,这样三朵富贵花儿,可真是叫人眼馋。尤其是锦心这丫头,这模样这气派,倒比老姐姐当年还出色几分呢!”
众人都说笑起来。
锦鱼听这声音像是刚才问许夫人的,不由偷偷多看了一眼,见此人长得像块刚蒸得的馒头,正是卫氏一族的族长夫人,姓什么她倒是记不清楚。隔得近了,看许夫人,尽管脸上尽力搽脂抹粉,可掩不住憔悴,看来确实是病了。
锦心便领着三人一起磕头祝了寿。
那族长夫人却又道:“旁边穿绿的这个,可就是在庄子上长大的那个?”
锦鱼万没想到这位馒头夫人竟然会问起自己。
忙行礼欲答,却听许夫人道:“正是呢!”声音嘶哑,说了这话,又咳了几声。
那族长夫人便道:“到底是咱们卫家人,便是在庄上长大,这通身的气派也是假不了的。听说之前侯爷心疼她自小在庄上长大,要把鹰山庄子给她做嫁妆,都叫她主动推了,真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来……族祖母给你个见面礼。”
锦鱼意外之至。可转念一想,又有点明白。
虽然那鹰山的庄子是景阳侯私产,可仍是卫氏一族的。
若是给了她,便成了别家的产业。
她忙笑着上前行礼,甜甜地叫了一声:“族祖母。”
族长夫人便从头上拔下一只小孩儿拳头大小的珊瑚珠花,亲手替锦鱼别在了左鬓,笑得像个弥勒佛:“这花儿别她头上,才不算埋没了。”
就听许夫人道:“可不是?锦心也心疼这个妹妹。央着我,让把我京西的那座绿柳庄给了她。那庄子,我原是准备给锦心的。”
这句话,倒像是当头一棒,叫锦鱼终于明白了锦心今日种种。
锦心一直是景阳侯最喜爱的女儿,之前敢哭敢闹敢不讲理,是因为没人能动摇她的地位。
而现在她住在了紫竹斋,能自由出入望燕楼,又主动推了鹰山庄子,显然景阳侯对她是越来越喜爱。
锦心感到了威胁,所以只能表现得比她更懂事,更大方。
因为就算她们两个今后出嫁了,娘家的支持也是她们在婆家的腰杆子。
她正为这个发现而胡思乱想,就听有人道:“夫人贤惠。家和万事兴。今日老太太生日,她们姐妹如此和睦,老太太瞧见了,自比送她老人家什么珍珠宝贝都欢喜百倍。”
锦鱼回头,就见景阳侯从左侧首席上起身,走了过来。
她忙上前行礼。
景阳侯却指着她头上仙草花钿:“你这花儿哪里来的?”
锦鱼心头一跳,微微一笑,便说是锦心送的。
锦心便上前亲热地挽了她的胳膊,道:“这钿花是父亲送我的及笄礼。妹妹喜欢,我便送给妹妹了。”
锦鱼无奈。锦心当时送她首饰,她就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果然又暗暗吃了一亏。现在这个场面,她怎么可能去辩解说,这是锦心主动送她的,不是她挑的。再说,她也不知道这是景阳侯送给锦心的及笄礼。可别人不知道原委,只会说她眼浅,不懂事,要什么不好,偏要姐姐的及笄礼?又会觉得锦心大方,受了委屈。
景阳侯冲着锦心,脸上露出满意的慈爱之色,道:“姐妹之间,原当如此。”又转头对她道:“五丫头,你及笄时还在府外,这个是你姐姐的,你回头还了她,我再找好的来补给你。”
锦心笑道:“何必还我?就当是我替父亲转送的吧。父亲只管找好的来补给我就是。您的教诲,女儿铭记在心,今后自然会好好照顾妹妹,绝不叫父亲失望。”
一时满堂皆是赞许之声,都说景阳侯教女有方,锦心嫡女风范。
锦鱼暗暗翻了个白眼,总算明白,锦心为什么一定要在老太太生日前跟她“和好”。
她给锦心赔礼道歉是背着人的,锦心的”亲热爱护”却是好好地展示在了众人眼前。
她也不是没办法叫锦心吃个憋,可看抬眸看了她爹一眼,见她爹少有的脸带微笑,再看上头老太太,脸上皱纹也像菊花般盛开,她想想也就罢了,来日方长。
再说许夫人为了贤惠之名,把自己的陪嫁庄子绿柳庄给了她,她也算得了些实惠。便垂头微笑不语,等着锦心招呼她们退下。
不想却听一个苍老嘶声道:“侯爷不说这事,我倒也老糊涂忘了。来……五丫头,你过来。”
她一惊抬头看去。
第25章
就见上首老太太正抬着枯瘦的手指着自己。腕上一只水汪汪的阳绿翠镯摇摇晃晃。
锦鱼忙上前叫了一声“祖母”。心中大为震动。老太太这是话中有话啊。她及笄时在庄外, 老太太是老糊涂了,可作为嫡母的许夫人呢?难道也老糊涂了不成?莫名锦心今日的一番作为,老太太全看在眼里, 见她吃了暗亏为了大局不声张, 所以在替她打抱不平?
老太太的手指尖干枯如柴, 有些冰凉, 颤巍巍地,却还是亲手把那红玛瑙十八子沉香串套在了她手腕上:“你的及笄时住在庄上,这是我这个当祖母的,补给你的及笄礼。”
锦鱼抬眸,正对上老太太浑浊的眼眸, 只见那历经世故的瞳子里有一闪光。
她晃然惊觉,老太太在做什么。
今儿可是老太太的寿宴。
老太太带头给她补及笄礼,别人怎么好意思干看着?
果然……就听族长夫人笑道:“老姐姐……你这是替你孙女儿拐了我的见面礼不算, 还要再拐我一件宝贝玩意儿才甘心呀!”
花妈妈笑道:“您老若是舍不得,便拔根毛,我们家五姑娘也定当宝贝供着的。”
众人不由哄堂大笑。
也不知道是谁塞给茯苓一只点红漆海棠盘。这丫头便端着那盘子在屋子里走了一圏, 随后便珠光宝气堆了整整三大盘子。
锦鱼目瞪口呆, 都不敢去看许夫人锦心母女的脸色。
末了, 还是景阳侯打断了这番热闹, 道:“今儿是老太太的好日子, 倒叫五丫头沾了最大的福气, 怕她人小受不住, 你还傻站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谢了老太太,下去好生坐着。”
锦鱼忙趴伏在地, 跪谢慈恩,又冲着众人行了个大礼, 这才随着锦心锦柔下去了。
锦心脸上的笑容僵得好像结了霜。
锦柔则一双眼睛左瞟右瞟,羡慕之极。
一时回了桌子,众堂姐妹看锦鱼的目光已是不同。便有人主动问她紫竹斋是什么样儿的?能不能去玩耍等语。
锦鱼并不想邀请谁去添麻烦,只笑着说要回去问过景阳侯才成,没表现出半点受宠若惊的小家子气。
经过今日这一场,她算是知道,从今以后,她这个五姑娘算是在卫家立住了。不会有人再当她不存在。
锦心本想利用景阳侯的及笄礼来表现自己的大方,却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会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
老太太生日过后,侯府便又恢复了平静,只有许夫人的病听说更重了。
家中诸事全丢给两个媳妇。只留锦心在身边照顾。
按理锦鱼也该去伺疾。可是许夫人却说,她当初不该一时冲动,打了秦氏。如今秦氏伤势未愈,叫她好好照顾着秦氏便是,不必过古香堂去。
锦柔要去,许夫人又说她身子柔弱,年岁还小。
她们两个也只能跟着姨娘每日早起去请一下安,便各自回去了。
只是许夫人生病消息传了出去。
便陆续有人家来探病。夫人们来了,都只见锦心妆容素淡衣不解带地伺候在许夫人床前,另外两个庶女却是人影子都不见。许夫人与锦心贤惠之名,不径而走,在京中贵妇中一时传为美谈。
锦鱼听得豆绿来说这事,想了想,只暗暗觉得许夫人母女这种小算计十分可笑,也懒得理她们。
秦氏脸上的痂已经开始要脱落了,她便加了百倍的小心照顾。
反倒是秦氏自己不怎么在意,只说脸上有疤许夫人也少了些顾忌,说不得反是因祸得福。
锦鱼却不同意,凭什么为了怕许夫人顾忌,她娘就得破了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