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庄小九
锦鱼便分派人手准备各项东西,倒算有条不紊,白夫人与胡氏也都尽力帮忙,到了八月初七这日,锦鱼便将所有的都准备妥当了。只等开席。
锦鱼向来得失心并不重,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回为了这宴会,前一日夜里竟是极提心吊胆,有些辗转难眠,便翻身过来,看着熟睡的江凌。
江凌仰面躺着,睡相极规矩。
黑乎乎的影子里,虽然只看见一个轮廓,可也是个极漂亮的轮廓,尤其是那管鼻子,像一道山梁,她抬起手指,隔空虚虚地沿着那轮廓慢慢描绘,不想江凌猛地一个翻身,她吓了一跳,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就被捉住了。
长长的黑黑的头发从他的脸侧滑下来,一双眼在夜里不像平日里那样灼灼令她不敢逼视,有些朦胧的神秘与缠绵的暧昧,江凌问:“怎么了,睡不着么?”
锦鱼心跳得慌极了,不知道是受了惊吓,还是别有原因,脸上滚烫着,窘得恨不能一头钻进被窝里去,只得闷声哼道:“嗯。”
下一刻,整个人被搂进了暖乎乎的怀里:“在担心明天的事?”
锦鱼的脸贴着他的胸,怦怦怦地,也分不清是他的心跳还是自己的。
“总怕明天出什么事。就像一条船儿没下个锚,在水面上打着转儿的不安生。”
“我来给你下个锚吧?”江凌的声音并不十分清醒。
“下锚?怎么下?”锦鱼觉得有些好笑。他不会是在做梦吧。
一个吻轻轻地落在她的头顶,像一片落叶掉落在树根。
她呆了一呆。
又一个吻飘落,这次却向额头的方向移了些。
渐渐地那吻缠绵如雨点,落在她的额角,眉间……
慌乱的双手紧紧抱住那发热的精瘦的身躯。
小船在水波烟雨中慢慢地荡漾。
她的心却真的像被系了一只锚……慢慢地定了。
*
第二日,天公作美,秋阳高照。
江家人一大早都到了园子这头帮忙。
江凌与江家大爷二爷招呼男客。
锦鱼与白夫人胡氏顾氏还有二房的赵夫人一起招待女客。
招待女客的地点在院子东路,唯一一座的大堂,名叫繁花堂。
为了名副其实,锦鱼还从洛阳庄搬了几十盆现成的菊花来点缀,自然俱是名品。
如此一来,虽没牡丹,却也算是有花可赏了。
而男客们却都分散请至那些个茅庐里,倒方便他们高谈阔论。各色幡旗在斑斓秋林里若隐若现,夹杂着人声,别有竟趣。
各家的亲眷们络绎而至,少不得各种夸赞不绝于口。
园中虽没区隔男女,但道路之上,却是每隔十来步便有一个衣着整齐的仆妇们伺候着,光明正大的。便是男客女客撞见了,远远地互相含笑打声招呼,也就过去了,并不需要担心有什么叫人议论之事。
因时辰尚早还未开席,便先上了茶水点心待客。
茶是银毫贡芽,原是景阳侯给她娘的,她娘硬要她带了来。
这茶汤色青翠,回味清甘,无一丝苦涩之感。
不过因为是贡茶,一共只得三两左右,拿来充样子。
锦鱼早暗中吩咐负责茶水的丫头们,尽量劝客人们用些花茶。
花茶都是出自洛阳庄,一共四种,玫瑰、桂花、百合还有金盏花。
全是以前锦鱼自己焙的。这花茶味道馨香,一时泡出味道来,满堂芬芳。
众人自免不了一番询问夸奖,听说是锦鱼自己焙的,自然都不住口地夸她能干。
先喝了一回茶,锦鱼见时辰尚早,便让白夫人等都领着自家亲戚去逛园子。
到得巳时末刻,名单上的各家都到齐了,只有卫家的人却都不见个踪影。
她坐在繁花堂里,眼光瞥着上首特意留出来给老太太的位置,不由心中忐忑,有些不详的预感,便打发了香罗去门口守着,让人一来就通知她。
说好的午时开宴,卫家人若是再不来,不能逛园子也就罢了,就怕到时候耽搁了大家开宴。
可若是她们今天不开了,这个时辰了,也该派个人来说上一声。
正有些坐立不安,白夫人陪着她娘家嫂子聂夫人逛回来了。
她忙迎上去寒暄。那聂夫人笑得见牙不见眼的,道:“我就夸我这个四姑奶奶是个有福气的。三个儿媳妇是一个比一个能干!”说着又打量了锦鱼几眼,笑对白夫人道:“难得,不是这样的标致的模样……也配不上你家那老三。”
锦鱼脸上微红,嘴上自然要谦虚几句的,这聂夫人又道:“当日你与你那姐姐同日出嫁,可是轰动京城,今日敬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可有来?”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锦鱼脸上尴尬,道:“她说府里事多,走不开呢。”
白夫人打岔道:“他们景阳侯府的老祖宗说要来呢!您没瞧见,那上头,特意给她老人家安了个座。”
锦鱼忙送她们两位去落座,那聂夫人道:“她老人家竟肯来……可有年头没出来走动过了吧!听说她最疼你媳妇这人孙女儿,连那翡翠镯子都给了做嫁妆!可见是真的!”
锦鱼:……老太太的翡翠镯子这么有名么。不过她可没敢戴出来。今天事多人杂,回头磕了碰了,岂不可惜。
说话间,香罗回来了,也不管有人没人,上前道:“奶奶……我才在门口接到了信儿。说是老太太今儿早起有点不太爽利,今儿就不过来了。送了些礼过来,都按奶奶的吩咐记在礼单上了。”
锦鱼一怔。老太太既不爽利,自然大嫂刘氏也不可能过来了。
想了想,叫了茯苓过来:“今儿我特意给老太太炖了些温补养胃的山药乳鸽汤,你去厨房拿一盅,亲自送到景阳侯府去,替我先去看看她老人家。跟她老人家说,我今儿不得空,明儿去看她去。”
茯苓说了声是,便下去了不提。
等她走了,锦鱼才想起一件事……原本说要来的锦熙锦芬锦兰,也都没来。
老太太病了,总不会特意去通知她们三个。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不然哪里会这么巧。
江家几房人,家家的娘家人都到齐了。
独有她自己这个执掌中馈的园子主人,娘家竟无一人现身。
还真是够讽刺的。难道是许夫人跟锦心故意要她难堪?
想到这里,她再坐不住,跟白夫人聂夫人寒暄了两句,便推着有事出了繁花堂。
这才偷偷吩咐豆绿:“他们不来,总该派个人来说一声,这样晾着我,未免欺人太甚。你找人去问问……”
正说着,却见江凌从路的那头走过来,身边伴着宜春侯世子。
两人的脸孔一白一黑,分外鲜明。
她不由大大松了一口气。
哪怕只有锦熙来了呢,也算她娘家有人啊。
不想江凌走近了,她就见他玉色的脸上犹如浮了一层看不见的薄冰,那样的愠怒,她从未见过。
江凌这人一向从容能忍,什么事值得他如此怒行于色?
第49章 谁来救场
她忙迎上前去, 叫了宜春侯世子一声大姐夫,便看向江凌。
江凌眉目间结着冰。
他道:“你听了别生气。今儿敬国公府也请客。”
锦鱼心头咯噔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落了地。说不出的感觉,自然是生气的, 可更觉得有些好笑。
果然是锦心。
故意挑的日子吧?她倒也不怪老太太还有锦芬她们。
两张请帖, 一张永胜侯府的, 一张敬国公府的, 任谁都知道怎么选。
倒是宜春侯世子让她惊讶。
不用说,这消息是他带来的。
宜春侯世子紫黑厚实的脸孔上也有些愤懑之色:“说是你四姐她修了一座价值万金的明瓦暖房,献给了敬国公夫人。今儿落成,还特意请了诚亲王作陪。”
明瓦暖房用来错季节种花,最好不过。
锦鱼在洛阳庄也建了小小的一座。难道锦心没买成国色天香园, 便转头建了座明瓦暖房给敬国公夫人?
锦心故意在今日请客,分明就是要让她难堪,她是实在不明白锦心到底哪里抽了筋, 她过得不好,对锦心有什么好处?这样急赤白脸地姐妹相争,传到外头, 不过是惹人笑话罢了。
就听宜春侯世子又道:“五妹妹, 你也别怪你大姐姐。她是真心想来的, 可是岳母发了话, 她不敢来, 可也没去敬国公府。只说要在家里看孩子。我嘛, 之前跟柳镇打了一架, 幸哥儿洗三百日,他们夫妻都没冒个头, 凭什么他们一请客,我就得上赶着给他们抬轿去?我就偏不去。他能把我怎么着。”
锦鱼不由对宜春侯世子刮目相看。
这世上不趋炎附势的人实在太少了。
她想了想, 展颜笑道:“多谢大姐夫。大姐夫一人来了,便胜过千军万马。相公,你今日可要好好招待着他。”
江凌目光一直没离开过她,见她眉目间并无郁愤之气,自己眉目间的冰霜也渐次融化,伸手握了握了她的手,点了点头,笑道:“这是自然。人都齐了。按着时辰开宴吧。”
待江凌跟宜春侯世子走了,锦鱼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往繁花堂走。
不想刚到大门口,香罗从后头追上来道:“刚才周家七奶奶和董家的五奶奶也都派了人来说,今儿家中有事来不了。”
锦芬锦兰大概也去了敬国公府。
锦心还真是一个都不放过。
平素锦心对这两个庶姐可没放在眼里。
锦鱼点点头,迈脚上了台阶,不过五级的青石台阶,她到得最上一级,顿住了脚,回头吩咐道:“把这两处从咱们府里的名册上都划掉。”
香罗站在台阶之下,抬头见她眉目间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仪,微微一凛,没敢多问。
从名册上划掉,这是不打算跟这两位姨奶奶作为亲戚往来了。
她也是个聪明人。若只是老太太不来,还有可能只是巧合,连着三位姨奶奶都没来,自然是……
眼见着五姑娘孔雀蓝的裙子一晃进了繁花堂,她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
五姑娘多好的人呐。她出卖了五姑娘两回,五姑娘知道她是身不由已,还肯给她机会,如今更对她委与重任。
若换作四姑娘,光想想,她都觉得自己身上的骨头已经折了几根似的。
明明是一个爹生的姐妹,何苦这般欺人太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