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暮夕
卫然极力挑一些趣事跟她说,逗得她咯咯笑,可舒梵明显能感觉到他其实不是那么开心,笑过后拉着他在一旁坐下,摆出了长姐的风范:“你实话跟我说,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他一开始还不愿意说,奈何演技实在太差,舒梵怎么都不信。
俩姐弟就这么僵持着到了日中,卫然拗不过她只好说了:“渭南一战大捷,按例我本可获得爵位。可卫齐冒进,主张南下追击,结果我们一队人都中了埋伏,各领了五十军棍,连受赏的良田和爵位也丢了。”
“你挨了棍子?”舒梵就要替他看。
吓得他立刻躲到了屏风后面,说没事儿,都好了。
舒梵本也没有真的要替他看的意思,看他动作这么敏捷,没有丝毫不便一颗心也落了下去。
但回头还是替他找了个郎中。
那白胡子郎中摸着下颌的三绺白须沉吟了会儿,道:“令弟龙精虎猛,身体康健,实在不像是有病的样子,倒像是肝火过旺。”给开了几个去肝火的药方。
舒梵:“……”这大冷天的,这庸医吧。
确定了他真没什么事儿舒梵才放下心。
本想去找卫敬恒,这个念头只在脑海里一转就被她摒弃了。心里也清楚,就算告诉他也不会处罚卫齐,指不定还要被数落一顿。
所以她隔日去找了小姨郑芷兰,将这件事说与她听了。
“你们不如搬过来住算了,省得待在那成天被那一家子人恶心。”郑芷兰提起卫家没有丝毫顾忌,就差一个白眼翻上天了。
“哪有不住自己家宅子跟姨母一起住的道理?说出去不是被人笑话?旁人还以为舒儿、然儿和家里不和呢,说起来也不会说他们爹不好,坏名声倒头来不还是他们小辈担了?”周思敏道。
郑芷兰横他一眼:“不会说话你可以闭嘴。”
周思敏苦笑,也不跟她计较。
舒梵却说:“姨父说的对,多谢姨母好意了。”
绝口不提要搬过来的事儿。
她这趟过来其实还是想替自己弟弟谋个差事,反正卫敬恒是靠不住的。
这么想就将自己带来的礼物让归雁拿出,有妇人喜爱的上好香云纱,还有一些茶叶、珠宝,都是上好的货色,价值不菲。
郑芷兰虽与她母亲关系极好,也是真心疼爱她,看到这么些好东西眼睛还是亮了亮:“你也真是的,自家人带这些干嘛?照顾然儿也是我这个姨母应该做的。”
又问她想给他谋什么差事,只要他们能办到的一定尽量帮她。
这话倒是不虚,周思敏是掌管京畿地区治安和民政司法等大小事务的最高长官,给安排个小职位还是不成问题的。
舒梵笑道:“那舒儿在这里先谢过姨父姨娘了。”
起身福了一福。
原以为周思敏最多给安排个巡逻街使的差事,谁知两天后叫人递消息给她,把卫然安排到羽林卫里了,日常便在皇城以东一带巡逻宿卫。
舒梵为了表达感谢,又给周青棠送去了两盒口脂。
她送的自然都是好东西,滋润易推开,色泽鲜亮又持久,一整天下来都不会脱妆。
周青棠事后又跟她要了一盒。
到了二月底,天色愈发严寒,有好几日晨起时舒梵都能看到树梢上的霜色,白皑皑静谧的一层,便知昨夜下过一场大雪。游廊上脚步声由远及近,落地橐橐,却是靴底碾过雪地的声音。
舒梵抬眸,几个丫鬟在归雁的带领下过来,远远就朝她一拜:“这是新选入府的丫鬟,姑娘看看,可有满意的?您挑两个,剩下的我打发去铺面上看着。”
舒梵挑了两个看着年长稳重些的留下,剩下的都让走了。
团宝说话流利多了,已经能说很多不长的句子。
“在外面不能说那是你阿耶,他是陛下。”舒梵抱着他坐在廊下看雪,叮嘱道。
团宝显然不懂,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望着她。
“私底下可以叫。”她加一句。
见他还是懵懵懂懂的,她只能放弃。
团宝每日中午要午睡一个时辰,用过膳后,舒梵在塌边哄了他会儿他就睡着了,四仰八叉的,不时翻一下身,被子又踢到了一边。
舒梵只能时不时看着他,替他拢好。
归雁过来让她去休息一下,她摇摇头说她睡不着,在床边陪了会儿,闭眼小憩了一刻钟。
晚上,周府派人送来拜帖,让她带团宝过去吃个饭,舒梵欣然前往。
周府宅邸占地极广,前厅陈设亦是华美,地龙本就将室内熏得火热,四面角落里还放置着金色的镂空熏笼,隐约可见火光跳跃,映照着有些暗沉的雪夜。
冬日天黑得快,院中早早就亮起了灯。
舒梵让归雁抱着团宝去室内,他偏不要,撅着屁股在廊下捏起了雪球,一个不注意,他将一个雪球砸到她脚边,见她回头,他咯咯地笑起来,一个前冲朝她扑来。
舒梵连忙捞住他,他趴在她肩头笑得更加开心。
一屋子的人都笑起来。
郑芷兰捧着手炉道:“这孩子真是可爱,一看就是有福的。”
却也不提孩子父亲的事儿。
时下风气对女子虽没有那么严苛,大多的清贵人家还是无法接受带着孩子的女人的。
郑芷兰不知舒梵心里怎么想的,但裴鸿轩确实是不错的人选。
不说仕途如何,光是他不计前嫌愿意接纳团宝,就已经极为难得,可见对她一片痴心,只是不知为何舒梵不愿意。
“你在宫中当差,也要多加小心才是,伴君如伴虎,咱们这位陛下的性情最难捉摸。”郑芷兰叮咛。
舒梵还未开口,向来爱重妻子的周思敏低喝道:“不可妄议陛下。”
“我又不往外面说。”话虽如此,郑芷兰自知理亏也不再强辩。
后来他们又围着火炉吃烤羊,彤彤火光将室内映照得暖意融融,厅内欢声笑语不断。
“好热闹啊。”正说笑着,一道清朗的声音从外面传进。
周思敏乍听到这道声音就惊了一下,下意识站了起来。
郑芷兰诧异地看着他,本能地循着他的目光朝外面望去,看到一张含笑的俊脸,竟是个衣着华贵的年轻公子。可观他负手而立、含笑晏晏的自若意态,显然不是什么平常人家的子弟。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身旁的另一位男子,那男子的俊美实在让人心驰神往,身上披着件玄色的狐皮大氅,风领中衬一张象牙釉白般的面孔。那样出众的容色气度,分明应是光彩夺目的,一双眸子却冰冷沉静,如冬日冻结的湖水般波澜不惊,不带什么情绪。
“周大人,天寒雪冻,我与陛下来你这儿讨杯热酒。不会不欢迎吧?”方才开口的崔陵挑眉笑道。
慢半拍的周思敏忙不迭上前行礼:“微臣见过陛下,给陛下请安。不知陛下和崔大人到访,有失远迎,实在罪该万死。”
分明也是个四品大员,这会儿却心里发颤,口舌发干,屏息静气才勉力行完了礼。
四周还愣着的也反应过来,齐刷刷跪下了一大片,厅里一时寂静无声,陷入了分外诡异的安静。窗外北风呼啸,只有雪粒子敲打在房檐上的蹦蹦之声。
皇帝点个头,目光扫过厅中一众人,微微一顿,越过他们上了首座:“起来吧。”
第17章 养崽
饶是郑芷兰再镇定,也没想到当今圣上竟会驾临府上。
京兆尹在寻常百姓眼里是大官,可在权贵圈子里不过是个跑腿打杂的差事,是远远没办法接触到瑨朝真正的权力中心圈子的。
这么想心里更是惴惴,不知自己丈夫是不是犯了什么事,皇帝和崔陵才过来问责。
舒梵心里其实也有些纳闷,却听崔陵低声说了句什么,似乎是有事要与他相商,周思敏忙不迭将其余人都叫退。
舒梵便和郑芷兰先回了暖阁里休息。
郑芷兰心里不安,手里的手炉无意识地转了好几次。
“姨母不用担心,若是姨父真犯了事,就不是陛下和崔大人上门了,恐早叫御史台的人拿了,哪里还能安坐在厅堂内伴驾呢?”舒梵宽慰她。
郑芷兰一想也是,微微舒一口气:“但愿如此。”
那边前厅聊了快一个多时辰也不见散场,舒梵便知他们有要紧事,她想了想决定先回去,谁知郑芷兰说:“这样大的雪,你要怎么回去?天黑路滑的。”
又说已经让丫鬟给她收拾好了房间,让她在府上休息一宿,明日再回去。
舒梵一想也是,便点了点头。
可团宝不愿意回?房,拽着廊下的柱子非要捏雪球。
舒梵没办法只好把他放下地:“只能再玩半个时辰。”
他根本没有搭理她,已经一溜烟跑到了积雪皑皑的庭院中,小胖手捧起一团雪就捏了一个大雪球,猛地朝她砸来。
舒梵躲闪不急,被砸了个正着。
他咯咯地笑起来,兴奋地又朝她飞快跑来。
舒梵刚张开双臂要抱他他就一个转弯跑了回去,跑远了又回头冲她笑。
“耍我是不是?!”舒梵也弯腰捏一个雪球,跟他打起了雪仗。
母子俩玩闹了会儿,她觉得累了,靠在廊下看着团宝玩。
他却好像浑身有使不完的力,蹦蹦跳跳跑来跑去。
舒梵看得都累:“团宝,你不需要休息一下吗?”
团宝根本不理她,撅着屁股蹲在地里玩雪,正在兴头上呢。冷不防他手里又捏了一个,回头就朝她砸来。
眼看舒梵就要被砸个正着,斜刺里走来一人,那雪球不偏不倚打在他身上,炸开了一蓬。
他信手掸去身上的碎雪,不着痕迹地笑了笑。
看清来人,舒梵惊了一惊,身体已经先于反应站了起来:“您怎么来了?”
话出口又觉得不对,这话像是在质问他为什么要过来似的,顿时被自己的无状惊得头皮发麻。
她忙改口:“我的意思是,您的事儿谈完了吗?”
皇帝并没有计较她的无礼,摆摆手,负手朝前面走去。
舒梵让人将团宝抱走,犹豫会儿,到底还是跟了上去。
湖边没什么人,但她还是谨守着规矩,默默落后了他半步。
下了几日的大雪才放晴,地面上垒叠着厚厚一层,脚踩上去发出清晰的嘎吱作响声。安静中,听来是这样触目惊心。
深吸一口气,鼻息间不经意便被灌入一股清寒而冰冷的气息。空气微寒,四野寂静,偏安一隅的这片空地上只有他们二个人。
湖面上,一高一矮两道身影静静倒映着,舒梵这才发现自己在他面前其实很纤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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