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沐梓
于是女孩只好不?甘心地松开了他的手指,独自朝过道的另一头走去。
当她走到过道中央,无意间抬头看见站在楼梯下的温芙时突然怔住了。温芙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边,低头对着女孩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黛莉果然乖乖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抿着嘴唇冲她微微笑了起来。
“黛莉?”柏莎注意到了女儿的异常,像是要走上?前查看。
但黛莉在听见她的呼喊后,立即加快脚步,“哒哒”地跑到了她的身边,牵住了她的手。
她看起来急着要离开这里,柏莎认为她是因为在黑暗中受到了惊吓,于是弯腰将她抱了起来,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离开前她终于想起还站在过道另一头的泽尔文,于是她转身对他缓声说道:“好了,你也赶快回到舞会上?去吧,你的父亲一定正在找你。”
泽尔文想说些什么,但是没等他说话,柏莎已?经放下黛莉牵着她朝楼上?走去。小黛莉回过头,冲他挥了挥手。泽尔文勉力向她露出?一个微笑,也与她挥手告别。
等楼梯下重?新安静下来,泽尔文忽然间开口冷冷道:“你打算在那儿躲到什么时候?”
过了好一会儿,温芙才从楼梯下走了出?来。泽尔文看见她后目光中流露出?一闪而过的诧异:“怎么是你?”
“你以为是谁?”温芙说。
泽尔文没做声,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你在这儿干什么?”
这是餐厅那晚之后,温芙第一次见到他,他们之间彼此默契的谁都没有主动提起那张画。她还没想好要编个什么谎话来骗过他,泽尔文却看了眼另一头的方向,立即就猜到她今晚出?现在这儿的原因:“你去了药剂室?”
温芙下意识想要否认,但泽尔文已?经快步朝她走了过来:“我?看你是疯了,你知道这儿是哪儿吗?一个科里亚蒂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你的尸体扔进翡翠河里……”
温芙因为他的靠近,不?得不?坐在了身后的矮桌上?,那使她只能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目光。泽尔文的五官锐利,眉眼细长,这叫他冷脸时看起来神情格外?凌厉,但同时,他有张英俊的脸,这叫他便是发怒时神情也不?叫人讨厌。
“你害怕我?有一天会被人扔进翡翠河里吗?”温芙问。
泽尔文的心跳漏了一拍,正当他以为她又要说些叫人心烦意乱的鬼话扰乱他的思绪时,她却话锋一转,又问:“还是说……你害怕我?发现真?相?”
泽尔文一愣,他退后一步,女孩乌黑的眼珠像是一颗冰冷的玻璃珠子,在她雪白的面?颊上?清凌凌地看着某个人时,仿佛能够看见对方的灵魂。
“你的真?相是指什么?”泽尔文忽然间讥诮地扯了下唇角,他低头看着她问,“就算她的死不?是一个意外?,你难道打算在这座花园里找到那个所谓的凶手,然后用?刀刺穿他的心脏吗?”
温芙平静地说:“我?没有那么自不?量力,你是一只猫的时候,最多?只能划破一个人的脸,但如?果你变成了一头狮子,你就可以咬断对方的脖子。”
“可你并没有变成狮子,你还是一只猫。”泽尔文冷冷地提醒她。
“我?是不?是猫不?重?要,”温芙定定地看着他说,“只要你还是那头狮子。”
过道上?静了一会儿,外?面?的风声似乎小了许多?。
“你到底想说什么?”泽尔文不?耐烦地问。
“我?们可以合作。”温芙仰头看着他说。
泽尔文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一眼:“我?为什么要选择和你合作?”
温芙说:“因为你如?果不?关心,你就不?会去调查那块怀表。”
泽尔文注视着她的眼睛,他想把刚才那个问题换一下:那么你为什么要选择我??
可是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一个君主不?应该追问他的臣民为什么选择他,他出?生即被选择,毫无疑义。
于是他长久地注视着她,许久之后向她高傲地伸出?自己的手。温芙过了片刻才明白他的意思——他在示意允许她向自己表示忠诚。
这叫她忍俊不?禁。
泽尔文低头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自然没有错过她唇角的弧度,就在他抿唇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她却忽然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少女的手指柔软纤弱,泽尔文心中有些异样,正当他以为她即将低头将代?表忠诚的吻落在他的手背上?时,她的手指却忽然滑过他的掌心。
少年悚然一惊,他下意识想要收回手,却又叫她反手牢牢握住,他这才意识到那双柔软纤弱的手比他想像中要有力的多?。
温芙仰头看着他,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如?同宣誓那样对他说道:“从现在开始,我?们共享秘密,分享野心,我?承诺在你背弃我?之前,我?永不?背弃你。”
第23章
温芙在药剂室的药品调取记录中,查到近几个月里的确有人?调取过弗敏尼,那个人?就?是金斯医生,同时他?也是公爵从?维尔请来为老?公爵夫人看病的主治医师。温芙希望泽尔文能帮她查一下老公爵夫人的病历单,看看她近几个月里,是否真的用过弗敏尼。
“听?起来这场合作只是给了你一个光明正大使唤我的权力。”泽尔文说,“我能得到点儿什么呢?”
“我难道不是已经帮过你一次了吗?”温芙想也不想地说道,不过她说完后?就?意识到了什么,不太自然地转开了目光。泽尔文察觉到她的心虚,立即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餐厅里的那幅画。
她居然还敢提起那幅画,这叫他?不由地冷笑着?追问道:“你帮了我什么?”
“你的朋友告诉我,塔西亚小姐是公爵为你挑选的未婚妻。”温芙同情地看着?他?,“可惜她似乎更欣赏你的弟弟……”
泽尔文气?极反笑道:“所以你打算帮帮我?”
“并不是毫无效果,不是吗?”温芙用一种宽慰地口吻对他?说,“而?且我觉得你的朋友说的不对,在你和乔希里之间,我认为她会选择你。自从?我画完那幅画后?,她对我的态度明显友善了许多?。”
泽尔文简直不知道要更生她还是尤里卡的气?,温芙看着?他?烛光中阴晴不定?的神情,似乎仍对那幅画耿耿于怀,于是她故作轻松地翘起唇角,对他?说道:“那只是一个游戏,难道那幅画对你有什么意义吗?”
“没有。”泽尔文冷着?脸生硬地否认道。
“既然如此,就?忘掉这件事吧。”温芙笑了笑,她从?矮桌旁站起来,拿起桌上的烛台,用一种这件事情到此为止的语气?对他?说道。
她朝着?黑漆漆的走廊尽头走去,还没向前走出几步,泽尔文忽然在她身后?问道:“所以你真的不知道我那天说的人?是谁吗?”
他?的声音这会儿听?起来十分?冷静,温芙脚步一顿,没等她想好答案,身后?已经传来脚步声,泽尔文走到她的身旁,低头瞥了一眼她的神情之后?,扯起唇角露出一丝冷笑:“胆小鬼。”
温芙一怔,不等她皱眉反驳,身旁的人?弯下腰,忽的吹灭了她手里的蜡烛。
长长的过道上唯一的光源消失了,温芙愣愣地捧着?烛台站在原地,过了几秒之后?才逐渐适应了眼前漆黑的环境。等她再侧过头时,身旁的人?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不远处一扇被?推开后?轻轻摇晃的大门。
洛拉的画像在差不多?一个月后?完工了。
温芙最后?选择完成一幅小尺寸的全身像,画板上是一间明亮的房间,画家坐在画架前,穿着?她最喜欢的那件白衬衣,身前系着?作画时穿的围裙,上面沾满了乱七八糟的油彩。她的长发?被?高高盘起,只露出小半张侧脸,手里拿着?画笔,正全神贯注地创作她的画。
那是温芙最常见?到的画面,也一定?是扎克罗最常见?到她的画面。人?的体态身形很少发?生改变,而?侧脸的角度也规避了时光所留下的痕迹。当公爵走进房间,第一眼看见?那幅画后?,仿佛跨越过十几年的光阴,重新回到了第一次在宫里看见?洛拉的那个午后?。
“我很遗憾,不能让其他?人?看见?这幅画。”许久之后?,扎克罗温柔地轻声对她说道,“但我相信,即使没有这幅画,人?们也会很快意识到杜德拥有了一位怎样了不起的画家。”
面对他?人?,扎克罗从?来不吝赞美,尽管温芙知道,自己还并不足以配得上这样的称赞。
“您愿意和我说说您和她之间发?生的事情吗?”在温柔的像是能够唤起人?们无限柔情的夏日午后?,温芙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发?问。
“我和她之间发?生的事情……”扎克罗注视着?那幅画,像是还没有从?过去的回忆中回过神来,多?了许久,他?才展露出一个略带苦涩的微笑,“那不是一个好的故事,而?且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结束了。”
正如扎克罗所说,那并不是一个好故事,俗套并且遗憾落场。
关于洛拉,她出生在希里维亚,没有人?知道她的父母是谁,当她决心靠着?画画养活自己,独自离开家乡之后?,她和她的家族就?断绝了关系。
这是一个对女性并不宽容的时代,对一个单身女画家尤甚。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找不到愿意请她工作的资助人?,当她走投无路之际,她遇见?了扎克罗·艾尔吉诺。
那时候老?公爵还没有去世,他?们为他?安排了一桩门当户对的婚事,却不被?扎克罗所接受。年轻的殿下搬出了花园,住进了鸢尾公馆,整日和他?的朋友们待在一起。他?结交城里所有的艺术家,和他?们谈论诗歌和音乐,他?跟着?雕塑家们去采石场挑选大理石,花一下午时间当画家的模特……
作为贵族,他?毫无门第之见?,热衷于结交各类人?,这使得人?人?都喜欢他?。因?此,当他?发?现洛拉在绘画上的才华时,也并不因?为她是个女人?而?轻视她,反而?发?自内心地赞美她的画作。洛拉起初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他?们很快就?陷入了爱河。
可惜这短暂的恋情并没有持续多?久,他?们相爱的传言很快就?到了宫里,他?们的结合理所当然的遭到了反对。
于是,一切都结束了。
“有一天,她突然离开了,就?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那样。”扎克罗对她说。
他?长久地凝视着?画上的人?影,玩笑似的说道:“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出现,我有时候甚至会怀疑那只是我的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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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孔雀宫,老?公爵夫人?刚结束今天的例行会诊。
医生过问了她今天的身体状况,虽然并没有说什么,但是从?他?这几天并不轻松的神情上可以看得出来,她的身体已经如一根快要燃尽的蜡烛,即将走到尽头。这段时间蔷薇花园的气?氛也显得有些沉重,仆人?们每天轻声细语地从?宫殿走过,祈祷这位年迈的夫人?可以再多?看看这夏天里的太阳。
“别担心,”安娜反过来安慰他?说,“我只想知道我还有多?少时间。”
“您还有很长的时间。”医生故作轻松地对她说,“久到或许能看到您的重孙出生。”
安娜眯起眼笑着?摇摇头:“不必那么久,能看到泽尔文度过十八岁的生日我就?足够心满意足的了。”
泽尔文的十八岁生日就?在不久之后?,对所有的杜德人?来说,成人?礼都是一个重要的日子。据说泽尔文的成人?礼将在圣心教堂举行,公爵将在那天当众宣布泽尔文的继任者身份。
尽管没人?敢在安娜面前提起她所剩下的时间,但是显然她也早就?有所察觉了。金斯医生笑着?说:“当然,您也太小看我的医术了,我相信泽尔文殿下也无比期待着?那一天。”
为了证明这不只是单纯的安慰,他?又补充道:“他?很关心您的身体,昨天还特意找我翻看了您的病历单。”
安娜听?见?这话?却微微愣了一下,医生对此一无所觉:“我没有想到泽尔文殿下还学过一些药理,说实话?,我惊讶极了,您把他?教得非常出色。”
“是的,他?的确学过一些药理。”安娜回过神后?微笑着?说道,“我一直认为一个合格的君主该学一些这方面的知识,要知道我好几个哥哥都是这么死的。”
医生笑了起来,他?显然将她的话?当做一个玩笑。
会诊结束之后?,安娜独自坐在房间里沉思。管家巴洛从?外?面进来,毕恭毕敬地问道:“您找我,夫人?。”
“是的,”安娜回过神,她缓了缓语气?对他?说道:“还记得我放在柜子里的那块怀表吗?我想再拿出来看看。”
管家听?到这个吩咐时有些意外?,不过他?还是立即去柜子里翻出了她的首饰盒,他?记得很清楚那块怀表应当和一张收据一起被?放在盒子里面。可是当他?打开柜子之后?,仔仔细细地将那个首饰盒里的珠宝翻出来清点了一遍,依然没有找到那块金色的怀表。
巴洛忐忑地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老?公爵夫人?,安娜听?完怀表不翼而?飞的消息之后?,却并没有表现得十分?惊讶,像是这个结果早已在她的意料之中。她坐在柔软的铺着?天鹅绒的床垫上,许久之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去把亚恒找来,我有许多?事情要问他?。”
“还有赛里奥尔·加西亚,”坐在床上的老?人?揉了揉她昏昏沉沉的脑袋,自言自语道,“还有谁,得让我想想……”
管家有些担心:“你确定?现在就?要见?他?们吗?马上就?是您休息的时间了,或许可以明天一早再让他?们到花园里来。”
“不,没有时间了。”安娜摇了摇头。
她的身体看起来疲惫不堪,眼神却亮得惊人?,经历过无数阴谋与鲜血的属于丽佳博特的灵魂寄居在这具孱弱的身体里。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衰老?得厉害了,就?连她自己都这样以为,但是现在,她能够感觉到那种从?灵魂中烧起来的火苗,这比大半年来所有的药剂都要来得管用。
“我们接下去还有许多?事情要做,”那些事情一桩一件的从?她眼前闪过,她缓缓地说,“我们得让他?们知道,我只是老?了,还不是死了。”
第24章
尤里卡来到蔷薇花园时,泽尔文正在房间里换衣服。在此之前,他?很少过?生日。不过?今年逃不掉了,成人礼无论放在哪儿都算是一个隆重的日子,对艾尔吉诺家的长子来说尤其如此。
宫廷的女使为他?准备了一套华贵的礼服,内衬是一件白色丝绸长袖,外面?是绣金长袍,他?很少穿这样颜色高调的礼服,一想到他今天将穿着这样一身礼服出现在民众面?前,他?早早已经开始感到了一丝紧张。
尤里卡从外面?进?来时,吹了声不成调的口哨,酸溜溜地?说:“看来今晚得有不少姑娘为了你睡不着觉。”
正低头整理袖口的少年头也不抬地说:“你脑子里一天?到晚就想这些东西?”
“那我该想些什么?”尤里卡舒展着手臂坐在沙发上,眯着眼说道?,“我要是想些别的,我那几个哥哥就该睡不着了。”
尤里卡是丽佳博特?家族的私生子,一个不被家族所认可的继承人,一个被流放至此的弃子。泽尔文知道?他?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玩世不恭,尤里卡有他?自己的野心,只不过?从他?现在的处境看?来,一切野心都是空谈。
泽尔文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像是迟疑了一下,又郑重其事地?对他?说:“将来有机会……我会让你回去。”
尤里卡知道?泽尔文指的是等他?继承爵位之后?,虽然?以目前杜德公爵的年龄和?身体状况来看?,那还要等上好一段时间。
少年垂着眼将不易察觉的落寞收敛起?来,再抬头时又恢复成了平日里那副不着调的样子:“我一直期待着那一天?,恐怕那时候我会死皮赖脸地?留在杜德。等阿卡维斯派来特?使,我要当你的外交官,让他?们来觐见时,亲吻我的鞋尖。”
泽尔文听着他?的描述,不自觉翘起?唇角,并且对他?说:“如果你真的那样希望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