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德日记 第18章

作者:木沐梓 标签: 宫廷侯爵 破镜重圆 天之骄子 西方罗曼 古代言情

  “泽尔文没有一个出身高贵的母亲,可他身上毕竟流着艾尔吉诺的血。洛拉是个清醒的女人?,她知道光凭她自己?无法将这个孩子养大,所以她把他送了回来,恳求我让这个孩子活下?去。”

  安娜回想起那个第?一次见到泽尔文的午后,襁褓中的婴儿睁开眼睛,他有着一双和他的父亲一样?的银灰色眼睛,像是还不知道未来会将他推往何处,于是他伸出尚且稚嫩的手,用力地抓住了安娜的手指,就如同试图抓住他的命运。

  安娜决定留下?他,公爵需要?一个孩子,杜德也需要?一个女主人?:“洛拉做了一个完全正确的选择,现在这个选择到了柏莎的手里。我为她铺好了台阶,只要?她接受这个孩子,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回到这里,并且我向她保证扎克罗不会知道这件事情,即使?为了这个突然出生的孩子,他也会愿意重新?接受她并且成为一个好父亲。我很高兴,她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那段过去被彻底埋葬了,皆大欢喜,唯一感到困惑的是那个渐渐长?大的孩子。

  “泽尔文从?出生起就渴望从?柏莎身上寻求母爱,我一直希望他能放弃这个蠢念头,对她来说,泽尔文并不是挽救了她婚姻的孩子,她害怕别?人?的议论,担心他们因为猜测这个孩子的身世而发现她那段不堪的过去,泽尔文并不明白这一点,他一直困惑于他的母亲为什么不愿意爱他,但从?柏莎生下?乔希里的那天起,她就已经是他的敌人?了。”

  她能够预料到他的痛苦,而这种痛苦或许会伴随着他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这一切本?该在十八年前就结束的。”安娜转过头温柔地注视着她,“可是你带着那块怀表出现了。”

  不久前,巡查队在城里抓到了一个小偷,从?他的身上发现了这块怀表,里面还有一张怀表店的收据。

  因为怀表上蔷薇花的标记,巡查所的长?官赛里奥罗将这块怀表送到了宫里。安娜一眼就认出了那块怀表,她不确定这是否是一个信号,泽尔文快要?成年了,如果这时洛拉重新?回到杜德,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

  “所以你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轻易杀害了一个生活在镇上与世无争的无辜女人?。”温芙冷酷地说。她的神情比一开始已经镇定了许多,但脸色依然苍白,巨大的悔恨和痛苦如蚂蚁蚕食着她的心脏。洛拉在那个无人?知晓的小镇上平静的生活了十八年,但是她毁了这一切。

  “不管你相不相信,但那个人?不是我。”安娜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如果那块怀表出现的再早一点的话,我或许会的。但我已经老了,一个人?老了的时候,当她知道自己?快要?走?向死亡,她就会变得软弱,她会希望带着亲人?的爱离开这个世界上。”

  “那么,还有谁呢?”温芙目光中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冷漠。在那一刻安娜忽然觉得,眼前的女孩几?乎就像是上帝派来审判她灵魂的使?者。

  “是谁都没有区别?,或许是柏莎,或许是其?他人?。最重要?的是,我只希望你记住这一点——泽尔文是她的孩子。”那一刻安娜握住了温芙放在膝盖上的手,她的力气那么大,几?乎叫人?忘记她已经是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了。

  温芙颤抖了一下?,她下?意识想要?将她的手抽出来,但是紧接着,安娜又继续说道:“我想你现在应该知道,我为什么选择了你。”

  “你愿意为了你的老师来到这儿,这很了不起。但如果泽尔文死了,那么你今天所做的一切都将毫无意义。”安娜静静地注视着她。她身上衰败病弱的气息在那一刻完全褪去了,她像是一个即将被浪潮拖入大海的亡灵,在临死前唯一的心愿就是将她所认可的继承人?送上那个位置,而泽尔文和乔希里之间,她显然选择了泽尔文:“你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这将比任何的利益都要?坚固地把你们绑在一起。”

  广场此刻应当已经拉响了礼炮,人?潮欢腾,少年在万众瞩目中登上教堂的楼顶,对他的民众致意。

  墓地的裹尸袋或许是个意外?,但墓地塔楼上的谋杀不是,他登上杀机重重的台阶,死神手持镰刀在楼顶静静等待。

第26章

  下午的仪式并不复杂,一点钟,泽尔文?将在教堂中殿由主教为他举行成人仪式加冕,随后他将与公爵一同出现在教堂二楼的阳台上,与民众见面。这是他成年后第一次在公众前露面,也意?味着?今天过后,他正式成为杜德的继任人。紧接着全城也将开启为期半天的庆典。

  起初一切都很顺利,当?公爵与公爵夫人走上二楼的旋梯,意?外就在这?时发生了。

  广场的人群中忽然爆发了一阵骚乱,有人往人群中扔下几颗烟雾弹,那是马戏团变戏法的玩意?,本身并不会对任何人造成伤害。但是在人头攒动的广场中心,伴随着?巨大的响声和忽然弥漫起的白烟,人群立即惊慌失措起来,瞬间尖叫声响成一片。

  外面负责维持秩序的护卫高?声呼喝,努力想要让混乱的人群保持镇定,但?是兵荒马乱中,根本无济于事。

  为了阻止受惊的人群冲向教堂,宫廷的护卫在骚乱发生的第一时间就关?上了教堂的大门。几乎同时,二楼传来了尖叫声,有人潜入教堂,在骚乱发生的那一刻,刺客从教堂的穹顶一跃而下,试图刺杀公爵。

  教堂内的护卫们在第一时间冲向二楼围成一圈,将公爵等人护在身后,惊慌失措的教职们四散逃逸。泽尔文?因为刚刚的仪式落后一步,还?未来得及上楼,就在这?时,旋梯尽头通往二楼的大门被关?上了。

  “你们干什么?快把门打开!”泽尔文?冲上旋梯高?声命令道。

  但?是被留在一楼的侍卫们如同守门的雕像,只?沉默地把守着?通往二楼的大门,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冷静一点。”尤里卡上前拉住了他,“公爵身旁有其他人在,你应该待在这?儿,先确保自己的安全。”

  泽尔文?叱问道:“像个懦夫一样?吗?”

  “像个合格的继承人那样?!”尤里卡也朝他吼道。

  中殿忽然间安静了下来,尤里卡与他对视了几秒,最终忍不住别开眼:“别这?么看着?我,泽尔文?,难道你要我看着?你去送死吗?”

  泽尔文?像是忽然间冷静了下来,他看向四周,那些穿着?铁甲的护卫们面容隐藏在盔甲下,对两人间的对话无动于衷。他的脑海中冒出了一个令他自己也吓了一跳的念头:“你早就知道?”

  “不……”

  “你也参与了这?件事情??”

  “不!”尤里卡否认道,“我只?是希望你留在这?儿,保证你的安全。”

  泽尔文?冷声质问道:“如果他们真的杀了我的父亲,你以为在这?儿就能保证我的安全?”

  尤里卡:“杜德起码不能在一天之内同时失去所有继承人。”

  泽尔文?向后退了一步,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果然知道,舞会那天独自走出宫殿的人是你……你们就是在那时谋划好了今天的一切?”

  尤里卡不死心地辩驳道:“不管你怎么想,但?我没有想过伤害你。扎克罗或许是个受欢迎的公爵,但?他绝不是一个合格的君主。他热衷于那些无用?的艺术,骄奢淫逸,只?知道以示弱来换取和平。平民可以出入他的宫殿,贵族可以分割他的权力,杜德需要新的主人,你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住口?!”泽尔文?用?剑指着?他的咽喉,他迅速地扫了眼四周,只?凭尤里卡一个人不可能做成这?件事情?,是谁在背后谋划这?一切?

  “那个人答应了你什么?”泽尔文?冷冷地质问道,“他答应让你回到阿卡维斯?”

  尤里卡的脸色隐隐有些发白,泽尔文?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不知道公爵和阿卡维斯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但?只?要扎克罗活着?尤里卡就不可能离开杜德,对他来说,只?有泽尔文?成为新的公爵,他才有机会回去。

  可是一个要刺杀扎克罗的人,怎么可能会让泽尔文?活着?呢?

  果然不知何时,留在中殿的侍卫们已经默不作声地抽出了身侧的佩剑,朝他们围了上来。

  “你们要干什么?”尤里卡转过身警觉地看着?周围的人,冰冷的盔甲将他们的面容隐藏在头盔下,即便是尤里卡也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泽尔文?一颗心落到了谷底,他所能预测到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难道还?不够清楚吗?”他冷笑着?抽出了自己的佩剑,“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活着?离开这?里。”

  尤里卡的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这?不可能……”

  泽尔文?可没空理会他的自言自语,因为就在这?时,距离他们最近的侍卫已经举起长剑,朝着?他们一剑劈来。

  泽尔文?将挡在身前还?在愣神的尤里卡推到一边,抬手挡住了那迎面而来的一剑。剑锋相撞的那一刻,泽尔文?只?感?到手臂一麻,手中的长剑几乎脱手,他使?出全身的力气格挡,也不敢再正面迎击,只?能立即从旋梯翻身而下,一跃落在了中殿的圣坛上。

  这?次随行的花园侍卫,一半在刺杀发生时被关?在了教堂外压制动乱的人群,一半赶去二楼保护公爵,此时还?留下七八个伪装成侍卫的刺客留在一楼,但?他们显然早有预谋,见泽尔文?突出重围,便立即调转方向朝着?楼梯下追去。

  中殿一排排长凳,在刀剑的重击下很快变成了一堆破烂。好在沉重的铁甲,拖慢了他们的速度,这?让泽尔文?有了躲闪的时机。

  可是中殿两头的大门都已经被关?上,如果冲不出去,或者楼上的侍卫没能及时发现一楼的情?况,那么自己死在这?里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泽尔文?狼狈地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惊险地翻身躲过头顶劈来的长剑。眼看已经被逼到墙角,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长剑从旁斜刺而来,格开了剑锋。尤里卡气喘吁吁地握紧了手里早已经卷刃的剑,冲他伸出手,将泽尔文?从地板上扶了起来。

  泽尔文?一言不发地扶着?墙看他一眼,尤里卡脸色苍白地动了动嘴唇,没能说出一句话来,不过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候,也并没有留给他们只?言片语的时间,泽尔文?活动了一下已经发麻的手指,重新紧握住手里的佩剑,背过身与他一同面对着?眼前这?些虎视眈眈的刺客们。

  突然间,头顶教堂两侧的玻璃传来整齐划一的碎裂声,一队花园的侍卫绕后爬上屋顶,从教堂楼顶攀着?绳子快速下滑,在外面蹬碎了玻璃猛地飞扑进来,如同神兵天降,一落地便立刻将教堂内围成圈的刺客冲得七零八落。

  这?队人以亚恒为首,个个披坚执甲,训练有素,好似早已埋伏在暗处,就连泽尔文?都不知道他们从何而来,更是出乎教堂内其他人的意?料之外,那七八个刺客终于表现出一丝慌乱,他们下意?识要退。可两头的大门还?紧锁着?,这?间原本用?来困住泽尔文?的牢笼,瞬间反过来成为了困住他们自己的地狱。

  紧接着?,就是一场血腥的清洗。

  在一片血肉模糊的砍杀声中,尤里卡木然地垂下了手里紧握的剑,他的脸上并没有获救的喜悦,只?有说不清的悔恨和可以预料到结局的麻木与痛苦。

  因为这?群人的到来,这?场突如其来的刺杀很快就得到了镇压。亚恒快步走到泽尔文?面前,确认他安然无恙之后,像是松了口?气:“老公爵夫人担心仪式上发生意?外,命令我带人蹲守在这?附近,确保您的安全。”

  泽尔文?的目光无声地落在他的身上,这?一刻亚恒的出现更像是对他自以为是的嘲讽,当?他以为自己已经有足够的力量可以挣脱束缚,并能独自面对一切问题时,这?场刺杀向他证明?了他的天真与愚蠢。

  亚恒并没有察觉到泽尔文?的沉默代表着?什么,他看向一旁的尤里卡,随后等待泽尔文?下令:“您准备怎么处理今天的事情??”

  尤里卡听见这?句话也终于抬起头,他同样?沉默地看向他的朋友,像是在等待他的结局。

  “你想说什么?”泽尔文?却看向亚恒冷冷问道。

  亚恒看了眼他手里的剑:“您知道公爵不会原谅背叛。”

  泽尔文?冷笑道:“你想让我亲手处决他?”

  亚恒冷酷地说:“就算您不这?么做,他也会被送上断头台。由您来做这?件事情?,起码能向公爵证明?,您和今天的刺杀没有任何关?系。”

  泽尔文?的脸色略显苍白,他尽力冷静地替他的朋友辩解道:“我相信他是因为受到了蒙骗。”

  尤里卡望着?他,像是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因此唇角轻颤,眼眶也微微热了起来。

  可亚恒沉默片刻之后,却说:“这?并不能改变什么。”

  泽尔文?知道,他说得对。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刺杀,在泽尔文?正式获得继承权的这?一天,公爵在二楼遭遇刺客,泽尔文?却命令侍卫反锁了一楼的大门。无论背后的主谋是谁,尤里卡已经被卷入其中。如果今天刺杀成功,尤里卡作为主谋会被推上断头台;如果今天刺杀失败,泽尔文?也会被牵连其中,没人会相信他事先并不知情?,在至高?无上的权力面前,没人能够不受诱惑。

  泽尔文?转过身看着?他的朋友,尤里卡也在看着?他,一切都结束了,尤里卡勉强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算了吧泽尔文?。”他说,“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愚蠢买单,如果能为我干下的蠢事做些弥补,我没什么好说的。”

  他闭上眼睛,像是已经说完了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句话。

  泽尔文?神情?晦暗不定地注视着?他,举起了手里的剑,几乎像是过了一个世纪,尤里卡听见长剑被扔在地上的声音,他意?外地睁开了眼睛。

  亚恒微微皱眉:“殿下……”

  “放他走。”泽尔文?沉着?脸说,“我不会杀一个刚刚才从敌人的手上救了我的人。”

  他的这?句话,将亚恒后面所有想说的话全都堵了回去。

  不知何时,外面也已经安静下来,二楼的刺杀不过是一个幌子,想必公爵等人应该安然无恙。

  泽尔文?转过身,最后看了他的朋友一眼,随后决绝地朝着?楼上走去。可就在这?时,距离他最近的那具“尸体”竟然动了,倒在血泊中的刺客忽然暴起,那名死士捡起地上那柄刚刚被泽尔文?丢下的长剑,用?最后一点力气猛地朝着?他的背影掷去——

  几乎就在同时,亚恒立即反应过来,一剑刺穿了他的喉咙,可是那柄长剑已经脱手,泽尔文?听见动静转身,只?看见一个身影猛地朝他扑来,瞬间将他扑倒在地。耳边传来钢剑刺穿血肉的声音,温热的鲜血溅了出来,落在泽尔文?的脸上,令他头脑中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锋利的剑刃刺穿了他的胸膛,但?尤里卡恍惚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撑起身子确认身下的人毫发无伤,这?才松了口?气似的,失力地倒在泽尔文?的身上。

  而此时,泽尔文?仿佛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已经失去了反应,他徒劳地张开嘴想要叫出对方的名字,却半晌都没有发出声音。倒是尤里卡抬手擦去了他脸上的血痕,虚弱地冲他笑了笑:“我毁了你的生日,对不起……”

  “不……”泽尔文?咬着?牙,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来,那仿佛是绝望的野兽发出的嘶鸣。

  尤里卡将头放在他的肩膀上,鲜血倒灌进他的喉咙,令他呛了一口?血,只?能吐出模糊的字眼:“小心……夫人……”

  泽尔文?在浑浑噩噩当?中只?听见了这?几个字,不过他已经没有时间再追问更多了。他感?觉到少年柔软的头发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尤里卡胸前温热的鲜血已经濡湿了他金色的礼服,仿佛那个在心脏被刺穿了一个口?子的人是他。

  在呼吸完全停止之前,尤里卡最后用?他虚弱的声音笑着?对他说道:“生日快乐,泽尔文?。”

第27章

  血雾染红了中心广场圣洁的教堂,死亡为这一天蒙上了一层阴影。

  泽尔文已经忘了那天是怎么结束的了,当他浑浑噩噩地走出教堂时,紧接着就收到了祖母病危的噩耗。

  昔日?熟悉的孔雀宫,如今只?余下四周压抑的悲泣,现?在已经到了道别的时候了。

  泽尔文进去时安娜正躺在床上,听见他进屋的脚步声,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我听说了尤里卡的事情。”安娜虚弱地抬起手对他说,“你一定?难过极了,过来,到我身?边来。”

  泽尔文踉跄着跪倒在她的床边,将头依偎在她怀里。

  “真希望我能做点什么让你感觉好过一些。”安娜躺在柔软的天鹅绒床垫上,那个昔日?躺在襁褓中的男孩已经长?大成?人,她用她枯瘦的手指摸了摸他的脸颊,目光中满是慈爱,“巴洛对我说,你今天早上来过了,真可惜我那会儿还睡着,但?我能想像的出来你早上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