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沐梓
她声音沙哑地插话:“放心吧,起码他不会让你上绞刑台。”
里昂的脸色在她奚落的笑声中又黑了几分,阿尔贝利则因为她的打岔,使本就一片空白的大脑一时间更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画室里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终于?里昂的声音冷酷地响起:“我一向痛恨愚弄,尤其是自?作聪明地将?我当做傻瓜那样愚弄。”
他那双狭长而又深邃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坐在高脚凳上的温芙:“你的学徒合同会在明天早上退回工会。”
温芙抿着嘴,沉默而又平静地回视着他,几秒之后,终于?她从高脚凳上站了起来。阿尔贝利愣了一愣,他的神情?有一瞬间的狂喜,但是还没等他从那劫后余生的狂喜中反应过来,站在门边的男人已?经将?目光移向了他:“我说的是你,阿尔贝利先生。”
这句话犹如从天堂将?他发往地狱的神谕,审判庭的木槌敲击在桌面上,一锤定音地宣判了他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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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贝利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画室,这叫所有人都感到惊讶。
人们在私下猜测他的离开和瓦罗娜夫人有关,不过没人敢向里昂去验证这件事情?,于?是这样的议论在画室持续了几天,也?就渐渐消弭了。
阿尔贝利离开画室的第二天,温芙被叫去了里昂的办公室。他站在那扇巨大的玻璃窗下,面前的工作台上散乱地放满了各种?未上色的画稿,温芙认出最上面的那几幅是最近这段时间她交上去的练习。
温芙恍惚间想起先前博格离开的时候,发生在这间办公室里的对话。他看透了她那些拙劣的伎俩,因此而鄙夷她的所作所为,把她的画稿贬得一文不值。尽管因为公爵的原故她最终还是加入画室,成为他的学生,但是这三年来,他对她从来不假辞色。可惜三年过去,她依旧是这个样子?,似乎并没有因为他的教?导而变得人格高尚起来。
里昂听见她的脚步声从那堆画稿中抬起头?,温芙将?手背在身后,看起来很镇定地问道:“您找我,先生。”
“公爵委托我为花园的新长廊画一幅壁画,我需要在学生当中挑选几个助手。”里昂对她说。
温芙难得没能立刻反应过来他这句话的意思?,依旧站在原地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里昂有些不耐地皱起了眉头?:“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您是想听听我的意见?”温芙不确定地问。
里昂静默了两秒,他像是被她气笑了,顺势道:“是的,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温芙这会儿其实已?经渐渐反应过来了,她看了他一眼,过了半晌才说:“我觉得您可以考虑一下我。”
办公室安静了几秒。里昂轻轻哼了一声,他又低下头?:“回去准备一下,出去时把门关上。”他说完这句话后,又重新将?注意力落在了桌面上堆积如山的画稿里。
温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像是没想到她这么?轻易就得到了这个机会。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回头?问道:“你原本的人选是阿尔贝利吗?”
里昂莫名其妙地朝她看了过来:“如果是的话,你准备放弃吗?”
温芙顿了顿,随后回答道:“不。”
里昂轻轻哼了一声:“那就别问这种?蠢问题。”
“但我想知?道,我得到这个机会是因为我的能力,还是因为您的愧疚。”
“我为什么?要愧疚?”里昂奇怪地问她。
温芙没说话,但她的沉默表明了她的态度。虽然她从没抱怨过什么?,但显然她将?这件事情?的根源全都归结在了里昂的身上。
瓦罗娜夫人想要他的画,阿尔贝利想要他的肯定,结果最后面对这场无妄之灾的人却是温芙,上审判庭都没处说理去。
里昂看透了她的心思?,他冷笑了一声:“知?道为什么?他们想要威胁我却只?能算计你吗?”
“在瓦罗娜眼里,你还没有一幅能够让公众认可你的画作,因此她看不上你的才华。在阿尔贝利眼里,你有威胁到他的才华,可他看不上你的出身。至于?在我眼里——”
里昂挑剔地看着她说:“你蠢到对来自?身旁的恶意毫无警觉,一步步乖乖地走进陷阱里。瓦罗娜想要我替她画一幅画,阿尔贝利想要一个参与长廊壁画的机会。你想要什么??”
他一向十?分刻薄,说话也?很难听,可温芙依旧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让他难得生出些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你对此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温芙抬了抬眼皮:“没有,先生,您说的对。”
里昂定定地看着她,忽的气笑了似的对她说:“三年里画室走了很多人,但你一直坚持到了现在,你觉得是因为什么?原因?”
“因为我很珍惜这个机会。”温芙谦逊地说。
“不,”里昂冷笑了一声,“是因为你压根不在意我的评价。”
温芙语塞。
里昂于?是又说:“你一向有这个本事,专挑些自?己能听得进去的意见,把我的其他话都当做空气。要我说,阿尔贝利那个蠢货居然觉得你是我最看重的学生,这话实在是太抬举我了,你可从来没把我当做你的老师!”
温芙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着恼起来,她都没生气呢。
不过她口中还是很尊敬地对他说:“不,我从没这么?想过。”
里昂粗暴地打断她:“够了,我只?想从你嘴里听到点实话,就从现在开始吧,把你的心里话说出来,你会有什么?损失呢?难不成你还能从我这儿听到什么?更难听的话吗?”
“如果您真的这么?想的话。”温芙慢吞吞地说。
里昂双手抱臂,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温芙犹豫了一下,像是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说起:“我认为您刚才的话毫无道理,不过是为了理直气壮地推卸责任,以及逃避您的确不懂得如何?处理身边那些糟糕的人际关系这一现实而已?。”
里昂咬牙切齿地说:“所以你完全不采纳是吗?”
温芙不说话。
里昂脸色铁青,像是忍了忍,但最后还是没有忍住摔了画笔:“滚吧,晚饭前别让我再看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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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在石头?巷的二手书店,今天生意依然冷清。
冉宁躲在柜台后的椅子?上打了个盹,挂在门外的风铃响了起来,叮叮当当的,扰人清梦。
“欢迎光临。”冉宁缩在椅子?上懒洋洋地打了个招呼。
外面没人回应,冉宁从椅子?上坐了起来,伸手摸到柜台上的眼镜,那位刚进店的客人逆光站在柜台前,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外衣,帽檐遮住了他的五官。
“下午好?。”对方低声与他问好?。
冉宁推了推鼻梁上的镜片,柜台后的男人低下头?,露出了帽檐下那双银灰色的眼睛,如同剔透的冰晶。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室内朦胧的光线勾勒出他英俊的五官。
冉宁陡然间微微睁大了眼睛,他像是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您从哪儿来呢?”
对方像是被他的反应逗笑了,那双漂亮的眼睛微微眯缝起来浮现出带着笑意的碎光。冉宁听见他用熟悉的声音清晰地回答道:“阿卡维斯,先生。”
第34章
位于?中心广场旁的议会厅是座对公众开放的宫殿型建筑,最初是由杜德最古老的几?个家族一起出资修建的。休息日?的议会厅里没什么人,有工人正合力搬运一批画。公爵每当获得一批新的艺术品,都愿意慷慨地将其展示给?全杜德人民,这些画和雕塑会被放在这里展示近半年的时间?,随后被搬去鸢尾公馆。这一做法也引起了许多贵族的效仿,到?后来几?乎成为了一种攀比。
而艺术家们对这种攀比的风尚显然乐见其成,许多人通过这种方式打开了知名度,逐渐成为各个公国争相追捧的对象。
在这个时代,大多数人画画是为了成为一名出色的工匠,他们最了不起的愿景,是成为一名宫廷画师,受到?各国君王的邀约,替他们装饰那些华丽的宫殿。
下午的时候,温芙站在空旷的议会厅中央——她第一幅被人们所看见的画曾经挂在这座大厅的墙壁上,尽管那幅画在展出期间?,最终也没有落上过她的名字。
温芙想起第?一次私下见到?公爵的场景,他们在一间?小礼拜堂里,她告诉扎克罗她希望有一天自己的画也能像特西罗的《天国》那样出现在教堂的墙上。现在,她开始意识到?这句话有多么狂妄。三?年过去,她依然没有查清当年是谁害死了洛拉,也没有画出一幅能够证明自己的画。
“小心。”
有工人抬着一幅画从?大厅中央走过,差点撞到?了站在墙边看?画的温芙。一位戴着眼?镜的老人,用手里的手杖轻轻地在她手肘上碰触了一下,隔开了她与那两位搬画工的距离。
“谢谢。”等那幅画从?身旁经过之后,温芙向那位老人道谢。
“没关?系,事实上我正打算去这附近的教堂墓地,你知道该从?哪个门出去吗?”
温芙注意到?对方穿着黑色的外套,胸前的口袋里别着一朵白色的桔梗花。在杜德,只有参加葬礼或是有亲人离世人们才会在胸前戴一朵白花。她将通往议会厅后门的方向指给?他,并忍不住问道:“您第?一次来杜德吗?”
“是的,我从?阿卡维斯来,我叫奥利普。”老人摘下帽子对她行?了一个标准的绅士礼。
听到?“阿卡维斯”的时候,温芙恍惚了一下,她已?经很久没有听见有人提起过这个地方了。
“那一定很远吧。”她自言自语地说。
“坐船差不多半个月就能到?了。”奥利普回答说。
那的确比她想像中近多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那是距离杜德很远的地方。
“这儿美极了,不是吗?”奥利普转头看?着议会厅墙壁上的那些画,由衷地赞叹道,“和阿卡维斯毫不相同。”
“阿卡维斯是什么样的?”温芙问道。
“所有美而脆弱的东西都不能在那儿长存。”奥利普说,“我们喜欢那些质朴而有力量的东西,比如剑和长矛。”
“听起来你们会欢迎雕塑家去那儿。”温芙评价道。
奥利普笑了起来:“你不喜欢阿卡维斯?”
温芙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她只是沉默了良久忽然说道:“我有一个朋友在阿卡维斯。”
“是吗?”奥利普的语气显得有些意味深长,“愿你早日?与他重逢。”
与奥利普在议会厅分别之后,温芙朝二手书店走去。
她在快到?书店的街区附近又碰到?了一个问路的年轻男人,当她指完路后,对方又提出想要请她喝一杯下午茶作为感谢。温芙终于?有些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她很少?遇到?这种情况,不由得愣了一下。
少?女怔忪的神情意外的可爱,这使得那位陌生?的青年更?加热情地向她提出了邀约,正当温芙思考着措辞准备拒绝他时,有个男孩抱着一束花跑了过来。
“你好,一位先生?买了我的花,让我把?它送给?您。”卖花的男孩将那束花放到?温芙的手里,随后转身指了指不远处的二手书店,“是那位书店里的先生?。”
温芙低头看?了眼?怀里那束热烈开放的三?色堇,抱歉地冲着眼?前的男人笑了笑。对方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很有风度地没再继续纠缠,与她弯腰作别。
等温芙抱着花走进书店,推开门就看?见坐在柜台后的冉宁,他看?起来一副心神恍惚的模样,温芙随口问道:“你在想什么?”
冉宁像是吓了一跳,抬起头才注意到?她的身影,于?是又很快整理神情,故作轻松地回答道:“没什么,你今天回来得格外早。”
“因为我下午没去画室。”温芙回答说。
她朝楼梯走去,上楼前想起什么似的对他说:“谢谢你的花。”
冉宁怔了怔,疑惑地问:“什么?”
温芙折回来将手里的那束花插在了橱窗旁的玻璃瓶里,闻言直起腰:“这不是你送的花?”
冉宁将目光落在了那一束三?色堇上,神情有些复杂。他过了片刻才神色如常地反问道:“你不喜欢吗?”
温芙替那束花换上了清水,将它摆在柜台上显眼?的位置,并没有将花带回自己的房间?。上楼之前,她玩笑似的对他说:“我只是希望,你下次可以换一种不花钱的方式替我解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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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公爵的那条长廊,里昂打算选取宫廷生?活的某个场景作为壁画主题,以此来表现出杜德在艾尔吉诺家族统治时期的贵族生?活。
为了方便工作,扎克罗邀请他在这幅画完成之前搬到?宫里来。里昂也认为这样更?好,不过他提出有几?个学生?或许也要跟他一起搬进来。
公爵对此毫无异议,他一向是个热情好客的主人,这段时间?邻国派出使者?前来祝贺他的四十五岁生?日?,蔷薇花园前所未有的热闹。当他得知这几?个学生?中有温芙时,更?是笑着对她调侃道:“我三?年前发出的邀约,再一次实现了。”
“大概和成为您的客人相比,我更?希望能够为您工作。”温芙回答说。
她谦虚的回答使公爵笑了起来:“哦不,你并不是我的客人,我说过你是艾尔吉诺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