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沐梓
第56章
黛莉与瑟尔特尼亚国王的婚期定在了第二年三月,春天的时候她就要离开杜德前往瑟尔特尼亚,为?适应那里的生活提前做准备。
作为?公爵最为?疼爱的小女?儿,黛莉这次远嫁再回到杜德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因此?公爵想要在她离开前,找人为她画一幅肖像画。
大约是因为那幅《花房中的少女?》令人印象深刻,最后公爵选择温芙来?完成?这?幅画。
一个冬天没见,温芙看起来?又消瘦了许多。公爵问起了她的身体状况,得知她刚刚从一场病中恢复之后,他又细心地让仆人往壁炉里多加了一些?炭火,好让整个房间变得更暖和一些?。
他坐在壁炉旁的沙发?上对她说:“我听说了麦尔斯男爵向你求婚的事情,不过看样子你已经拒绝了他。”
温芙没有否认。在男爵向她求婚后不久,她就病了半个月,随后她再一次出现在社交圈时,身旁总有亚恒的身影。人们纷纷猜测起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快有关?加西亚家的儿子向这?位女?画家求婚的消息也不胫而走。这?样一来?,男爵的求婚便一下显得有些?尴尬起来?。
人们无法不将男爵与那?位年轻的护卫长相比较,虽然从财富和地位上来?说,亚恒的身份并不如男爵显赫,但无论?是年纪还是外?貌,再加上一眼可以预料的光明前途,任何一位适婚的小姐恐怕都会选择更为?年轻的亚恒·加西亚作为?自己的丈夫。
一个平民拒绝贵族的求婚是不知好歹,但一个平民在两个贵族之间选择了更加优秀的那?个就是情有可原了。
麦尔斯男爵显然也不愿被?人拉出来?做这?样的比较,在鸢尾公馆举行的某次私人聚会中,男爵再一次高傲地出现在温芙面前,问候了她的身体,并且当着众人的面为?他上次醉酒后的失态道歉,表示那?场求婚不过是一次酒醉后的胡言乱语,希望她不要放在心上。
一桩困扰了她一个冬天的求婚就这?样轻易地过去了。温芙觉得这?一切荒诞又可笑:当你一无所有的时候,连拒绝婚姻的权力都没有,可尽管如此?,她也并没有得到所谓的自由,不过是将捆住自己的绳索交到了另一个人手里。
虽然温芙不想这?样猜测,但她不得不这?么想:如果不是因为?在所有人眼里,她现在是亚恒的未婚妻,或许公爵不会选择她来?为?黛莉画画。
婚姻真是一桩好的通行证,她不无嘲讽地想,难怪人人都要结婚。
温南原本打算在冬天结束前接温格太太来?到城里,但是因为?温芙临时接到了蔷薇花园的委托,考虑到她后面这?段时间将会变得非常忙碌,因此?计划不得不往后拖延了一段时间,正?好温芙也认为?在天气更加暖和的春天搬家更为?合适。
在黛莉的卧室,温芙再一次见到了这?位沉默寡言的小公主。
她马上就要十四岁了,和温芙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相比,她已经长成?了一位美丽的少?女?。当温芙告诉她自己将为?她画一幅画的时候,黛莉从她的衣柜里翻出一条绿色的纱巾,随后跑到温芙的面前,将那?块纱巾戴在头上,朝她转了一圈。
温芙起初不明白她在做什么,站在一旁的女?仆微笑着向她解释道:“这?是泽尔文?殿下送的纱巾,黛莉小姐很喜欢,她希望你能把它画进你的画里。”
温芙哑然,黛莉扑闪着她天真而无辜的眼睛,像是在等待她的答覆。
“当然,”温芙对她说,“它美极了。”
因为?那?块绿色的纱巾,温芙最后将这?幅画的色调定为?青绿色。和《花房中的少?女?》不同,她这?次抛弃了复杂的画面背景,将人物放置于素净的画布中央。她打算模仿圣母像的造型,为?黛莉画一张低头垂眼的正?面像。
黛莉并不是一个十分配合的模特,她总是很容易因为?其他事情分心。有一次天气好的时候,她们将画架搬到了楼下的庭院里,黛莉坐在铺满阳光的草坪上,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会儿之后,很快就被?一只落在手上的蝴蝶吸引了注意。为?了不惊动那?只蝴蝶,她小心地将手臂放在一旁的小桌上,屏息凝神地看着手上的蝴蝶,就这?样乖乖地坐了一下午。
温芙将这?一幕快速地记录下来?,最后将这?只蝴蝶添加到了她的画稿上,美丽的少?女?披着绿色的纱巾,黑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她穿着一条绿色的长裙,微微侧着脸,垂眼看着画面的左下角,而她的肩膀上停着一只振翅欲飞的蓝色蝴蝶。
这?幅画后来?被?人们称为?《蝴蝶少?女?》,画面中的黛莉如同圣母那?样纯洁美丽,细腻的面部神情混杂着一种悲天悯人的神圣高洁。那?条绿色的薄纱巾如同蝉翼般盖在她的头发?上,使那?头微微蜷曲的黑色长发?形成?了一种朦胧的光感,令人惊叹于画家出色的技巧。
在为?黛莉画画的这?段时间,温芙从没有在花园遇见过泽尔文?。听说因为?黛莉的婚事,他与公爵大吵了一架,之后干脆搬去了港口附近的行会大楼,没日没夜地将自己埋进了工作里。
温芙想起那?天在昏暗的书架后,他用微微颤抖的声音恳求她再给他一点时间。但他所欠缺的并不是时间,三年过去了,他依然在等待权力。他无法阻止黛莉远嫁,就像他也无法阻止温芙和其他人走在一起。
有一天下午,温芙在结束一天的工作后本该在晚饭前离开,可白天她在花园遇见了亚恒,他请温芙在休息室等他一会儿,这?样他们就可以一起从花园离开。
公爵书房楼下的休息室里挂满了各种颜色的彩色长布,那?是不久前圣灵节留下的装饰还没有来?得及拆除。
当温芙站在休息室层层叠叠的垂幕后欣赏墙上的挂画时,她注意到空旷的休息室那?头传来?脚步声。起初她以为?来?人是亚恒,可是等对方绕过帷幕,她才发?现那?是泽尔文?。
对于这?猝不及防的碰面,泽尔文?显然也很意外?。他停下脚步的时候,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惊讶,温芙注意到他脚尖一动似乎下意识想要避让,但又很快克制住身形,若无其事地朝她走来?。
“你在这?儿干什么?”泽尔文?问。
温芙不知道要说什么,于是他看了眼另一头通往二楼的大门,很快就意识到她在这?儿等谁。这?叫他的目光微微一黯,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原样。他是来?找他的父亲的,既然书房有人,看样子现在他也只能留在这?里暂时等候。
空旷的房间里没人说话,温芙很少?感到四周这?么安静,有一段时间她看着墙上的画,眼前都是一团团模糊的色块。和她的局促不同,泽尔文?似乎很快就调整了过来?,他闲散地走到她的身旁,跟她一块看着墙上的画,随口问道:“看来?你已经答应了他的求婚?”
温芙没说是或者不是,她像没听见似的,所有心思都被?墙上的画吸引。
于是泽尔文?不冷不热地说:“你们开始商量结婚的日期了吗?上一回求婚,我没有看见他送你戒指,我想就算没有戒指也该有一束花吧。你如果就这?样答应了他,这?场婚姻也未免太过仓促。”
他话语里讥诮的意味很重,连珠带炮似的一口气说了一长串,温芙终于没办法再装聋作哑,只好转过头叹了口气说:“我们没有商量那?些?,但我想先带他见一见妈妈。”
她的前半句话叫他面色稍霁,后半句话又让他迅速黑了脸:“如果你的母亲并不喜欢他,你会考虑放弃和他结婚吗?”
温芙无语地看着他:“我想她不会不喜欢他。”
“为?什么?”泽尔文?问。
“她连你都不讨厌。”温芙说。
泽尔文?一顿,好一会儿被?噎得没说出话来?,过了半天才冲她露出一个假笑,故意说:“你说的对,相反她还很喜欢我。”
温芙原本是有些?生?气的,不过不知怎么就被?他这?话逗笑了。她必须承认,泽尔文?的感觉并没有错,温格太太的确很喜欢他,大约因为?他是温芙第?一个带回家的朋友,以及这?个朋友出众的相貌令人印象深刻,因此?温格太太在之后的几年里还经常向温芙问起泽尔文?的情况。
不过温芙不希望他太过得意,所以她并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他。她好脾气地问道:“您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泽尔文?挺起腰,和上回相比,他看起来?又重拾了早先的高傲,居高临下地对她说,“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太过冲动做出决定,那?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
“谢谢您的忠告。”温芙敷衍道。
泽尔文?却还是不依不饶:“你不相信吗?不如问问你自己吧,你真的了解亚恒吗?他或许并不像你想像中那?样。”
“看来?您不会在我的婚礼上送出祝福了。”温芙终于被?他的态度所惹恼,不由冷冷地说道。
“婚礼?”泽尔文?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他垂下眼看着她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正?在这?时,另一头传来?开门声,看来?亚恒已经来?到了休息室。
温芙移开目光,她正?要从帷幕后走出去,谁知泽尔文?却忽然间握住了她的手,温芙吓了一跳,她不敢挣扎得太过用力,怕惊动其他人,于是只好转过身怒视着他。
泽尔文?却似乎被?她的反应所取悦,他缓缓地俯身靠近她,在她耳边轻声道:“相信我,不会有这?场婚礼的,我保证。”
温芙愣了一下,他笃定的话叫她一时间忘了挣扎,抬起眼直愣愣地看着他,泽尔文?也同样直视着她的眼睛。
“温芙?”帷幕后传来?亚恒的声音,他像是终于注意到了帷幕后的裙角,几步走到她的身后撩开了帷幕。温芙立即转过身,亚恒注意到她有些?僵硬的反应,奇怪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温芙摇摇头。
亚恒将信将疑地看着她,不过并没有细究她的异常,温芙临走前看了眼身后空荡荡的帷幕,仿佛刚才站在这?里的只有她一个人。
第57章
丁香镇的春天如一幅布面油画那样美丽。田间的花开了,嫩黄色的鲜花点缀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上,小路旁,一群野鸭子摇摇摆摆地上了岸,一头钻进路边的草丛里啄食。
一阵马蹄声从远处经过,一辆马车停在三岔路口,温芙从车上跳下来,双脚刚踩在尘土飞扬的大路上,她望着眼前熟悉的乡间风景,忽然就有种莫名的安心。
她已经很久没有回到丁香镇了,这里的一草一木依旧叫她感到亲切。
亚恒跟着她跳下了马车,临别?前温南对他们叮嘱道:“不要回来太?晚,我已经告诉了妈妈你将带一位朋友回来做客的消息。”
马车重?新行驶起?来,很快就消失在小路的尽头,温芙转过头对身旁的男人说道:“走吧。”
他们朝着岔道的另一边走去,那条路通往山坡上的圣母教堂。来之前温芙带了一束紫色鸢尾,她打算先去修道院后面的旧墓地看望洛拉。
亚恒陪她朝教堂走去,他一路观赏着沿途的景色,一边对她说道:“我好像来过这儿?。”
温芙听见这话,好奇地问道:“什么?时候?”
亚恒回忆了一会儿?,最后无奈地放弃:“我也记不清了,可能是因为乡间的小镇都长得差不多。”
上午的教堂正在举行集会,每个?周末的早上,镇上的居民几乎都会来教堂做祷告。温芙药先去寻找接替霍尔神父看管墓地的负责人,于?是亚恒站在教堂外的大树下等?她回来。
他们到的时候,集会已经接近尾声,很快人们陆续从教堂中走出?来。每一个?镇上的居民在经过亚恒身旁时几乎都会忍不住朝他投去好奇的目光,毕竟丁香镇是一个?人口不多的小镇,很少有陌生人来这儿?,而?像亚恒这样高?大英俊的年?轻人则更加少见。
亚恒对于?这些目光并不在意,直到有位穿着格子大衣的女人引起?了他的注意。莫莉太?太?是生活在这镇上的家庭主妇,一位虔诚的信徒,她每周总是准时参加集会,今天她也按照惯例带着她的两?个?孩子一块来教堂做祷告。
和其他人相比,她注视着他的时间实在是过于?久了,久到连亚恒都无法装作没有注意到她的视线。
很快,莫莉太?太?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她将孩子交给了身旁的同伴,然后径直朝他走来:“你?好。”
亚恒在树下站直了身体,礼貌而?又困惑地向她回以致意。
莫莉太?太?有些羞涩地开口问道:“实在不好意思,或许有些冒昧,但我想知道您是加西亚先生吗?”
听见这话,亚恒微微一愣,那位太?太?见他没有否认,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不由高?兴地松了口气:“我就说我不会记错,毕竟镇上可没有像您这样的年?轻人。您还记得我吗?三年?前您来到镇上,正好我的孩子病了,您好心地替我将他送到了医院,我一直记得这件事情。”
她这样一说,亚恒倒是突然对这件事情隐隐约约有了些印象:“那是一对双胞胎?”
“没错!那次分别?我没来得及向您道谢。”莫莉太?太?高?兴地说,“我还记得您上次找我问路,打听过洛拉小姐的住处。我猜您是她的亲人或是朋友,她去世的时候,我还以为能在她的葬礼上再一次见到您。”
亚恒其实已经不记得那一次来拜访的女人叫什么?名字了,不过他倒是立即就抓住了“葬礼”这个?词:“您说那位小姐已经去世了?”
“您不知道吗?”莫莉太?太?也感到有些意外,“怪不得,您离开后的当天夜里她就去世了,医生说她死于?心梗。”
她有些唏嘘地说道:“不过她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她去世之后,镇上的人为她举行了葬礼,可惜我们没法联系上她的家人,我以为您或许知道一点有关她的身世,还和霍尔神父说起?了这件事情。不过谁知道没多久,霍尔神父也死了……”
亚恒感到有些混乱,他的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张模糊的长发女人的脸。她在他离开的当晚就去世了?这未免也太?过巧合。
莫莉太?太?喋喋不休地说着,突然间她注意到了站在亚恒身后的人,不由惊喜地喊道:“咦,温芙,你?回来了?”
亚恒回过头,才?发现温芙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身后。她的神情有些凝重?,像是叫人抽空了灵魂那样站在不远处的草地上。亚恒下意识地想要?朝她走去,却在注意到她蓦然间抬起?的目光时,停住了脚步。她黑色的瞳孔里透着一股阴霾,那阴霾下仿佛埋藏着什么?叫人看不清的情绪。
莫莉太?太?却对此一无所觉,她以为两?人是第一次见面,于?是热情地向亚恒介绍道:“温芙是洛拉小姐的学生,您如果想知道有关洛拉小姐的事情,我想她会愿意告诉您的。”
亚恒的脑子里突然间“嗡”的一下,闪过瞬间的空白。上午的太?阳猛烈地照在教堂外的草坪上,亚恒像是这时才?想起?他原来从未问过温芙的老师是谁。
莫莉太?太?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当亚恒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正朝着修道院后的墓地走去。这里荒草丛生,留下的几乎都是些无人探视的旧坟墓。在路上,亚恒慢慢回想起?三年?前他来到这儿?时发生的一切。
他记得他还在巡查队的时候,某一天他的叔叔赛里奥尔·加西亚将一个?盒子交给他,让他去一趟距离杜德不远的名叫丁香镇的地方。那个?盒子很轻,亚恒曾好奇过里面放着什么?东西,不过他的叔叔告诉他:“出?于?老公爵夫人的命令,这是一趟秘密的差事,这件事情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亚恒不解地问:“既然是一件重?要?的任务,为什么?老公爵夫人会选择让我去?”
赛里奥尔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还记得那块你?从小偷身上找到的怀表吗?相信我,对你?来说,这是上天赐予你?的机遇。”
亚恒当然记得那块金色的怀表,他记得上面有艾尔吉诺家族的蔷薇花标志,或许那真是蔷薇花园的东西?但他还是不明白,这和他要?去见的那个?女人有什么?关系。
在某个?早上,他独自一人出?城前往乡下,并且很顺利地在中午前就抵达了丁香镇。洛拉独自一人生活在镇上偏僻的小屋里,亚恒辗转问了几个?镇上的居民,终于?在太?阳下山前找到了那个?女人。
时隔三年?,亚恒模糊地记得她瘦弱且一脸病容的模样。在对方打开门后,他将那个?木盒交给她,并且告诉她这个?盒子来自那位住在蔷薇花园的老夫人。
洛拉在听完他的话后怔怔的看着他手里的盒子,在意识到他口中的老夫人是谁之后,有一瞬间她的面容有些苍白,仿佛面前的盒子里关着一个?魔鬼。
她缓慢地用微微颤抖的手指接过盒子,心事重?重?地当着他的面打开了那个?木盒。
亚恒没有忍住自己的好奇心,他往盒子里瞧了一眼,发现里面是一封信以及一瓶药水。女人沉默着读完了那封信,亚恒注意到她的神情从一开始的不安到逐渐变得平静,等?读到信的结尾时,她甚至缓缓吐出?一口气,仿佛一切尘埃落定后目光中有一种诡异到近乎麻木的安宁。
“是个?坏消息吗?”大约因为她的脸色实在太?差,亚恒忍不住开口问道。
女人像是这时才?注意到他还等?在门外,她极为勉强地向他抬了抬唇角:“谢谢您大老远为我送来这个?。”
她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沉默片刻之后对他说:“辛苦了。”
说完这句话后,她失魂落魄地关上了门。亚恒在门外踌躇了片刻,到最后也并不知道那封信里写了什么?。这似乎只是一趟十分普通的差事,他在当天下午就回到了杜德,不久之后,他的叔叔告诉他,老公爵夫人将他调到蔷薇花园成为泽尔文?殿下的亲卫。
巡查所的其他同伴都羡慕他的好运,不过没人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毕竟他的各项考核成绩一直都是所有人中最优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