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沐梓
“您不会想要变成那样的,”温芙说,“您的骄傲来自您的出生,而不是?您得到了多少爱,不是?吗?”
书房里安静了一会儿,泽尔文眼底的风暴渐渐消失了,他低声?问道:“那么你?呢,你?的骄傲来自于什?么?”
那晚山坡上那个冲动的吻所带来的一切不愉快仿佛都已?经被遗忘了。他们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温芙恍惚间觉得这样也不错,如果她继续为艾尔吉诺工作,偶尔到花园里来,那么在长廊上遇见?这位杜德的新任公爵,他们之间或许还可以有一些生疏但?还算友好的寒暄。
但?这种恍惚持续的时间很短,很快她就重新抬起头自嘲道:“或许来自于我一无所有,因此总有重新开始的勇气。”
她一开始来到杜德是?为了报复打伤哥哥的博格,后来搬进蔷薇花园是?为了调查洛拉的死因,再?后来留在鸢尾公馆是?为了完成老公爵夫人的心愿。现在,她已?经实现了自己许下的每一个承诺,她可以问心无愧地离开这儿了。
“我该去做自己的事?情?了。”温芙轻声?说。
泽尔文终于意识到,今天她出现在这里原来是?为了告别。
尽管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但?是?她离开杜德的决心并没有发生动摇。
泽尔文不希望自己表现得太过幼稚,于是?片刻后,他看着她冷淡地说:“这是?你?第三次拒绝我,我想不会有第四次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些负气的意味,就像个得不到糖果的孩子。说实话,温芙还是?更习惯他现在的样子,就像是?珠宝店摆放在橱窗里最昂贵的宝石,一看就知道底下标着她买不起的价格。
即使他没有来到蔷薇花园,那个在乡下长大?的男孩也不会爱上一个寡妇的女?儿。或许他会在十八岁的时候回到杜德,抛弃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往,凭藉着出色的相?貌追求到一位富商的女?儿,因为他一定不会再?想过那种为了一个杜比而发愁到睡不着觉的日子了。
当她即将走出书房的大?门时,泽尔文在身后又一次叫住了她的名字。
“知道吗,”他低声?说,“我想有一天我们都将为自己的骄傲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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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利普走进房间时,泽尔文正独自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从二楼能够看到温芙的背影缓缓消失在花园的尽头。
“依然没有乔希里的消息吗?”听见?开门声?,泽尔文头也不回地问道。
“有人在西边看见?过他和他的随从,”奥利普回答道,“看来您的猜测没错,他应该是?打算去往维尔搬救兵。”
听到这个消息,泽尔文并不觉得意外。
公爵去世的那天晚上,等泽尔文回到花园的时候,乔希里已?经不见?了。看样子他已?经得知了公馆发生的一切,于是?在收到消息之后,立即逃出了杜德。那时候泽尔文就猜他多半去了维尔,那是?柏莎的故乡。
“您觉得维尔会因为支持他而公开反对您吗?”奥利普不确定地问道,“那对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您是?被公爵所承认的继承人。”
显然奥利普并不认为乔希里的夜逃会改变局面,泽尔文还没有告诉过他有关自己身世的真相?。
“我们应该做好最坏的打算,杜德或许很快就要迎来一场战争。”
“所以您才没有挽留温芙小姐吗?”奥利普心平气和地问道。
泽尔文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见?他没有否认,奥利普忍不住继续猜测道:“她参与了那晚的事?情?,您担心自己一旦输掉这场战争,柏莎夫人下一个要报复的人就会是?她?”
“你?想得太多了。”泽尔文冷冷地打断他,“首先我不会输,其次……”
他顿了顿才又继续说道:“其次,我挽留过她很多次。”
“那么您是?怎么做的呢?”奥利普摸了摸他的胡子,好奇地问道,“您告诉过她您爱她吗?”
泽尔文:“……”
奥利普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意识到这并不应该归罪于泽尔文,他的父母从小到大?很少向他表露爱意,而即使是?最疼爱他的安娜将他视作下一任公爵,也没有教过他该如何去爱一个人。
泽尔文黑着脸,他绝不肯承认是?自己的原因:“去把?亚恒找来,我们该商量一下正事?了。”
亚恒走进书房的时候,泽尔文已?经坐在了书桌后。有一段时间没见?,泽尔文发现对方留了一些细碎的胡茬,这使他看起来有些憔悴,同时也使他看起来比以往成熟了不少。
亚恒进屋后便低头盯着地面,过了一会儿,视野中出现一双男士长靴,泽尔文走到亚恒面前,他站在台阶上,抽出了对方的佩剑,并将剑抵在了男人的脖子上。
“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吗?”泽尔文冷冷地问道。
亚恒并不作声?。
于是?泽尔文接着说道:“我的母亲因你?而死,她死于你?们加西亚愚蠢的阴谋。”
听到这句话后,亚恒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迷茫的神色,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什?么,这使他周身一震,错愕地抬起头。当他对上泽尔文那双冷酷的银灰色眼睛,在他目光的逼视下,亚恒沉默地挪动他的左脚,退后一步,单膝跪在这位新任公爵的面前:“我愿意用?任何方法来弥补这个错误。”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给你?这个机会?”泽尔文问道。
亚恒沉默片刻后回答道:“您如果想要杀我,就不会将我叫到这里来。”
泽尔文冷笑一声?:“你?倒是?很自信。”
亚恒平静地说:“因为四年前您曾经对我说过,您不会杀一个刚刚才从敌人的手上救了您的人。”
泽尔文记得这句话,那是?他原谅尤里卡时说过的话。或许这也是?安娜要教会他的最后一件事?情?,她命令亚恒向鸢尾公馆的主人宣誓效忠。她知道终有一天,他会知道这一切的真相?。那么在那个时候,你?是?否愿意放下仇恨,为了更加远大?的目标,去接纳一个害死了自己亲生母亲的人?
泽尔文冷冷地注视着他,许久之后,他将那把?放在他颈边的剑移到了对方的肩膀上,随后轻轻拍了三下。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泽尔文将那把?剑递给他,他授予亚恒骑士的身份,并且告诉他,“我们将开创一个新的时代。”
第63章
希里维亚的海风要比杜德更加湿润。
不久前?,当温芙计划要离开杜德,第?一个准备前往的城市就是希里维亚,它?是苏里大陆最古老的城市。如果说?杜德人以他们多姿多彩的艺术文化为傲,因此艺术家们不断创新,争相要想在城市中留下璀璨的艺术品。那么希里维亚人则以他们悠久的历史为傲,这座城市保留着最宏伟的教堂、几百年前残留下的建筑废墟以及苏里大陆最大的公?共美术馆……
这些?前?人留下的艺术遗址滋养了无数的艺术家,人们将?希里维亚称作艺术家的诞生地。
当温芙提着皮箱走下轮船的时候,大老远就看见了站在码头上的冉宁。
冉宁来到这儿已经差不多有了半年的时间,他住在西利伯蒂医学院的学生宿舍里,在提前?收到温芙的来信后,他在城里为她?找到了一间干净整洁的套房,作为她?暂时的落脚点。
温芙不清楚她?会在这儿待到什么时候,事实上来之前?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希里维亚人不喜欢她?的画,或许一年后她?就要考虑重新回?到杜德。
在出租屋安顿下来之后,冉宁问起她?之后的计划。温芙打算先在希里维亚找份工作,看看是否有工作室愿意与她?合作,在店里寄卖她?的画。
但很快她?就发现她?的想法过于乐观了。
希里维亚的艺术圈似乎比杜德还要封闭,他们并?不欢迎新人的加入来争夺他们的工作机会,尤其是温芙还是一位女画家。
温芙拜访了好几个画室,都遭到了冷遇。尤其是当他们听说?她?曾跟着里昂·卡普特列尔学画之后,更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
显然里昂在希里维亚的名声并?不好,他狂傲的性格得罪了不少人,出色的艺术才华为他带来大量的工作,同时也使他招来了同行的嫉妒。
当温芙连连碰壁,手中的存款渐少时,城中一家大画室的主人布鲁斯·希尔好心为她?推荐了一份工作。
和里昂一样?,布鲁斯也是一位很有名望的画家。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希里维亚人,有着一头典型的深棕色头发和蓝眼睛。他的父亲是一位宫廷画师,因此他从小就开始学习绘画,二十多岁的时候,就已经组建起自己的工作室,目前?是希里维亚最受欢迎的大画家。
据说?,他的画室每个月都能收到上百份工作订单,从一把武器的工艺设计到教堂的彩绘玻璃窗,这些?工作足够他养活工作室里的所有人。他的助手们替他完成了大多数的订单,除非是国王伯德三世的命令,他已经很少再替其他人画画。
温芙在找到他的时候,实际上并?不抱有什么希望,但是没想到当他听说?温芙是里昂的学生之后,这位大画家摸了摸他的胡子对她?说?道?:“我想的确有一份工作很适合你,看在你老师的面子上,我想他们会愿意给你一个机会的。”
布鲁斯所说?的这份工作是为中心法院审判庭大厅的一面墙壁完成一幅壁画。
那曾是里昂的工作,但是这幅壁画还未完成,里昂就因为和费文殿下的丑闻被迫离开了希里维亚,于是那幅壁画便始终以未完成的面貌留在了那里。
四年来法院找了许多画家想请他们来完成剩下的部?分,不过始终没有人愿意接手。
温芙很珍惜这次工作机会,第?二天她?就跟着布鲁斯先生一起去了中心法院。里昂是当时希里维亚最受欢迎的画家,因此法院将?庭审厅最中间的一面墙壁交给了他。没人见过他的草图,不过按照已经完成的部?分,温芙猜测他或许是想画一幅庭审图。
画面上大约有十几个人物,并?且几乎已经完成了大半,只是还没有画上脑袋。温芙见到这幅壁画之后立刻就理解了为什么没人愿意接手这份工作。这幅壁画可供接替者发挥的空间很少,即使补全未完成的部?分,这也依然是属于里昂的作品。而接替的画家如果技艺不佳,在已完成部?分的衬托下,还很有可能遭到人们的嘲讽,总之没人愿意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布鲁斯先生热心地将?她?引荐给法院负责人,事情很顺利,有这样?一位大师推荐,又听说?她?是里昂的学生,那位负责人在犹豫了两天之后,立即就与她?签订了合同。不过,他也吸取了之前?的经验,那份签订好的合同上多加了一条:温芙必须在三个月内完成这幅壁画。
三个月的时间尽管紧张,但好在壁画已经完成了大半,对温芙来说?,算是一个比较合理的工作周期。
在接下这份工作之后,温芙开始每天前?往中心法院,临摹墙上的壁画,试图补全草稿。
半个月后,她?开始搭建脚手架,调制颜料,并?正式在墙上动工。
起初,事情进行得很顺利,但是一个月后,希里维亚漫长?的雨季开始了。
这座城市的气?候比杜德要湿润得多,即使到了冬天也是阴雨连绵。雨水天气?使得墙壁变得潮湿,颜料涂到墙上很长?时间都难以风干,而水汽也会影响颜料的色泽,往往刚涂上去时是一种颜色,但是等颜料完全干透之后,又是另一种颜色。
温芙发现她?以往在杜德学过的那些?壁画技巧在这里不再适用,不同的气?候条件和不同的建筑工艺,大大增加了她?的工作难度。
于是,她?联系了法院的负责人反映了她?所遇到的问题,对方拒绝了她?等到雨季结束后再继续工作的提议,不过勉为其难地答应可以多给她?一个月的时间。
为了尽快完成工作,温芙只好再想办法来尝试解决这个问题。
恰好几天后布鲁斯先生来到中心法院,他似乎是听说?了这件事情,因此特意来到庭审大厅看望她?。
彼时温芙正坐在脚手架上,对着上色不匀的墙壁苦思?冥想。
“看来您的进展并?不顺利。”布鲁斯站在脚手架下抬着头对她?说?道?。
温芙听见他的声音低下头,她?承认道?:“不瞒您说?,我的确遇到了一些?麻烦。”
她?从脚手架上下来,随后将?自己这些?天遇到的问题告诉了他,布鲁斯听后,向她?建议道?:“你可以试着用火烘烤,等底层颜料烘干之后,再涂一层新的颜料调出你想要的颜色。”
温芙的确考虑过这个办法,不过因为工期很紧,她?还没来得及进行试验。听完布鲁斯先生的建议之后,她?感到松了口气?:“谢谢,您为我省去了不少时间。”
“不客气?,”布鲁斯微笑着摸了摸胡子对她?说?,“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来找我。”
和里昂相比,这位大师要和蔼可亲得多。对于他毫无保留的帮助,温芙很是心怀感激。
接下来的几天,温芙开始尝试用火把烘干墙壁上的颜料,再往上叠加一层新的颜色。和布鲁斯说?的一样?,这个方法很有效,她?顺利在墙面上得到了她?想要的颜色,而且也极大地缩短了工期。尽管之后的半个月希里维亚几乎都是阴雨连绵的天气?,但壁画的绘制工作并?没有因此受到影响。
眼看着两个多月转瞬即逝,壁画也即将?完工,希里维亚终于迎来了入冬后难得的一个好天气?。
前?一天下午开始,天空出现了太阳,天气?开始放晴。因为不必再使用火把来烘干墙壁,使得温芙这天很早就结束了工作离开法院。
可是等到第?二天早上,她?再一次推开庭审厅的大门时,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原本?已经快要完工的壁画发生了大面积的剥落,这半个月来绘制的人脸变得斑驳不堪,新涂上去的颜料几乎已经完全掉光了,而原先已经完成的部?分也出现了大面积的发黑。
法院的负责人很快收到消息赶来,当他看见眼前?被毁掉的壁画时,几乎两眼一黑当场气?昏过去。
“你究竟干了些?什么!”他冲着温芙大喊道?,“你不但没有完成你的工作,你甚至毁掉了里昂留下的那部?分壁画!”
温芙也被眼前?的情况打击得不轻,她?言语苍白地想要解释些?什么,但随之而来的是负责人更为声嘶力竭地怒吼:“你这个蠢货,谁叫你用火来烘烤墙面的?希里维亚的墙壁大多都用防潮的石料涂层,高温烘烤之后墙面就容易产生剥落,你连这都不知道?吗!”
温芙辩解道?:“但这是布鲁斯先生告诉我的……”
“不可能!”那位负责人斩钉截铁地说?,“法院休息室的墙壁上还有布鲁斯先生的壁画,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情!”
温芙恍惚想起她?第?一次见到布鲁斯·希尔的场景,起初那位大画家对她?的态度十分冷淡,但听说?她?曾在里昂的画室学习过一段时间之后,才突然对她?产生了兴趣。
“哦,你是他的学生。”那位布鲁斯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她?,“我和他的确有些?交情。”
在此之前?,温芙没有细想过他的这句话,现在想来,他的确没有说?过两人之间是什么样?的“交情”。
温芙忘了自己是怎么离开法院的了,外?头阳光刺眼,希里维亚的冬天明明并?不寒冷,可她?还是感觉到如坠冰窟。
她?把一切都搞砸了,就像对方说?的那样?,她?不但无法如期完成她?的工作,她?还毁掉了里昂留下的那部?分壁画。
显然希里维亚人民对里昂的感情十分复杂,他们既为他的丑闻感到不齿,同样?又发自内心地欣赏他身上的艺术才华。因此他们宁肯使这幅残破的壁画保留了四年,也从没想过要将?其全部?涂抹掉,再重新找一位画家给墙壁画上一幅新的壁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