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瓜子和茶
“师父且留步。”浑厚的?男声响起,从门里走出一个?中年男人,个?子?很高,也很胖,就像快要涨破的?气球。
苏宝珠一愣,随即高呼“爹爹”,乳燕一样飞入那?人的?怀抱,“你?怎么来啦?什么时候到?的?,也不提前来个?信,早知道你?来,我昨天就不去跑马啦。”
苏澄文笑眯眯抚着女儿的?头发,“知道我的?宝贝闺女受委屈了,我这个?当爹的?还能不来?”
苏宝珠吸吸发酸的?鼻子?,娇俏笑道:“我有世上最?厉害的?爹爹,才没有人敢给我委屈受!”
苏澄文拍拍女儿的?肩膀,上前对缘觉拱手一礼,“大师父,之前多有得罪,还请赏光,给在下一个?赔罪的?机会。”
缘觉的?表情凝固住了,罕见?的?,给人一种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的?感觉。
稀里糊涂就被拉进了门。
苏宝珠大为惊奇,偷偷问爹爹,“我看他怎么有点忌惮你?的?意思,莫不是?还记恨着你?那?一棍子??”
苏澄文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道:“正常,我头回见?你?外祖父,紧张得直打摆子?,还不如他呢。”
老泰山对女婿,没有血脉也能压制。
逗得苏宝珠抿嘴一乐,也不忘提醒爹爹,“他可不是?你?女婿,人家慈悲心肠,不忍见?我枉死而已,对我可没有想法。我平时耍赖粘着他,也只是?为了缓解蛊毒,你?可别说些有的?没的?胡话,惹恼了他,遭罪的?是?你?闺女。”
苏澄文哼哼几声,“现在不是?,或许以后是?呢?我如珠似玉养这么大的?闺女,总不能白叫他沾了便宜去,咱们苏家,还从没做过赔本的?买卖。”
话音甫落,头上便挨了一下。
南妈妈盯着他怒道:“我给你?写的?信,你?是?没看怎么着,他是?普通的?和尚吗?有空琢磨他,还不如想办法把宝珠身上的?蛊毒解掉!”
被一个?管事妈妈教训,大老爷苏澄文却没有丝毫恼火,摸摸脑壳笑道:“你?看你?,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啊,脾气越来越暴躁了,赶明儿叫郎中给你?开两幅去心火的?药。”
南妈妈又作势要打。
苏澄文往旁边一跳,动作灵活完全没有胖子?的?笨重感,“知道啦知道啦,裴禛让我闺女吃那?么大亏,我岂能饶他?不过呀,吴王势力太大,不是?苏家能扳倒的?,咱们得借点外力。”
南妈妈疑惑地看着他,“你?可别乱来,长?安城不是?姚州小地方,权贵多如牛毛,苏家毕竟只是?个?商户。”
“知道,知道。”苏澄文敷衍地点点头,一步三?晃走到?书房,圆圆的?胖脸上,看向缘觉的?眼?睛嚯嚯闪着精光,张口?便是?:
“贤婿啊。”
第26章
深埋心底的隐秘乍然被揭开,缘觉是又愧又惶恐又愤怒,窘得他?不知如何是好。
苏澄文笑呵呵坐在凉榻上,松松腰带,把?偌大的肚子归置好,好整以暇地看着窘然的缘觉。
留情面?不捅破那层窗户纸?那是不存在的,他?苏澄文,向来是不错过一丝机会,才把?一个几近败落的苏家,在短短三十年内发展成姚州第一大族。
且让他?瞧瞧,这位佛子殿下有没有她们说得那么好。
书房里荒庙一般寂静,只有漏壶的水“滴答滴答”有节奏的响着?。
在苏老?爷满是笑意的注视下,缘觉额头泌出细细的汗,竟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良久,缘觉方道:“是贫僧孟浪了。”
“千万别这么说。”苏澄文连连摆手,“我打了你一闷棍,也有不对的地方,唉,说来说去,我闺女最?委屈,还好遇到了你,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如今事?情已然如此,说说,你有什么打算?”
缘觉默然片刻,缓缓道:“我与令爱已有约定?,他?日蛊毒祛除,便永不相见,此段往事?,化为云烟。”
“可小?女已委身于你……”
“此事?实属无可奈何,她与我都不是出自本心。”缘觉此刻已恢复冷静,淡淡一眼瞥过来,“况且苏老?爷财大气粗,乃是姚州一霸,想给女儿找个如意郎君简直易如反掌。”
啧,还挺难搞!苏澄文咂咂嘴,换了一副戚容,“你有所不知啊,如今我苏家被人觊觎,已是岌岌可危,恐怕护不住宝珠。”
“你说的是吴王世子裴禛?”
“他?是一个,不过有师父照看小?女,裴禛一时半会儿翻不起风浪,吴王更不会把?手伸到长安——那会彻底惹毛皇上。目前对苏家威胁最?大的人,嘿嘿,殿下也认识那人。”
缘觉怔楞了下,“谁?”
苏澄文眼中划过一丝狡黠的光,“剑南道节度使,周勇,殿下的亲舅舅。”
缘觉不解,“你在姚州,他?在益州,相距一千多里,你们为何有过节?”
苏澄文长叹一声,“财帛动?人心,还能为什么,因为盐井啊!”
本朝最?初没有实行榷盐制度,盐业自由买卖,姚州盛产井盐,大多数人都是自己开采盐井,苏家祖上也是因此发的家。后来朝廷开始实行榷盐制度,苏家交了不少?钱,自家盐井得以保留,也拿到了朝廷的盐引。
可是天宝一场大乱子,朝廷伤了元气,各种税赋大幅度提高,盐价随之上涨。藩镇见盐商赚钱,又加以各种赋税,盐价不得不再涨,简直到了百姓吃不起盐的地步。
“实话跟你说,卖天价盐,苏家早死得透透的了。”苏澄文大大方方亮出自己的秘密,“我卖官盐,我也卖私盐,不仅贩卖私盐,还产私盐,被你舅舅抓住这个把?柄,要吞没苏家所有的盐井。”
缘觉眉头微蹙,心里是不赞成苏老?爷的做法,“私盐违禁,苏老?爷是犯了砍头的大罪。”
苏澄文冷笑一声,“私加税赋更要砍头!我以为你是个心明眼亮的,结果和那些满口仁义道德,实则一肚子酒肉的伪君子一样,臭不可闻!”
不等缘觉分辩,他?已霍然起身,背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
“是,我苏某是想赚钱,赚大钱,但?不是赚黑心钱!你知道盐对普通百姓多么重要吗?不仅是菜里放盐,还要用大量的盐来腌制保存食物。他?们对盐的需求量,比你们多得多,盐价那么高,他?们能吃得起吗?”
“我当然知道违禁,我当然知道这是砍头的大罪,可是有法子吗?没有!”
“那些盐井,最?早都是我们姚州的老?百姓合伙掏腰包,一锹一锹挖出来的。每开一井,需要一二?年至五六年,乃至十余年数十年!凭什么说不是我们就不是我们的了?”
“乡亲们伸手管你要盐的时候,你能不给吗?大山里的挑夫问你要盐的时候,你能不给吗?都说你是佛子,菩萨心肠,那么我请佛子殿下,渡一渡这些可怜人吧。”
一句句话砸下来,砸得缘觉有些坐不稳了,“你说这些,无非是想让我帮你保住苏家的盐井。”
苏澄文嗤笑道:“我是商人,不会做赔本的买卖,贩私盐也是因为有利可图。但?最?开始,我也是规规矩矩卖官盐缴税的人,如果没有后来加的杂七杂八的税,谁乐意做这等掉头的买卖?”
他?慢慢踱到凉榻边坐下,“只要殿下让周勇撤掉私自加在剑南道上的盐税,那些盐井,我愿意交于朝廷。”
缘觉再次沉默了,他?只是没有爵位、没有实权的出家皇子,没有权力命令周勇行事?,即便硬去游说,周勇也不会听?从。
能让一方节度使听?话的,只有皇上。
谏言皇上,对他?、对皇上、对其他?皇子,意味着?什么?
出家人不问世事?,要漠视不管吗?缘觉的目光掠过苏澄文,那眼中明晃晃的讥诮,没由来刺得他?心脏一缩。
何为佛心?何为渡人?如何渡得天下百姓?
他?茫然了……
最?终缘觉也没有留下用饭,他?去了兰若寺,师父仍未见他?,他?就在山下的佛塔前坐了三天。
第四日天刚蒙蒙发亮,他?进宫了。
两?个时辰后,皇上下旨,命周勇携家眷即刻进宫,以解贤妃思念亲人之苦。
贤妃听?到这个消息,端着?刚吃一口的酪樱桃,半天没回?过神。
开什么玩笑,自打哥哥强行把?她送进宫那天起,她就没有亲人了。这么多年,一封信都没有联系过,她连侄子侄女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何谈思念?
简直给她添堵,皇上怎么想起他?们来了?
赵妈妈低声禀报:“今早殿下求见皇上,不知道说了什么,殿下一走,皇上就下了旨意。”
贤妃大吃一惊,“好端端的他?为什么求见皇上?去,想办法打听?他?说的话。”
赵妈妈应声退出帘外,又听?里面叫她,忙不迭进来,但?见贤妃一脸疑惑,“他?进宫,没有来我这里?”
赵妈妈摇摇头。
“你确定??”贤妃不可置信,“他?每次进宫,不都是想方设法来看我的吗?”
赵妈妈硬着?头皮答道:“下头人没见他?往这里来……”
贤妃怔住,脸色渐渐变得难看,痛骂一声不孝子,然而怒火之后,却有一股隐隐的不安袭上心头。
如果有一天,他?不再听?话了,她又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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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澄文消息灵通,皇上旨意下达没两?天,他?就打探到了。
“好好好,这位佛子殿下,还真靠得住!”苏澄文笑得眼睛挤成一条缝,“周勇离开剑南道容易,想回?来可就难喽!呵,从皇上嘴里夺食吃,他?是笃定?没人敢捅到御前,这回?就叫他?栽个跟头。”
苏宝珠万万没想到,周勇竟是缘觉的舅舅,替自家高兴之余,又担心缘觉:娘家吃亏,贤妃会不会迁怒缘觉啊……
她清楚的知道,缘觉渴望着?母亲的爱,哪怕嫌弃他?,歪曲他?的本意,他?也从未怨恨过贤妃一丝一毫。
蓦地,大殿上那抹孤单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去看看他?吧,就现在。
月亮已爬上树梢,福应寺山门已关,可是没关系,她知道后山荷塘水榭,从那里可以溜进寺庙。
他?若问,就说蛊毒发作,绝对好使的借口。
月光如水银一般倾泻下来,荷塘仿佛笼着?一层轻纱,朦朦胧胧,好似梦境。
一阵风吹过,梦境产生一丝波动?,须臾扩散到荷塘那头,哗啦啦的,激起阵阵水声。
苏宝珠顿住脚步,惊愕的睁大眼睛。
皎洁的月光下,一个男人站在水中,整个背部露出水面,遍布触目惊心的鞭痕。
那道背影,是缘觉。
巨大的惊愕令苏宝珠一动?不能动?,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愣愣盯着?他?的背。
许是察觉到背后有人,缘觉猛地回?身,“谁?”
她泪眼模糊看着?他?,好容易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带着?哭音道:“我。”
回?头的一刹那,缘觉已经认出她来了,又好气又好笑,“半夜不睡觉,到处瞎跑,也不怕裴禛暗算你。”
她抽抽搭搭,“想你了……”
空气又寂静了。
“转过身,闭上眼睛,不准偷看。”
“哦。”苏宝珠低低应了声,转过身,一阵哗啦啦的水声后,是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因寂静,声音格外明显。
她没忍住转过身,睁开眼。
啧啧,宽宽大大的僧袍全把?好身材掩盖住了,瞧那宽肩,瞧那劲瘦有力的窄腰,瞧那又长又直的腿,每一处的肌肉线条,都是恰到好处的完美!
她蹑手蹑脚走过去,双手张开,一扑。
扑了个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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