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假面的盛宴
谁曾想上京城破,内城被封禁,这接踵而来的变故无疑给小夫妻的生活带来了一层阴霾。
这也就罢,当日宣仁帝打算开城门归降,梅贤妃在得知消息后,迅速把小女儿淑安送出了宫。
卫顺仪也不知从哪儿得来的消息,求着梅贤妃把永福也一并送走。
就这样,淑安和永福来到梅家,梅家也以极快的速度把事情通知了韦家,两家迅速把家中重要的女眷藏了起来。
甚至抱着结果可能最坏的念头,把家中一些年纪小的重要的男丁也藏了起来,剩下的则还待在家里不动,用以遮掩。
就这样,两家逃过了一劫,虽然损失了大部分财物和一些下人,到底想保全的保全了。
之后便是开始逃亡,梅家的祖籍在兖州,自然要往兖州去,韦家几代都在上京,于是便随着梅家也去了兖州。
路上艰辛不用说。
好不容易到了兖州,还没过上几天安稳日子,战火就烧至京东西路,他们又匆匆忙忙往徐州跑,而徐州没待上几天,又往淮南东路的泗州迁。
淑嘉就是在这种兵荒马乱中怀上的,中间所承受之苦难以形容,偏偏生的时候也赶得巧,就在各家准备往襄州迁移之时。
当时淑嘉刚生完孩子,若梅家韦家等她坐完月子再走,势必脱离大部队。而眼下不像之前,北戎军队虎视在侧,沿路必然不会平静。
若梅家韦家两家单独上路,再碰上北戎骑兵,简直不敢想象那种场面。
那怎么办?
只能淑嘉坐着月子赶路,尽量把车布置得舒适些,不让其透风,总之也只能这样了。
至于奶娘-一
韦家是提前给淑嘉找了奶口的,到底也是累世勋贵,虽然遭了大难,但还有些底蕴在。
可那会儿别说达官贵人们在逃,普通百姓也要逃,那奶娘家里要往别处去,跟韦家梅家并不顺路,于是连孩子吃奶的事也摊在了淑嘉身上。
期间种种艰辛,不必细说。总之是熬过来了,但淑嘉也亏损了许多,脸到至今还是惨白的,一丝血色也无。
淑安听见姐姐在和佳玉说话,放下车帘转过头来,伸手捏了捏襁褓里小奶娃的脸,道:“以后要是不孝顺你娘,你都亏心。"
又把桌上的红枣茶端给淑嘉:“姐,你多喝些红枣水,补血气的。等进了城后稳定下来,让韦彦多给你买些补品补补。"
淑嘉失笑:“我可没少吃你姐夫家补品,韦家收藏多年的老参和补药,可都进我嘴里了。"
路上烧水做饭都不方便怎么办?
那就切细细一条参须含嘴里。
那会儿淑嘉刚生完孩子大伤元气,又得赶路还得奶孩子,韦家好不容易存下、打算遇事时用来吊命的老参都给她吃了。
这时,车窗被人敲响了。
是韦彦。
他借着窗子往里面看了看妻儿,道:“侗儿没闹吧,我看前面情形,等我们入城要下午了。"
淑嘉看着丈夫的脸,这些日子下来韦彦也憔悴了许多。
本是意气风发的侯府嫡子,无奈世道艰难,她生产辛苦,他跟着忙前忙后,本来还有些不稳重的性格,现在倒稳重了许多。
"侗儿听话,没闹。你别担心,有佳玉还有淑安照顾我,有事会叫人的。"
韦彦这才点头离开。
淑安放下车帘,道:“她萧圆圆倒还是不改秉性,进个城还要给人下马威。"
这不是下马威吗?
换做以前,哪怕是上京的城门,在遇上达官贵人们,也会大开方便之门。如今倒好,竟让他们跟那些普通百姓一同排队入城。
之前就有人借机闹了一场,只可惜没讨到便宜,反而被放去了队伍最后面,大概今天是入不了城了。
淑嘉看着妹妹有些粗糙的小脸,叹着气道:“大抵最近往这里来的人多,世道本就乱,都是一路辛辛苦苦赶路过来的。我们还有车坐,那些普通人可全靠自己走,都存着怨气,真要是区别对待,怕是城门前没这么安静。"
有时候人的情绪一旦压抑久了,会一点就爆。
不可否认这番举动确实有下马威之嫌,但眼下这种处置显然是最好,最不容易激发压抑情绪的处置。
“我也没说这样不对,我就是......"
淑安嘟着嘴,一脸别扭的模样。
“总之,你要改改你对上她时的脾气。难道你还不明白,现在哪有什么公主了,你是普通人,我也是,人在屋檐下,就要学会低头。而且--"
说到这里,淑嘉顿了顿,心情也挺复杂的。
“她现在大概也很难吧,就她跟她丈夫二人,却要支撑这么大一摊子事。难民一直陆续不断的往这里跑,你以为这么多人不吃饭不穿衣?放着不管,必然造成民乱。"
“前线还在打仗,我们这一路来若非光化军的护持,怕是要损一大半人,这又是一摊子事。她大概也没功夫去管这城门上的事,又或是给谁下马威。"
“还有这趟跟我们同路的那些人,他们来的目的可不单纯,即使有下马威,也不是针对你我,而是他们。"
"别人我管不了,你我得管管,可别因一时脾气被人当枪使了,等进城后,你就留在家里陪我养身子,不要随意外出。"
淑安倒想反驳两句,可看着姐姐说话有气无力的样子,一段话要停几口气来说。又想着姐姐对自己的照顾,想着如今就剩她们姐妹二人了,嗓子眼里的话被她咽了下去。
"我知道了。"
淑嘉轻轻地抚了抚妹妹的鬓发,这些日子淑安也吃足了苦头,本来白皙细腻的小脸都粗糙了。
"今非昔比,你我都要好好的,才对得起娘的一番苦心。"
一提到梅贤妃,淑安再也忍不住湿了眼眶。
旁边的永福也想起卫顺仪,她的年纪已经让她能够明白母妃被北戎人掳了去,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也不禁哭了起来。
却是用手掩着面,哭得没有声音。
"好了好了,瞧瞧你自己哭了也就罢,还把永福也弄哭了。”
淑嘉把永福拉过来,用帕子替她擦了擦脸。
"我们三个能活着能存下来都是不易的,所以一定要好好的,不要对不起娘的一片苦心,和家里这些人的爱护。"
果然如韦彦所言,他们是直到下午才进了城。
进城后才发现,与他们之前预想中的样子有些不同。
怎么说呢?
就是外面的城墙高大崭新,城里的房子却十分老旧,两者之间差异巨大。
后来才知道,这城墙是后修的,城里的房子却是以前的,而这里也不是传说中的襄城,而是樊城,襄城在江对面。
如今樊城的原住民,大多不在樊城住了,而是挪去了襄城和新城。
襄城那边一直在扩建新城,最近才建好,官府给的政策也好,两城居民可以置换去新城,同样的房子按大小新旧不等折价置换,不足的要补些银子。
由于官府出的是利民政策,需要补的银子并不多,大概就相当于出了一部分的建材钱,再加上旧房子还能折价,居民们自然纷纷去置换了新房。
至于你说旧房子拿来干什么?
一身青袍负责解疑的差役,满脸堆笑道:“自然是方便后来人居住。这不,你们入了城后,肯定没地方住是不是?咱们一个营造司下有个专门的赁屋处,你们这么多人,租两个二进院就差不多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要去租就早去,这地方以前的富裕人家不多,房子都小,二进院的宅子可不多,至于三进院更是凤毛麟角。”
一听这话,梅家和韦家两家男人对视了一眼,当即分出一人上前来,先塞给差役了一角碎银子,而后就跟对方匆匆走了。
显然是去谈赁屋之事。
也不知是给了银子好办事,还是这里早就有所准备,赁屋之事办得极快,大概过了一顿饭的时间不到,去的人就拿着两把钥匙和两个木牌回来了。
“他们似乎对新到的人都有安置,这些车和骡子住处放不下,可以卖给官府,或是交由其代管代喂。有些平民没有家私,也可以先赁了屋来住,之后用劳力偿还即可。"
眼下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两家人匆匆去安置。
安置下来,房子确实小了些,但幸好是毗邻的两座二进院,每家一座倒也能住下。但条件肯定不能跟之前比,毕竟房子有些年头了。
之后几天,两家男人除了安置家眷,就是在外头打听相关的消息。
一番打听下来,倒也明白了许多事。
若论环境和安全,必然是襄城那边最好,这也是为何樊城的原住民都宁愿掏银子往河对岸挪。
如今世道乱,虽然襄州还没乱,但眼见这么多难民纷沓而至,当地百姓也不禁起了忧患意识,知晓若有一天战火烧至附近,必然是铜墙铁壁的襄城更安全。
"不光如此,那些人到后,根本没人搭理他们,也没人认他们的身份。现在当地人只认城里新设立的几个衙司的官员,而这些官员,有些根本不是正经路子出身,有些人甚至没有功名,但只要考过每三个月一次的招才纳贤考,就能被任职公差。"
说到这里,韦彦的大哥韦卓苦笑道:“而且当地人十分排斥新到的这些所谓的高官勋贵,觉得这些人都是仗着以前的身份跑来占便宜的,还认不清自己身份。说吴国早就亡了,如今他们在魏国公主和杨将军治下,要耍官威去上京城耍给北戎人看去,别搁这丢人现眼。"
这是韦卓旁观看来的。
最近因为新到的人实在太多,当地居民也不是都挪走了,还有一半因各式各样原因留了下来。
普通百姓倒还好,新来的有些人里多少还有些没认清当下的形势和自己的身份,因此闹出不少乱子,发生了好几起当街和原住民起冲突的事情。
双方若只是争吵还好,若是伤了人,顷刻巡检司就来人了。之后该带走带走,该问话问话,总之讨不了好。
“那招贤纳才考,每三月一次,至今未停。但我听说,比刚开始难了许多。"
毕竟没有之前那么缺人手了,自然要慢慢选细细的挑。
至于为何两家人竟如此清楚这些事,俱因当地稍微有些本事的人,都在一门心思想考公差。
没有功名不怕,你会烧砖么?
砌墙砌的比别人都好也行。
这是最底层的公差。
既是如此,也让普通百姓打破了头。这几天两家男人在外面打听消息,发现新来的人里也有不少人动了心思,想去考那什么公差的。
不说薪俸,光一条-一有公差在身,可优先置换新城的房子。甚至你本身没房子也可,先欠着营造司的,日后再从薪俸里慢慢扣。
这只是公差,不算正经官员。
至于再往上的官考,那自然要难了许多,总之安抚使司那会提前把要求以及需要达到的条件列明,你自诩比旁人本事,那就可以去试试。
"这招温水煮蛙,倒是极其高明。”梅家大舅梅兴荣感叹道。
他是梅贤妃的哥哥,也是梅家的掌家人。
梅兴荣素来自谦,觉得自己没什么本事,都是仰仗了妹妹。实则只要知道他能在收到梅贤妃传来的消息后,以极短的时间安排好所有事,并将梅家损失降到最低,还伙同了韦家一起,互为助力,就知晓不是个简单人。
可不是温水煮蛙?
煮的不光是他们这些刚来之人,还有些那些原住民,颁行的都是惠民之政,当地也是物阜民安,百姓自然都拥护。
不拘一格取才,更是把被取的人全都绑在自己的战车上。
等人家布置好一切,他们来了,来干什么呢?
当旧的利益群体来侵犯新的利益共同体,迎来的就是新的共同体一起反击。是时根本不用上面人说话,下面的人都会把他们骂得狗血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