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假面的盛宴
跪在慕容兴吉脚下的,正是定州经略使施建义和观察使秦云鹏,而副使兼定州守将习兆已战死。
这个消息大昊朝廷至今未知,还以为河间一带只是小有战事,北戎主要攻打的是太原。
殊不知定州这里,本是计划兵分三路扫清扰边之敌,习兆为主,这二人为辅,三方互相策应。
计划是挺好,无奈施建义和秦云鹏未经历过战场,也没想到北戎是诈他们的,早已在外面埋伏了大军,一见北戎铁骑气势汹汹袭来,当场便带着人望风溃逃。
习兆失去策应被围攻战死,这二人也接连被俘。
如今跪倒在敌人脚下,这二人也听说过北戎三皇子的名声,骁勇善战却残忍嗜杀,幸得被俘后,北戎倒也没怎么为难他们。
不光以礼相待,好吃好喝的供着,还告诉他们北戎正是用人之际。北戎攻打大昊,占下这么多城池,也是需要有人管的。用生不如用熟,只要二人识趣,以后荣华富贵少不了。
就靠着这时而恐吓,时而大棒加大枣,施建义和秦云鹏倒也服服帖帖。
就是见到北戎贵族就要跪的这个规矩,让二人有些难以适应。毕竟大昊官员可从不兴跪这一套,哪怕秦云鹏是个内侍,这些年跪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如今总算见到这位鼎鼎有名的三皇子,他竟什么都不问,只问元贞公主?
对于这位公主,施建义因际遇关系,只远远瞧见过一眼,到底长什么样都不知,只得求助去看秦云鹏,毕竟秦云鹏是宫里出来的内侍。
见此,秦云鹏不禁松了口气,忙捋了捋思路开始说起来。
“要说咱这位元贞公主,那可是容貌绝世,说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
也不知是惧怕,还是想到什么,说到这个倾国倾城时,秦云鹏下意识抬了抬头,却只看到对方靴子和袍摆上的金绣。
“继续,本王要听她本人的事,而不是听这些传言。”
秦云鹏抹了抹汗,忙道:“元贞公主从小受陛下宠爱,哪怕是一般皇子都不及,陛下曾不止一次说过,此女肖吾。元贞公主不光精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也擅长,还会插花、烹茶……对了对了,元贞公主骑术极好,马球打得那叫一等一的好,每年都会……”
“骑术极好?”慕容兴吉突然意味不明道。
秦云鹏也闹不清他为何这么一说,忙点头补充:“公主马球也打得极好,每年都会带着内廷女子击鞠队参加金明池盛会。公主的字也写得极好,尤其擅长陛下的天骨鹤体……”
碍于心慌,秦云鹏乱七八糟说了一通,幸亏慕容兴吉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听着。
突然——
“那你可知杨變此人?”
闻言,秦云鹏一愣:“杨變?大王指的可是原西北环庆经略使,现忠武将军兼神卫军都指挥使杨變?”
“应该是他,你可知他的事情?”
秦云鹏摇头道:“不知,小的也只是听说过这个人,毕竟他入京时,小的已出京多时。”
“那照这么说来,你也未曾听过他与元贞公主的事?”慕容兴吉撑着下巴,睨着他。
秦云鹏实在害怕,他也听说过这位的喜怒无常,动辄就把人杀了,拿去喂他养的狗,忙找补道:“小的虽不知,但应该有人知,小的知道有个小官,是刚从上京来定州不久的,小的去问问他,他应该知道。”
在慕容兴吉的允许下,秦云鹏亲自去那群被俘虏的大昊官员中,找到了那个‘小官’。
说是小官,其实也仅是针对秦云鹏和施建义而言,其本人乃定州通判,确实刚到任不久,却未曾遭遇了这样的事。
不同于秦云鹏的趋炎附势和怕死,这位通判倒是个刚勇的,一见到秦云鹏,便迎面一口唾沫袭来,骂他乃奸邪,误国误民。
秦云鹏唾面自干。
见此人如此不知趣,他又是威胁又是利诱,又拿同为俘虏的一众官员做威胁,才从对方口中套出一些话语。
在对方口中,杨變和元贞公主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两人也不可能会产生什么关系。倒是杨變刚入京时那一番‘妄言’,传到慕容兴吉的耳中,让他得出一个暂时二人还没有交际,只是杨變此人狼子野心,早已对元贞有所图谋的结论。
而对于秦云鹏这一番狐假虎威的作为,慕容兴吉也未出言斥责,反而乐见其成,并赏了个有名无实的官给他。
对此,他的贴身亲卫哈擦甚是不解。
慕容兴吉笑了笑,道:“我等毕竟是外来之人,鞑人与昊国对峙多年,他们最是了解对方。
大昊人视我等皆为蛮夷,强硬手段只能激化他们的抵抗心,浪费无用之力,不如学着鞑人,恩威并施,让他们自己人治理自己人,一来事半功倍,二来也节省许多不必要的力气,我们只用管治好这些人即可。”
这个道理,慕容兴吉也是后来才懂。
为此,他也是花了不少代价,浪费了许多本不必要的力气。
慕容兴吉也没想到,自己明明是在战场上死在了南昊镇北王杨變手里,没想到一闭眼一睁眼再度活了过来,竟又回到当初北戎决定入侵大昊之时。
前世,元贞逃走后,他大发雷霆,一面命人追捕,一面又命南昊中北戎的人,盯好南昊那边的动静。
听说元贞竟回到天京,还入了皇宫,他忙命人给南昊传话,让他们把人交出来,不然等来的就是北戎撕毁暂时和平协议,铁骑再度压境。
谁知南昊那个蠢太后,竟一碗毒酒毒死了元贞。
那样一个女人,竟被个蠢人毒死了?
得知这个消息后,慕容兴吉简直不敢置信,他甚至怀疑是南昊骗自己的,多番查证后,才知道这一切竟是真的。
而元贞的死,还引发了后续一系列事情。
镇北王杨變震怒,一改之前隐忍建兴帝和那些南朝大臣的态度,派兵围了天京,先斩钱太后,再杀建兴帝。
而他也没有自己当皇帝,再度扶持起了个皇帝,这次是直接拿对方当傀儡,而不是像之前那样反而自己被掣肘。
处理完这一切后,他带着大军攻向北戎。
彼时北戎也是多事之秋,天佑帝卧病多时,驾崩在即,所有皇子都忙着争抢皇位,不然之前也不会同意和南昊暂时议和。
镇北军持续攻进,北戎军节节败退。
病床上的天佑帝震怒,发话说谁能打退镇北军,谁就能接掌他的皇位。
慕容兴吉就是这么上战场的。
未曾想最后死在杨變手里,万箭穿心,死无全尸。临死之前,他倒也洞悉了这个多年死对头的那点不可示人的心思。
他就说为何这杨變一直盯着北戎打,明明此獠并不是个忠君报国之人,原来竟是如此。
重活回来后,他简直不敢置信,再三验证确定是重活了,只道是上天庇佑。
前世,同样是他和同父异母的大哥慕容兴运一同攻打大昊。
慕容兴运择了东路,他选了西路,却未曾想本来势如破竹的攻势竟被小小一个的太原绊住,围攻多日,都没能拿下这座城池,只能绕路南下,以至于被慕容兴运压了一头。
这次他首先压住慕容兴运,收拢全部兵力,先打下幽州、保州,再折道拿下代州、忻州,故意做出攻打太原之势,实则谋的是定州和真定。
等拿下真定后,大昊那边应该收到消息了,到时他们是什么反应?大概会以为是玩笑,以为北戎只是想要钱要物,还想要和北戎和谈?
这一次,慕容兴吉同样没打算放过上京这个聚宝盆。
前世哪怕北戎因兵力不足,无法完全占领大昊,却因为劫掠了上京这座倾国之力打造的巨城,为北戎带来的好处是无法估量的,不光只是钱物上,而是方方面面。
不过这一次他首先要得到那个女人。
“我们如此多线分兵,还不管一侧的雄州、深州,殿下难道不怕太深入腹内,被人反向围攻?”哈擦有些不安说。
“放心,大昊与我们不一样,我戎国是以战功立威名,封王拜将,大昊却本末倒置,用文官来管武将。那些文官让他们做做酸诗行,让他们打仗一窍不通,还一个个都非常怕死。我北戎铁骑压境,他们想的只是自保,不会左右策应,更不敢擅自出兵,只想求和。”
毕竟前世就是如此,慕容兴运那个酒囊饭袋丝毫不懂战法,只凭一腔勇武,都能一路长驱直入南下。他重活一世,提前预知了一切事情,还洞悉了这些大昊官员的反应,未必就不能。
他只会进行得更顺利,更快一步。
慕容兴吉已经不想再等到大军压境兵临上京城下了,他要更早得到那个女人。这一次他不会出面威逼大昊朝廷及皇族,也不会亲自带兵俘虏那些人。
那这一回,她可还会恨他?
慕容兴吉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发令下去,明日全力进攻真定。”
“给大皇子那边传话,让他围好太原,勿要擅自离开,太原乃大昊河东的门户,一旦拿下,我方大军就可从河东一带畅通无阻直入南下,还能及时策应东路。”
慕容兴吉还没忘记河阳还有个权中青,那老将用兵大胆,前世若非领军的不是此人,而那领军的宦官见北戎重骑威猛,吃过一次败仗后,就不敢再战,最后竟丢下大军自己跑了,他恐怕就不是对太原久攻不下,而是可能死在那里。
“是。”
这一切,身处上京的众人并不知道。
那十日见一面之约,杨變并未忘记,每到十日就会亲自来提醒元贞。她若不应,他就每晚都摸到金华殿来,如此一来元贞倒拒他不能。
八月中秋,宣仁帝在琼林苑摆宴款待群臣。
可就在宫筵当场,却有噩耗传来。
定州已被北戎拿下,真定失守,庆源、邢州相继落入北戎手中,邢州守将史澍战死,经略姚广邴及监军陈榘带着残军仓皇而逃至赵州。
一时间,举朝上下哗然,这八月中秋赏月宴自然也摆不下去了。
朝中再次吵了起来。
有嚷着要定姚广邴和陈榘罪的,有重提当年举荐姚广邴之人,要究其举荐人之罪的。又为了派何处兵力增援赵州,谁为主将谁来监军争吵。待匆匆议定这些暂解了燃眉之急,扭头又因跟北戎是战还是和吵了起来。
总之是一片不可开交。
元贞也是至此才发现朝廷根本没有想与北戎一战的心思,似乎只要一提到北戎,就是不可敌。武官都不说话,文官上蹿下跳,战也是他们在说,和也是他们在讲。
元贞心情烦闷,也甚是不解,就去问杨變。
杨變倒是一点都不慌,大概也是太原战事并未告急的缘故,他整个人显得有些懒洋洋的。
“你不都说了,武官不说话,都是文官在说?你让他们说什么?说要请战?恐怕还是武官打副手,头上压着领军的文官和监军的宦官,还有遥控指挥的朝廷,吃力不讨好不说,指不定你在这打死打活,人家跑了,你就是个死的下场。”
连续丢了这么多地和城池,为何每次都是武将战死,领军的文官和监军的宦官跑了?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
守将丢城必死,但文官和宦官可不一定会死,毕竟朝廷从不杀文官。
既然左右都不会死,人家怕死为何不能逃?可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这种情况下,哪怕有些武官有一战之心,有一腔骁勇,此时也不会蠢得蹦出来,因为那就是自找死路。
谁想死?谁都不想找死!
反正你们牛,你们都厉害,红的白的都被你们说完了,那你们去吧,我等既没有战力也不会带兵,你们厉害你们去。
这就是当下许多武将的想法。
包括杨變如今都是这么想的,若非还惦着太原义父那,他是一点都不想知道朝廷的任何军情,反正也插不上嘴。
“之前我总觉得你不过是做了个梦,如今看北戎势如破竹这阵势,怕是你的梦很有可能成真。”
元贞烦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慵懒态度,挥开他偷摸自己手的手。
“你是真的一点都不着急!”
杨變挑眉看她:“我着急有何用?你着急又有何用?你说话有人听吗?你应该也去找过圣上了,你说的话他可有听?”
元贞一口气突然就泄了。
她找过父皇,该说的都说了,父皇也听进去了,他也着急,无奈他着急没用,什么事都得朝堂上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