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诡 第96章

作者:胖哈 标签: 悬疑推理 爽文 古代言情

  套了一只手后,奚玄的手指不紧不慢扯开已经打开当前?只是微阖着的一个行囊包裹,瞧见里面衣物紊乱,叠放无章,且行囊外还有干涸乌黑的血迹。

  三个行囊都大差不离,乱,被翻过,叠放不整,财货大抵一两?多,都带血,其中一个内含女子衣物的行囊衣服多一些,也比其他两?个行囊鼓。

  奚玄的手指隔着白布在行囊布料上反复翻看两?次,指腹按压,手套白布上未有红迹。

  刘榜眼瞧见了,问:“没有血印,既是干了好些天?了?若是三天?前?所杀,足以?”

  仵作想要说?话,却看向奚玄,略有顾忌,待看到后者?瞧来,才开口:“足以,毕竟人血凝固极快,只要不沾水,干得很,奚公子用这手套做验,可以证明案发时在一天?前?,从死者?的腐烂程度,大抵在五六日前?。”

  刘榜眼:“奚玄阿弟可是觉得这老农之前?未归家?,三日前?才归,不符合杀人时间?”

  奚玄:“是有这样的矛盾。”

  刘榜眼:“本来我也这么想,可惜这老农并非三日前?抵达村子,而是在一周前?就到了故里,只是在村外摇摆不定,还在郊区茶肆住了几日,后来在三天?前?才归家?,那茶肆老板说?当时就觉得这人心神不宁,似有大事藏着,且在茶肆消费也不俗,光是每日的包子就吃了不少。”

  这就.....

  可以串联上了。

  仵作:“许是在路上遇到一家?三口,见其有钱就心生歹意,杀人越货,埋尸灭迹,之所以在三日前?才让村里人看到他回村,既是要在这一块为?自己做伪证。”

  刘榜眼:“此?前?还有矛盾之处是这人为?何?要报案,不报案也可淹没证据,但我猜想,许是尸体太多了,毕竟三具,开春变热,尸体一旦腐烂发味,既是瞒不住了,还不如就此?贼喊捉贼,又为?自己设下时间之证,反向证明自己的无辜。”

  其实?这种推敲也不是没道理,既可以解释矛盾,又发现了新的证人——那茶肆老板。

  若非言洄完全信任自家?公子的偏向,可能现在也被带偏了思绪,以为?老农真是凶手。

  那边被按着的老农根本不理解他们说?的什么东西,他只知道似乎这官员认为?自己是真凶,他可吓死了,呜呜咽咽喊冤,说?自己只是近乡情怯,不知道要不要回村,真不是心怀歹意。

  可惜,没几个人信,村里人也指指点点的,按乡役扼腕叹息。

  可是....这时,跟着奚玄的差役提了一嘴,说?了黄泥拱跟鱼塘。

  刘榜眼一怔,他也算熟悉奚玄,跟言洄一样品出了奚玄的偏向——“你觉得....”

  奚玄打断他,回头问了托着罪证盘子的差役,“这行囊里面的衣物是你们翻的吗?”

  差役一愣,“不是,是我们打开的,但里面没乱翻了....刑部办案是有规矩的,不至于这么糊涂,不过掀开看了一些,而且刘大人也让我们别乱动,因为?要给您验看。”

  刘榜眼在意奚玄的态度,原本的欢喜也没了,凑近问:“有发现吗?”

  奚玄:“第一,看这个男子行囊,布料透血了,但血液并未沾染到上下两?层的衣物,这两?件衣服是干净的,反倒是中间的衣物沾血。说?明行囊在被你们找到之前?就已经被打开后,又弄乱了再随便?叠在里面包好——这里无非两?个解释,要么是打开行囊弄乱衣服又收在包裹藏起来的人是老农,要么是有另有其人,那若是老农,他可以粗犷没心眼到处花赃钱消费吃食,却不穿这里面的干净衣服?看体型,这成年男子的衣服跟他是合适的,布料也更?好,他为?何?不穿?莫非是心里有鬼,不敢穿?可都连杀三人还埋尸,且连续吃食享乐,又故作无辜,主动设计报案,岂有愧心?合该张狂才对,所以,看似合理,其实?更?矛盾了——除非这人心神颠乱,行为?无章,报案是纯挑衅官府。”

  老农叫唤:“哎呀,这小民可真不敢!”

  瞧他这样,官府差役们暗自摇头:是看不出这么癫狂,瞧着回归故里后就挖笋农作,应是个老实?的啊?

  “第二,刚刚随你们来处跟动静的指向,这老农的屋子是我指着的那一座,可对?都不用走?进去,也可以看到破瓦未修,都说?是春时多雨季,自然常漏雨,总不会诸位邻人还会好心到修补其家?,让房梁横木都不被水滴侵扰吧,那么,那么觉得行囊藏在上面好几天?,会不被弄湿?这几天?可连续下了两?场雨,若是弄湿了,上面的血迹也必以后晕染开来,还是自然的染血喷溅或者?涂抹之状,可现在看行囊布料,血迹干涸完整,未有水润晕染,说?明在之前?,它们压根不在房梁上藏着。现在,你们可再去屋子看看那藏行囊之处的木梁是否完全干透,如果它恰好完全是干的,那是我判断失误,若非如此?,那就.....有人设计。”

  “第三,第一藏尸之地不在竹林而在鱼塘,你们认为?老农为?真凶时,为?他主动挖尸报案找了理由——既是主动报案,再洗清自己,因为?尸体快藏不住了,必须先发制人。这个猜想其实?也有正确之处,因为?尸体是真藏不住了,杀人之后,三具尸体扔进鱼塘,借着鱼塘的腥臭,以及老农不在家?无人靠近的优势藏尸,这本不会有事,奈何?今年多雨,几天?就连下两?场,鱼塘满水了吧,而且更?突然的是——鱼塘的主人突然回来了,而且老农这人还爱吃鱼,且旧行当就是养鱼,届时一定会修整鱼池,这可真是晴天?霹雳,不得已,凶手只好把尸体挖出,但新的问题也来了,如何?再处理这三具尸体?另外掩埋?或者?抛掷湖泊之下?天?气转热,恶臭难消,此?地又是来往王都的旅人必经之地,常有人不是在茶肆住宿,既是在村里借宿,若是不查,迟早有人发现猫腻,届时东窗事发就不好了,于是....他们选择了利用老农,处理掉一个凶案最?好的方法就是找到一个合适的凶手背锅。”

  “于是就有了埋尸在竹林的事,那坑很浅,若有人去挖笋,一定会发现尸体,而老农爱吃笋,发现后也必然会报案,届时行囊被发现....还有这把杀人凶器。”

  “本身若是老农杀人,他有以上诸位认为?可以理解的办案跟报案设计之心,那么,除了钱财,把不穿的衣物行囊藏在自己家?里已是异常,何?况埋尸的时候不把凶器一起埋了,这更?不正常——衣服布料烧毁,凶器跟尸体一起埋,这才是常理。”

  “现在是尸体跟凶器分开,只符合一种解释——凶手想要让老农报案,让官府怀疑他,再通过藏在其家?的行囊跟凶器坐实?其杀人之罪,若是遇上糊涂些的官员,因为?死者?只是外来户,不明身份,又有罪证可断,也不违背律法,自然匆匆结案。”

  “尤其是老农无后嗣亲族,没有人替他主张伸冤。”

  “这案子会成铁案。”

  “凶手也就高枕无忧了。”

  前?后剖析,论断,到最?后评判,众人听得认真,大有醒悟之态,尤其是一些差役都不用去老农家?里或者?鱼塘再勘验也提起事实?大差不离。

  “那木梁的确是湿的,里面也好些瓦片破裂漏洞,必有雨水落入,渗透房梁等,包裹如此?干,未被湿润,的确是不合常理。”

  “我说?这尸体怎么带着一股腥臭烂味,还以为?是腐烂的味道.....而且特别湿。”

  奚玄还让仵作再次剥开尸体外侧皮肤上附着的土壤。

  “外层为?黄,那是黄泥,但内层是淤泥吧。”

  仵作擅长验尸,倒是没留意到土壤的区别,回头一看,果然如此?。

  他还当着众人的面嗅了下那土块。

  “好臭,如今剥开来单独品嗅,没了尸臭干扰,这内层黑泥确实?有鱼腥味。”

  “大人,咱们得再去看下鱼塘啊。”

  众人被他这行为?惹得反胃不已,言洄默默看着自家?公子。

  还好公子只用树枝戳一戳就能洞察虚实?,不必这么躬亲查案,不然实?在是....

  他总觉得刑部这些血腥脏污之事,不配让公子受苦。

  阁部凤台才是她的去向吧。

  不过,今日也是牛刀小试。

  奚玄没察觉到自家?书童那灼灼眼神,倒是刘探花邀请她去鱼塘查看。

  “我就不去了,去了其实?也发现不了什么,鱼塘肯定被整理过了——都能在里面放了新鱼让老农吃到,可见是修整过的。”

  她转头看向老农,老农其实?还有些恍惚,俨然在迷糊一件事,被奚玄斜瞥一眼,忽然一个激灵。

  “啊?那鱼?啊?鱼池,是鱼池里捞出来的....公子您是说?那鱼池里埋了好几天?的尸体,挖走?后,又在里面放水放鱼....呕....”

  老农在时隔半天?在竹林吐了后,此?时再次反胃,捂着肚子嗷嗷吐。

  亏他此?前?还在人前?忍不住提及竹笋炖鱼....

  难怪这公子哥当时看他的眼神怪怪的。

  言洄忍住不适,觑着奚玄,低声问:“您当时不说?,是因为?老人家?刚吐过,不能再吐,得让他缓缓吗?”

  奚玄沉默既承认。

  言洄一脸认真,“公子,您真善良周到又体贴。”

  奚玄:“.......”

  不过,都说?到这份上了,刘榜眼在几次恍然大悟后,终于想明白了。

  他转头看去。

  “诸位,你们谁常打理老农家?的鱼塘?”

  一共四?位邻人,此?时都面带惶恐,没人承认,其他村民对此?也不太了解,言语间给不了答案,但看老农。

  他吐完后目光扫过四?个熟悉的邻人朋友,他就是再老实?也明白自己被人当了替罪羔羊,而且凶手大抵就在这四?人之中。

  “我归家?后查看了田地跟鱼塘,田地是租给了他们的,还远远未到时间,我想着要收回来,就找了他们提议用比原来更?高的价格收回,他们倒也同意了,不过一下子出了一大笔,我还是很心疼的,就是回去瞧见鱼塘还算干净,且没荒废,里面竟然还有几尾鱼儿,这让我大喜过望....问了他们,都说?没管过,可能是下了雨,山上的细流冲进了小鱼养在了鱼塘中,赶上我回来能吃....我信了啊。”

  不仅信了,还吃得可开心了。

  所以,老农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整理了鱼塘,又转移了尸体。

  四?个伶人都是普通模样的村人,从事农业桑织不一而足,且,他们在抗辩之下,都能找到村里人给他们做证明,既这些时日他们都在忙于生计,给人做工,要么就在田里干活。

  唯一能作案的时间也只有晚上。

  晚上么,家?人可以作证,但于法理而言,家?人的证词是不可信的。

  相看村里人众口一词认为?他们没有作案,刘榜眼怕有众怒,便?暖声安抚,但这个村子大,人多,很是护短,声势越发浩大....

  突然。

  奚玄:“既有嫌疑,法理之内,拿下入刑部审问就是了,何?必这么多话?拿了又如何??他们要造反吗?”

  她冷冷一句,本来吵闹的村民当下就安静了,刘榜眼也怔了怔。

  奚玄目光冷淡,瞧着刘榜眼仿佛失望,“既然当了官就不要怕事,更?不能怕人,连弹压一个村子的威权都没有,查什么案子?”

  文人多斯文,威权多是在后天?的官职从事中养起来的,让官员亲民,是以民生为?重,不是处处表亲近,处处让步。

  她少有这么强势待同窗,素日里众多同学堂的读书人都晓得她出身显贵,非比寻常,可因其并不傲矜冷骄,也不高高在上,日子久了,他们只觉得这人冷清寡言,不爱说?笑,却从未有过其施展权威的一面。

  毕竟年纪轻轻,都是登科学子,原以为?大家?还是一样的。

  但现在,刘榜眼突然就察觉到了差距。

  有如沟壑。

  他涨红脸,大抵也是文人好面,又被奚玄这般三分提醒七分失望的话语给镇住了,出于脾气也立即挥手,宛若挥斥画笔,恼恼道:“看什么!都抓起来!再闹就都以违抗朝廷论罪,再起争执既罪同谋反!”

  看到几个差役凶狠扑来,四?个邻人变了脸色,却是来不及反抗就被摁压在地上,面露凶色欲挣扎。

  村里人错愕,聚集过来,嘈杂呼喊,很快将刘榜眼等人包围。

  言洄看他们围过来,眼中见了凶色,手掌立即抵扣腰上剑柄,正要拔剑威慑。

  然,奚玄扫了他们一眼,再看那乡役,发现这人只是嘴上劝村民理智,实?则身体并未拦着。

  相比此?前?在村里挨家?挨户喊人就能把这么多人喊来的威望,如此?表现,自有懈怠渎职或者?故意为?之的嫌疑。

  小地方,倒是颇有妖风。

  “挨着天?子脚下,庙堂别院,乡役管束村里民生,若是这民生如此?不通法理,不尊朝廷,那你这乡役还是不要做了,免得来日自得威权,村民只敬村吏,眼中却无主君。”

  “摁下他。”

  差役二话不说?就要动手,乡役大急,噗通跪下求情。

  奚玄冷眼看,发现村里人不少都淡了刚刚的躁动,也跟着跪下求情告饶。

  现在倒是看出了威望。

  这个村子.....不太寻常啊。

  刘榜眼还想说?什么,但奚玄抬手,青葱细指隔空虚点乡役的脑袋,“今日不杀你,但以儆效尤,刘兄,打他三十大板先,再对不起他这一身村史之职,未管束村子,造成民怨沸腾,忤逆上官,轻则渎职造罪,重则以大逆论处,诛三族。”

  刘榜眼:“好好好,来人,打他!”

  一个文人榜眼冷着脸撑起威势,命令差役动手。

  当着所有村里人的面,那乡役被扒了裤头摁在地上吃了三十杀威棒,棒棒抵臀,十几下打棍,血肉飞溅。

  ————

  压住了人,再查案就轻便?多了,刘榜眼也不用一直心虚气短去安抚村民,该怎么查就怎么查,该带人就带人。

  四?个邻人被带走?,但老农被留下了,说?他没嫌疑,不必带。

  归县衙的路上,刘榜眼坐在马车里,低声叹气告罪自己不擅此?道,连累奚玄得为?自己费心,“若是没有你在,我这般废物肯定让那些村民欺负了去。”

  “刘兄博览群书,才学在经济政治,但若民生实?事,接触不多,又天?性?良善,日后多了治理一方的经验,也就不似今日这么生涩了。”奚玄现在倒是宽厚,安抚了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