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观音 第57章

作者:雕弦暮偶 标签: 强强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祭扫完,谢旻沿途巡视,经过江南,给她带了生辰贺礼。

  宣榕对满脸倦色的太子问道?:“你手头私银多少??”

  谢旻一身华服,坐在寺宇满堂金色里,不知为何,唇色都泛着支离的白,语气轻的仿佛要升天:“不少?……不惊动父皇母后,上万两还是有的,怎么,阿姐需要?”

  宣榕颔了颔首,又见他实在奇怪,问道?:“你怎么了?西行?一趟,这么疲惫吗?”

  谢旻先回答她的需求:“过几日我差人送来,你要用便用,姑父他们最近在推赋税变法?,表姐你不走公主?府是对的,太多人盯着了。我没?什么事……没?什么大问题。”

  他话?是这么说的,但脸色实在难看得不像话?。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强撑的苦楚,外人在时,还能勉强粉饰遮掩,而此时佛堂外暴雨如注,佛堂内并无?外臣,如豆油灯照得他侧脸明暗不定?,仿佛生了裂纹的雕塑。

  宣榕微微蹙眉,将账簿合上,轻声问道?:“是和楠楠吵架了吗?你不是带她来江南散心的?”

  “没?吵架。”谢旻摇头,“这几日江南腹地,武林举办群英会,各江湖宗派云集,十年一次,据说有不少?高手不少?宝物,有稀奇古怪的好东西,她对这些感兴趣,我就让她去玩玩,她蛮开心的。是别的事情。”

  果然有心事。

  宣榕很轻声问他:“那……朝堂上的事情?”

  按理来说,也?不应该。自古世家和皇权相抗衡,但阿旻却是皇权和世家结合的产物。

  外祖父在位时,狠削世家,得罪天下,为舅舅铺路,让他娶了世家女,怀柔为上,广赢民心。

  阿旻的母舅家助力颇大,特别是萧阁老被贬、萧妃被褫夺封号后,三位皇子,无?人能和阿旻争这登顶之资。

  此言一出,谢旻像是被按入深水,呼吸都不顺畅起来,脸色透出一股迷茫的绝望。

  几个字在他嘴里反复咀嚼几遍,才?犹豫吐出:“如舒公死了,但没?死,又死了……”

  宣榕被他搞得一头雾水,剪水般的眸子微瞪:“你喝口热茶,慢慢说,到底怎么了?你们不是去终南山祭扫了吗,遇上玄异之事不成……?”

  虽然终南山也?传些奇门遁甲、玄学之术,但总不至于能让如舒公他老人家诈尸吧。

  没?想到,谢旻缓了缓:“不是。父皇喜欢平衡之术,对萧阁老再怎么不满,也?始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舒公之死,朝野一片议论,让他痛下决心贬斥萧越,随意打发老三和萧氏去了封地。瞧上去……我运气好对吧?”

  宣榕静静听他说,问道?:“其中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谢旻痛苦道?,“我又重看了一遍卷宗,发现如舒公的死时,被涂改了三四次。去年负责审判此事的刑部官员,除了母后娘家的心腹,也?大多贬斥出京,但她那些心腹埋得很暗,旁人看不出来,只有我能看出不对劲。”

  宣榕语气依旧很冷静,仿佛无?言安抚:“然后呢阿旻?”

  “这只能说明,这个案子有问题。她怕有人事后发现不对劲。”谢旻咬紧牙根,眉目里居然迸溅出了一点绝望。

  宣榕沉默片刻,问道?:“……有什么问题?你查出来了吗?”

  皇后的心腹,自然也?对太子殿下坦诚相待。只要他肯费心套话?,哪怕皇后叮嘱,也?不会全无?破绽。

  佛殿外倾盆大雨噼里啪啦,

  十几只大白鹅基本?被送走,剩了一只的独苗苗,没?了白天看庙护殿时的耀武扬威,在电闪雷鸣里嘎嘎尖叫。

  紫电也?照得室内鬼气腾腾,只见谢旻一张脸惨白如纸,说话?颠三倒四:

  “他没?死!他当时没?死!他自幼习武,那晚夜宴中刀,屏气锁脉后还活着,是母后发觉,又命人杀了他……”

第51章 炙热

  谢旻因为情绪过激, 碰掉了佛经。宣榕静默半晌,拾起?地上?经书,拍拍灰道:“就说你怎么脸色这般不对劲。”

  谢旻直愣愣半晌:“……阿姐你早知此事?”

  宣榕将佛经归位, 淡淡道:“我不知道啊。我又不是神仙,能掐会算。”

  “那你怎么表现这般淡然。”

  宣榕语气?难得咄咄逼人:“你魂不守舍的?, 我方才心里做了很?多坏打算, 就还好。而且恕我直言, 京城发生什么都不奇怪好吧。”

  膨胀的?权利催生怪物, 扭曲的?欲望磨灭人性,很?正常。处于?那?个位置,一个人不再会是他自己, 而是……那?把交椅。

  谢旻木然着脸道:“那?确实。父皇不知此事,其余人也不知道。我实在没人可诉说了。”

  宣榕问他:“楠楠知道吗?”

  谢旻:“你说呢?”

  那?就是不知。宣榕微微蹙眉, 没作声。

  谢旻大感怪异:“姐你居然不劝我告诉她真相?。”

  宣榕脸上?不是愉快的?神色:“然后呢?她性情禀直, 定会状告舅舅, 让他废后——先不说有?无证据、可好查办,就算板上?钉钉, 这种程度的?事情也最?多禁足吧?她事后怎么办?她要怎么生存?”

  这次换谢旻噤声了。半晌,他头疼欲裂地道:“我没想这么多, 我只想到如果?她知道了, 得恨死我。我想死。”

  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权利的?伤筋动骨, 原来他也有?力有?不逮、力不能及之时。

  宣榕揉揉眉心,犯愁:“倒不一定会恨你。”但恨皇后是在所难免, 这是死局, 她想了半天没想出好办法, 叹了口气?:“这事等我年末回京再议,那?些被你母后贬斥出去的?刑部官员, 有?哪些?”

  谢旻报了几个名字,人不多,宣榕捕捉到了一位:“季穗?人在吴县?不就在姑苏附近吗?”

  谢旻点点头,宣榕沉吟道:“我找个机会见他一面。”

  但这个机会没等到。

  六月后,就是暑汛,吴县河道决堤,夏日?的?水患差点淹没大小村庄。

  水中死物腐败,滋生病疟,瘟疫从吴县开始蔓延。

  季穗死在了这场瘟疫里。

  宣榕退而求其次,见到了与他一起?赴任吴县的?独子。

  是个芝兰玉树的?年轻人,洗得发白的?一身长袍,不减其风姿,反而沉凝端雅,声音也凌然如泉:“檀见过郡主。求郡主救县里百姓。”

  宣榕听说了他号召壮丁,以沙土巧填河道,迫其改道的?传闻。对季檀三分尊敬,问道:“是需要什么吗?”

  季檀言简意赅:“需要草药。县里物资贫瘠,若是有?多余吃食、粗盐等物,也请郡主开恩赠赐。”

  吴县这遭水患伴随瘟疫,不同于?以往临近还能接收城中百姓,这次,周遭别县都避之不及。

  可饶是如此,病疟仍旧有?隐隐蔓延趋势,至少姑苏城中,已有?三四起?零碎病案,好在上?报官府及时,已自行?拘家了。

  这十几日?来,整个城里,街道上?冷冷清清。

  铺子也不开了,对于?举目无亲的?季檀而言,想要搜集药物,确实难如登天。

  宣榕道:“你要些什么草药,方子给我,我也让太医院开几剂药方、配些药草,从京城运来……”

  季檀打断她,眉间恳切:“从京城运来,肯定来不及了。”

  宣榕无奈道:“五六月份药草多半成熟,江南这边早被收购了一茬。别说姑苏了,就算整个江南,可能有?几味不常用的?草药也是难寻到你要的?量。让我想想怎么办。”

  她最?后的?做法简单粗暴。拦了一队贩药至蜀中的?商旅。

  是蒙家商旅,在大齐也赫赫有?名,刚出姑苏城没多远就被拦下?,哪怕宣榕派出的?人商量着,以比平日?稍高一点的?价格购买,他们?也趾高气?扬:“啊呀不行?!这些如今是紧俏货,有?听说,是城内闹疫了吧?至少比平时高两倍,否则不卖!

  “不要是吧,不要我运回去,有?的?是人要。”

  真被运回去,让他们?奇货可居,莫说药草价格,城中正常白米价格可能都要乱套。

  磨了一下?午都未谈拢,宣榕被逼无奈亮了身份,惊动了蒙家老大爷。

  这位七十多岁的?家主连夜参见,事情做得漂亮——不用买,他们?捐赠!

  本身就行?商坐贾富甲一方,这五六十车草药对他们?而言,不算什么。

  至此,这场肆虐了半个多月的?瘟疫,才逐渐有?了压下?去的?苗头。

  寒山寺千百高阶,通报传讯都为难人。这段时日?,宣榕把暂居之地,换成了姑苏祖宅。

  那?是一方僻静宅院,除了亲信,她不怎么见人,也不外出。

  实在是心里有?数。

  就她这大病初愈的?身体,不染疾就是给所有?人省心省力了。没想过不知死活亲临现场。

  但她把身边能用的?人都派了出去。容松容渡,还有?暗卫。

  他们?是皮糙肉厚的?练家子,身体骨远超常人,分发物资、对接多方、转移伤患,都需要他们?。

  这日?,宣榕照旧窝在院中躺椅上?,晒太阳。她这几天浑身无力,自行?把脉,不像是染病,又不想让忙碌的?郎中们?大费周章来看她,便随便抓了点药,自行?服了,整个人都有?点昏昏欲睡。

  七月末正值酷暑,哪怕是清晨的?光也刺眼?夺目。

  少女躺在竹椅上?,摩挲着掌心玉兔。是被讹给蒋屠夫那?枚,一个衙役送上?了山,问他怎么知道是她东西的?时候。

  衙役答得含糊:“就……就听说是女郎的?,这下?好啦,物归原主啦,就是这腿断了一只……”说着,指了指玉雕的?后退,折断参差。

  宣榕从不会为难人,道了谢,当时温和道:“不碍事,能回来我就很?开心了。”

  宣榕睡得半梦半醒,隐约听到树影间,有?鸟雀啼鸣一声,落了枝桠。

  那?只鸟似是在歪头打量她。很?安静地注视她。等她熟睡,将嘴边的?花枝衔到她耳边。又跳上?枝头,栖息不动了。

  夏风轻轻吹起?她颊边碎发,少女素衣如雪,在竹椅青草落花的?映衬下?,是丹青妙手也难勾勒其神态万一的?画。

  不知过了多久,日?影稍正,又斜。宣榕迷迷瞪瞪醒来,还没走?三步,就脚步虚软摔倒在地,她大觉不妙:真又病了。

  而那?只鸟像是被动静惊飞,在空中扑腾半晌,才又缓缓落上?了枝头。

  这场病同样来势汹汹。但不幸中的?万幸,并非瘟疫。而是气?急攻心,思?虑过重,发了热。

  夜间,忧心忡忡的?侍从退下?后,宣榕睡得迷迷糊糊,一会想:得锻炼体魄了,否则一病三倒,何事也做不了。

  一会愁:如舒公那?事儿该怎么办啊。

  一会焦虑:州府人手不知道够不够用,听说雇了点武林中人,靠谱吗?

  一会念着:京中爹爹推改赋税如何了,可还顺利?

  千思?百绪翻腾了一遍,她头痛欲裂,以头撞床柱好几次,再一次想要以痛抵痛时,却被一只手很?轻柔地拦了下?来。

  屋内不知何时,多了个人。七月末的?月光几近于?无,但木窗外,星斗倒悬,银河如瀑,能隐约看清他俊朗深邃的?侧脸。他来得悄无声息,像是暗夜行?走?的?猛兽。

  那?人僵立片刻,很?犹豫地将她半揽怀中,瞥开视线,抬掌虚虚抚上?她后背。一股纯正棉柔的?气?流,顺着四肢百骸席卷宣榕全身,熨贴得仿佛身在温泉水里,汗水几乎要浸透里衣。

  汗湿的?鬓发紧贴着她颊侧和脖颈。宣榕难受极了,无意识地叮咛了一声:“唔……好冷……”

  她浑身滚烫,在七月酷暑里,居然也觉得冷。

  身侧的?躯体也似是滚烫,下?意识靠近了些,抓住他一只手贴到脸侧,很?舒服的?温度。还嫌不够,干脆靠得近了些。

  从小到大,只有?母亲会这么抱着她,所以,即使抬起?手抓住来人胸前衣襟,觉得手感不太对,宣榕还是喃喃唤了声:“娘亲……”

  来人僵得更厉害了。见真气?流转了一轮,手忙脚乱地想要把她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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