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愫
“我不是不高兴,我是舍不得你。”罗姨娘轻轻抚抚女儿的面颊,“你的及笄礼,我怎么也该观礼的。”
轮不到她上簪,祝祷,起码能在人群里看着女儿成人。
永秀泪盈于睫,攥住了罗姨娘的手,依依难舍:“我只要有办法就去看姨娘。”她到现在还觉得祖母会把姨娘送进像灵感寺那样的大寺中去。
罗姨娘摸摸女儿的头:“你回去要继续孝敬你祖母,知不知道?不能因为办成了事就不再给你祖母尽孝心。”
永秀乖巧点头:“我知道!”要不然祖母怎么会许她去看姨娘?
罗姨娘望着女儿,看在这件事的份上,老太太也会更宽容永秀。
母女俩挨在一块用饭,厨房做了好些往日里罗姨娘常爱点的菜上来,她挟起炸酥鱼放到永秀小碟上。
永秀方才还高兴,想到姨娘要走,又低落起来,她咬了口炸酥鱼,眼眶一红又要掉泪。
罗姨娘掏出帕子替她擦眼泪,哄她道:“放心,兴许没两个月我就回来了。”
等送走永秀,罗姨娘叫了声胡妈妈:“我收拾东西,胡妈妈可要看着?”
胡妈妈依旧在笑:“这种活怎么好劳动姨娘?”她亲自动手,收拾了四季衣裳和几件寻常首饰。
“姨娘这些带不走的,三姑娘吩咐过了,都归给五姑娘。”
金芍靠着百花落地罩,木怔怔只知道流眼泪,她以为是放她们出去,谁知是撵她们走!
胡妈妈一边收拾一边道:“老太太慈悲,要给姨娘带一年的米面粮油和炭火作布施呢。”
罗姨娘沉脸坐着,她冷笑一声,对胡妈妈说:“请妈妈把那身男式长衫也收给我,我还没有做完,这是给老爷的生辰礼。”
“再有,有一身我最喜欢的宝蓝盘花的衣裳,配的那双靛蓝的鞋子,烦请胡妈妈允我带了去。”
胡妈妈瞧了罗姨娘一眼,这意思是装裹衣裳?
胡妈妈不知是哪一件,扫了眼金芍:“你去。”
金芍翻找出来,刚想用块衣裳料子包上,胡妈妈就伸过手来,衣裳盘金细绣很是华贵,掂在手心里颇有些分量,细细捏过衣裳的夹里并没藏东西。
胡妈妈刚一犹豫,罗姨娘仰首便看向她,竟一点也不忌讳:“这十五年,总该给我落一身像样的衣裳罢。”
罗姨娘都如此说了,胡妈妈便将衣裳放进箱中。
“姨娘也别再等了,这就走罢。”
马车停在小门边了,罗姨娘梳妆齐整,带着金芍上了车。
天色将暮,残阳如血。
金芍还在哭,胡妈妈方才对她说,等事情了了,再接她回来,金芍呆呆问了一句:“什么事了了?”
胡妈妈讳莫一眼,催她上车。
到这会儿金芍明白过了,胡妈妈指的是姨娘的丧事!
她刹时收了哭声,连看也不敢抬头看向罗姨娘。
反是罗姨娘伸手就打开了车上的点心盒子,熟门熟路对金芍道:“捡你爱吃的包起来,落到姑子们手里,可就一个都吃不着了。”
第79章 巧盒
华枝春/怀愫
七夕佳节, 知府夫人发帖宴请城中女眷参加乞巧会。
容家女孩都在受邀之列,真娘看了帖子就替朝华着起急来:“这可怎么好?你有多久没碰过针了?”
这是城中官宦女眷们的雅会, 届时各家的闺秀要拿出自己满意的绣品斗巧,还得一同穿针晒针,谁的针浮起来,谁便“得巧”。
像朝华这样将要出嫁还一样嫁妆都没绣过的姑娘,必要“输巧”了。
真娘自己不能去,就把她用的针和这些日子刚做的绣品拿给朝华:“好歹拿这个装装门面。”
一方月白绣帕,绣帕上绣了两只雪白玉兔, 浑圆白胖, 看着就讨喜。
但也就胜在个讨喜, 真娘自己在绣活上都很疏懒, 只是画工好, 勾勒出的绣花样子都是别人没有的。
芸苓奉上冰茶点心, 嘟囔道:“要是只比捻针, 那我能打保票,这满余杭的姑娘就没有比咱们姑娘用针更多的了。”
可惜到时晒的是绣花针,若是晒银针, 姑娘包里那些根根都能浮起来。
真娘讶异:“当真?”
她知道阿容苦学医术, 但从没问过学得如何。答应让她学医, 其实是真娘觉得该放她在出嫁前做些自己喜欢的事。
“女子一旦出嫁, 好像身子都不是自个的了, 趁着你还是你自个儿, 我也不拘着你, 你赶紧做些喜欢的事。”
不论成不成, 总算不遗憾。
朝华闻言,问她:“你未嫁前想做什么呢?”
真娘想了想:“我以前也没想过旁的, 只想能跟着三哥出门去,别把我一个人放在家里。”好像她是个玉瓶,玉摆件。
这些日子三哥的信还是一日一封送到她案前,可她有些懒得提笔回信了。
他在外头有那么些新鲜事可听、可看、可写,而她在家中再挖空了心思,又能有多少趣味呢?
朝华察觉出真娘越来越不快乐,她“未嫁”之前,还日日期待着嫁了人会如何,“出嫁”之后,那种快乐反而淡了。
“我要是能……”真娘想说要是能怀个孩子就好了,可话刚出口就想起阿容还未出阁,哪能在她面前说这些,赶紧住口。
“要是能什么?”朝华关切。
“要是也能出去看看七夕节就好了。”真娘不想让人察觉出她不高兴,随意找了个话把事混过去。
真娘扬着笑脸继续说乞巧会的事:“还是拿我这个去,我这个一瞧就是按节令新绣的。”连针带绣帕一并塞给朝华,“虽不多出挑,名次总不会太差。”
朝华确实没有新做的针线,她也想让真娘开心,收起绣帕和花针:“好啊,要是我得了巧就算你的。”
真娘眉眼微弯,又给朝华选起衣裳首饰来,还问:“隔壁的姑娘得没得着请柬?她的绣活好不好?”
她一直以为隔墙住的是另一户人家,隔壁的姑娘说的就是永秀。
“怎么突然间想起她来?”
真娘一无所觉:“你不是不喜欢她么?一道赴会总会碰上,我怕你输了巧不高兴。”
“我哪会因为这些小事就不高兴。”
真娘听了更觉纳罕,那到底是为了什么事不喜欢人家姑娘?
不等她细想,冰心芸苓一块儿出来打圆场。
冰心道:“别说外头晒针了,咱们自己家也得晒。”
芸苓指了指窗外院里摆的七八只颜色各异的水碗:“喏,那不就是,大家正在晒水,明儿我们也都要浮针。”
玉壶也凑趣:“我们夫人养了好几盆五色凤仙,就等着明儿摘下来捣花汁染指甲呢。”一茎上开五种颜色的凤仙,叫作五色当头凤,七夕这日摘下来给指甲染色最好。
真娘把隔壁那女孩抛到脑后,也跟丫头们一同想明日要挂彩灯,做巧果。
她一拍巴掌:“我听说外头还有彩灯鹊桥,咱们家里有那么多桥,不如也选一座出来,扎上彩灯,把我那些风筝也给挂上,不就是鹊桥了?”
越说越热闹,朝华起身到内室去。
甘棠跟了进去,低声回禀:“何妈妈一早来过,说五姑娘每夜里都缩在帐中哭。”白天又表现得没事人一般,还照常去给老爷请安,也天天都在月洞门边给夫人问安。
朝华明知何妈妈说这么是故意的,永秀是真哭,何妈妈也是真的心疼永秀。
“要不要吩咐五姑娘身边的人别说破了?”
五姑娘还不知清净庵是个什么地方呢。
“不必,没人会告诉她的。”她们不敢,就像罗姨娘一样,不敢在永秀面前多说一句。
朝华知晓祖母的手段,竟对永秀生出一丝恻隐:“这几日吩咐上下各处都仔细些,芙蓉榭要什么便给她送过去。”
“是。”甘棠叹息一声,只盼五姑娘这辈子都不知道才好。
……
七夕正日,朝华一身绿衫莲裙,乌发低绾,把沈聿送来的那只压帖用的如意云纹金簪簪在发间,又扣上几只一点油宝石小花簪。
耳中两粒明珠轻悬,衬得双目如华星秋月。
马车驶到知府后衙门前,朝华永秀依次下车,守在门前的婆子一看是容家的马车来了,再认了认跟车的婢女,迎上前道:“容三姑娘来了,我们姑娘久等。”
永秀是头回来知府府,垂首跟在姐姐身边。
进到后衙花园,永秀反而松口气,几乎家家闺秀都互相识得,凑在一块行礼寒喧。
朝华还没入座,就被袁琼璎逮住:“容姐姐,我都等你好半天啦。”
端阳节宴的事她早就听余姐姐说了!
紧张精彩处比街市上说书的都跌宕,说书人说的她不认识,沈公子和容姐姐那可她看着变成一对的!
她跟余姐姐已经约定好,往后她们俩要一起参加容姐姐的婚礼,吃他们孩子的洗三宴,百日宴,抓周宴!
“袁妹妹。”朝华冲她微微一笑,“多谢你送的贺礼。”
袁琼璎眼睛亮晶晶的,拉她往假山小亭上去,令舒坐在亭中,一瞧见朝华就乐:“她可算逮着你了,你要再不来,我嘴皮子都要磨破了。”
袁琼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光听余姐姐嘴里那些怎么够?余姐姐只知道在船上的,却不知道下船之后的。
袁琼璎找到容令舒,同她打听细节。
令舒觉得她有趣,说了半晌话,磕掉半盘薄荷炒瓜子。
袁琼璎还待说什么,见底下余世娟同她招手,她赶紧道:“余姐姐找我,我去去就来。”
令舒掀掀扇子:“去罢去罢。”她一走,令舒接着道,“我看呐,她们俩早晚得给你写个话本子。”
“叫什么好呢?《浮世奇缘》?不好,太俗了些。”
朝华失笑,令舒却道:“你别不信,我跟你赌一碟炒瓜子。”
二人闲话了两句,看见永秀跟楚家女孩坐在一块,正一起捣花汁,预备染指甲,令舒轻轻叹了口气:“她怎么样?”
朝华倒了杯冰茶,茶水沾唇,沁凉一片:“她还不知道。”
“不知道才好。”令舒望了望朝华,“永秀的事儿,大约是定了。”
朝华微惊,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突然就定了?
令舒也喝了口冰茶:“你知道祖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