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琼玉
白玉安的脸色变了变,怕旁边高寒误会了什么,便后退了一步,对着沈珏恭敬抱手道:“劳沈首辅关切,下官自己能回的。”
墨发红衣,玉面白净,表面恭恭敬恭垂首给沈珏一礼,却是疏离又冷淡的敬而远之。
沈珏眼里聚了淡淡讥讽,他看着白玉安那垂着头的脸半晌,最后目光落在他眉间红痣上。
他也不发一言,转身上了马车。
高寒看着沈珏离去的背影,看着白玉安好奇问道:“沈首辅为何会邀你一同回去?”
白玉安扫扫袖子上的雪道:“许是上次沈首辅去过我宅子,瞧着顺路吧。”
高寒惊疑:“你与沈首辅的关系竟这般熟悉了?”
白玉安历来不会撒谎,听罢顿了顿,低头道:“高兄多想了,不过今日撞见,沈首辅也不过是客气而已。”
高寒看着白玉安那淡然的脸色,虽说有些疑问,但到底也没有再说这件事,带着白玉安上了自己的马车。
到了太傅府门口,门口就立马有小厮迎过来,连忙带着两人往正厅去。
还未走到正厅,里面的人就迎了过来,拉着白玉安的手红了眼睛。
“从牢里出来这些天,身子可养好了?”
白玉安看着面前的师娘亦是红了眼眶:“已好了大半了。”
刚说完话,旁边又有一道清脆声音响起:“玉安哥哥。”
白玉安这才看向旁边的王婉清,见她神情担心的看着自己,笑了下道:“没事的。”
王婉清却扯着白玉安的袖子问问:“真的不疼吗?”
王婉清一身粉裙,一脸清澈模样,刚刚及笈的少女,身上还有着不谙世事的无辜。
白玉安抿着笑摇头:“自然。”
王婉清听罢便扑去了白玉安怀里哭道:“那下次玉安哥哥可不许再进去了。”
颇有些孩子气的话,让白玉安的眉间染了几分无奈,也只得伸出手指安慰似的拍拍王婉清的后背。
谭氏看着白玉安叹息道:“这孩子前几天就想来看你,我怕她扰了你清净,就没让她去。”
“且我还要照顾老爷,哪有时间管她,这些天还与我闹脾气呢。”
白玉安就从怀里拿出帕子擦擦王婉清仰过来的脸,笑了下道:“你看我现在可好好的?”
王婉清看白玉安又是从前那样温和温润,不由吸了吸鼻子点头。
王婉清也是好劝的,小姑娘没有什么复杂心思,喜怒也是快的。
谭氏看着挂在白玉安身上撒娇的王婉清,脸上却笑不出来,眉间愁眉不展,对着白玉安道:“老爷在里面屋子的,你进去看看他吧。”
白玉安收敛了情绪点头,身上的挂件王婉清也要跟着一起去,谭氏无奈的拉她过来:“你玉安哥哥又跑不了,同你祖父说完话就出来陪你了。”
“待会儿还要留在这儿用饭呢,有的是时间陪你。”
高寒在一旁笑道:“也不知是不是缘分,婉清妹妹第一次见玉安就粘着他,可没见她这么粘过我。”
王婉清便对高寒道:“那是因为玉安哥哥好看,还能陪我下棋,教我写字,我就喜欢玉安哥哥。”
小姑娘说话历来是直的,也不害怕得罪了人。
不过在场的人自然也不在意,白玉安的性子有耐心,还能配合着王婉清没理由的悔棋,最后还要滴水不漏的输给她一局,高寒可是没这个闲工夫的。
白玉安笑了笑,对着王婉清道:“等我去见过老师再来陪你,你跟着我进去在旁边坐着也是无趣,倒不如让高兄陪你下棋。”
高寒一听点了自己名,连连后退,谁愿意同这小祖宗下棋。
王婉清却是勉为其难的的点点头:“那好吧,只能让高哥哥陪我了。”
身上少了王婉清挂着,白玉安这才脱身往里面的正房走去。
路上的草木萧萧,白玉安的脸上又恢复了些冷清,雪点落在睫上也浑然不觉。
红衣显眼,路上小丫头瞧见了,总要顿住看两眼,再叫一声:“白大人。”
白玉安都温温回应着,让丫头不由又驻足多看两眼。
来到正屋门口,刚跨进门槛就能听见里面的咳嗽声,小丫头从里面出来,见了白玉安就忙道:“白大人进去吧。”
白玉安吐出一口气点头,又扫了扫身上的雪色,在火炉子边烤烤手后,这才掀开帘子往内室去。
一进去里面就有厚重的草药味,屋内的炭火烧的很旺,沉闷干热。
白玉安解了身上的披风放在椅背上,这才对着正半躺在床榻上喝药的老人,喊了一声:“老师。”
第19章 与老师谈话
屋子内的光线很弱,许是怕风雪进来,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只余下些许暗淡天光。
床榻上的王太傅听见白玉安的听音,沙哑的声音响起:“玉安来了。”
白玉安走到榻前,一个侍女正拿着帕子,擦着王太傅嘴角的药汁。
她看白玉安过来,擦完了就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往先瞧着还精神矍铄的老人,此刻已经苍老了许多。
白玉安神情一悲,看着王太傅低低问道:“老师的身子可好些了?”
王太傅咳了几声,让白玉安去旁边的凳子上坐下后,才沙哑道:“我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身子倒是不要紧。”
白玉安的心里顿时有些难受,又听王太傅关切道:“听说你在牢里受了些苦,现在可养好没有?”
白玉安就点点头:“已经好了的。”
王太傅这才放心,又道:“我听高寒说,是沈珏替你送信的?”
指尖一动,白玉安顿了下,才低声道:“他找不出老师叛国的证据,他帮我,也是给自己下了台阶。”
王太傅听罢笑了笑:“玉安,你看轻他了。”
看着白玉安看过来的眼神,王太傅靠着枕头喘息道:“沈珏我是看着他从十五岁高中状元后,一路走上来的。”
“他这十年四升,在翰林不过呆了三年便去了詹事府,詹事府也不过呆了两年,就被皇帝调去了吏部,兼任内阁学士。”
“你来的前一年,他刚升任首辅,身兼辅国大臣,太子老师,接着小皇帝登基,到现在也不过才过了两年多,朝廷已是他一人把持了。”
说着王太傅眼色深沉的看向白玉安:“沈珏能在这十三年间坐到这位置,一虽是先帝信任他,但他行事果决,谋略过人也是其中关键。”
“这样的人心思深沉,为达目的会不择手段。“
“他既然能将我无端扣个罪名出来,又怎么会如你说的,要下你的台阶。”
白玉安目光上抬,不解道:“那他为何要替我送信。”
王太傅摇摇头:“这我没细想过,不过他要的是在内阁独揽大权,只要我走了,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大抵也是给你做个顺水人情,顺手也给几个老臣一些安慰。”
白玉安沉思几瞬,便将沈珏与自己交换的条件说了出来:“这些天学生一直忐忑,想不明白沈珏到底是何意思。”
“当时学生只想着救您,这会儿想起来总觉得有些不对。”
王太傅皱眉思索了一阵才看向白玉安:“沈珏这人心思深沉,我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不过他既然这么做,你往后小心些便是。”
白玉安只好点点头,又问道:“老师打算何时回老家去?”
王太傅叹息道:“可能后日就要走了。”
“大半生的人情冷暖我已看透,昔日同僚怕得罪沈珏,也对我敬而远之。”
“告老还乡也好,我要是还留在朝堂上,沈珏早晚也会将我这根刺拔掉。”
白玉安垂下眉目,指尖捧着热茶出神,过了几瞬才红着眼道:“老师走了,学生往后何时才能再见到老师。”
王太傅叹气,看着白玉安那张年轻的脸道:“你还年轻,不必因我伤心。”
“你往后的仕途还长着,我让杨义海多关照你,你只要安心做手头的事情,将来进了内阁,你才能有大展抱负的机会。”
白玉安看着王太傅,低声道:“只要能为百姓做事,学生从不在乎能不能进内阁。”
王太傅就摇摇头:“你想的太简单了,历来就只有上位者才有决策的权利,上位者一句否定的话,你做再多也没用。”
“你若是一辈子不争仕途,就如你这次上奏一样,无异于以卵击石,起不了任何作用。”
这次的苦果白玉安已经尝过,她只想无愧于心,若是再来一次,她依然会再做一次。
只是白玉安知道老师这些话是为她,红着眼睛,默默地点了点头。
王太傅见白玉安听进去了,又叫站在帘子后面的随从去拿东西。
白玉安有些好奇地问道:“老师要去拿什么?”
王太傅便低声道:“你待会就知道了。”
没一会儿随从拿了个册子过来,王太傅便将册子放在了白玉安的手里道:“这本是我打算直接上奏给皇帝的折奏,可我当时去面圣时,小皇帝只顾着与太监嬉笑,根本未将我上奏所说的事情放在心上,我失望之余索性就退下了。“
“我本想着等年底六部十三省聚在一起结算时再拿出来,到底晚了。”
白玉安拿着册子在手里翻了翻,认真看了几眼册子上的内容皱眉道:”工部这样明目张胆的贪污,难道上头就没人说什么么?”
王太傅哼了一声道:“工部尚书是太后亲弟弟,谁又敢说?”
白玉安紧皱眉头道:“明明民瓦更便宜也更耐用,工部偏偏选了价格高出近十倍的官瓦,这其中又该有多少利润。”
“木材从朔州运来并不远,为何偏偏要走水运?这已经远远超了预算了。”
王太傅看着白玉安道:“工部不这样做,怎么从里面获得利润?怎么贪皇家的银子。”
白玉安心头有一股怒气上涌:“这样的蛀虫再留在朝廷,同流合污的人又不知有多少。”
王太傅叹息:“可惜,我没能将这折子呈上去,往后也没机会了。”
“我之所以给你这个折子,不过是想让你知道官场黑暗。”
“这件事沈珏定然也是知道的,可他不动声色,我却看不过去。”
“你这时候也别将折子呈上去,等内阁年底清算了,看看沈珏到底动不动工部再说。”
白玉安拿着折子低低道:“沈珏那样一个一心要权的人,应该不会去得罪太后。”
王太傅咳了两声道:“这也不一定,沈珏这人虽然阴险了些,但他这些年也的确做出过许多政绩,不然也得不到先帝重用。”
“若是他未管这件事,你便压下这折子,勿要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