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青长白
姚春娘没想到她爹会从柳河村过来看她,她第一反应不是心喜,而是担心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匆匆忙忙赶回去,瞧见姚二东坐在齐声的院子里,正一边和齐声说话一边看他做木工。
两人不知道在说什么,姚二东悠哉悠哉。齐声看着倒有些不自在。
自从姚春娘嫁来柳河村,父女俩就再没见过面,她看着微微驼背坐在那儿的姚二东,心头发酸,还没走近,情绪激动地喊了声:“爹!”
姚二东抬头看过来,瞧见跑过来的姚春娘后晃了下神,过了一会儿才站起身:“春儿。”
听见这声熟悉的“春儿”,姚春娘眼泪都要下来了,她眨了几下眼睛把眼泪憋回去,吸了吸鼻子:“爹,你怎么来了?”
姚二东上下端视着她,道:“来看看你,你过得好就好,过得好就好。”
姚春娘挤出笑,她见只有姚二东一个人,又问:“娘呢?她没一起来吗?”
“家里有事,她来不了。”
姚春娘问:“是三叔家的事儿吗?”
姚二东像是不太想在外人面前说这事,支吾应了一声。
他见姚春娘空着手,既不像是去河边洗衣也不像是从地里回来,问道:“大白天的你不在家待着,这是上哪去了?”
姚春娘摸摸耳朵,面不改色地撒谎道:“我、我去看了看田里的秧苗长得怎么样了。”
姚二东因为没生出儿子,被人戳了大半辈子脊梁骨,最恨别人说他闲话。
姚春娘可不敢告诉他自己去了村里遭人厌弃的寡妇家,不然肯定要被他骂一顿。
实际上姚春娘连自己在梨水村经历的这些事都没在写回去的信里说起过,如今见了面,她也没打算说起。
她看了眼他背后的齐声,像是怕齐声已经告诉她爹他们的关系,有些紧张地问道:“你们聊什么呢?”
姚春娘这话问的姚二东,眼睛却偷偷瞥向了齐声。
齐声会意,有些低落地抿直了唇角,冲她摇了下头,示意自己什么都还没说。姚春娘这才放下心来。
张青山死了还没半年,姚春娘如果现在就嚷着要改嫁,姚二东肯定又要担心会不会招惹来闲言碎语,所以姚春娘暂时还不打算告诉家里她和齐声的事。
姚二东没发现两人的小动静,道:“能聊什么,就问了几句你的事。”
姚春娘平淡地“哦”了声,装得一副和齐声半生不熟的样子。
齐声看她一眼,又低下了头,拿起锤子开始敲。
“咚”的一声,敲得姚春娘心头一颤,飞快朝他瞥了一眼,又瞥了一眼。
姚二东才在齐声那儿坐着歇了脚,又讨了水喝,听见姚春娘的话后,不客气地训道:“张了张嘴连话都不会好好说了,在家横就算了,嫁人了还横。”
姚春娘撇了撇嘴:“我哪里横了,你问他,我横吗?”
这话问得骄蛮,不该齐声这个“半生不熟”的人回答,他怎么答都不对,索性不吭声,当没听见。
姚二东歉疚地冲齐声笑了声:“娇惯了,不懂事,别往心里去。”
齐声摇头:“没、没事。”
姚春娘掏出钥匙开了锁,姚二东率先进了屋,好奇地打量起来。
姚春娘见姚二东进了厨房,扒着门框,回头看向闷声不响的齐声,从兜里掏出颗漂亮的糖,远远朝他扔了过去。
包着糖纸的蜜糖砸在放工具的桌案上,跳了两下,落在了齐声脚边。
他抬头看向姚春娘,姚春娘眨巴眨巴眼睛看他,哪里还见刚才平淡的脸色。
她快速做了个剥开糖纸扔嘴里的动作,又以唇语道了句什么话。
齐声没看得清,但看她的表情,想来是句好听话。
姚春娘担心被姚二东发现,动作奇快,说完就进了屋。
齐声收回目光,捡起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
舌尖勾着一抿,他无声笑了笑。
甜的。
第四十一章 小心思
姚二东将姚春娘如今住的地方里里外外逛了一圈,见她桶里有米、罐里有盐、床上有新被,担忧的心才松下来。
他正要出里屋,余光忽然瞥见床头柜下开了巴掌宽的抽屉里躺着一堆木玩具。
横七竖八,塞得满满当当,看着得有十多二十个。
姚二东背着手低头疑惑地看了看,指着抽屉问姚春娘:“这不是些孩子喜欢的玩意儿吗?你哪来的?”
姚春娘愣了下,看见姚二东拉开抽屉,伸手拨了拨这一大堆玩具。
沉闷的木头在屋里响起,姚二东奇怪道:“还都是木的。”
何止玩具,姚二东如果把抽屉全部拉出来,就会看见最里面还妥帖放着个齐声做给姚春娘的梳妆盒。
姚春娘担心被发现,心头猛跳起来,那瞬间的表情活像被姚二东发现了齐声留在她床上的头发。
她脑子转得飞快,佯装镇定道:“我花钱找隔壁做的,没事玩着,解解闷。”
姚二东一听这话,不赞同地看她一眼:“乱花这些钱干什么?钱放荷包里存不住?一个人过日子,就是要精打细算才过得下去,你有时间弄这些孩子玩的把戏,不如多绣点东西拿去集上卖。”
姚春娘有苦说不出,干巴巴挤出一句:“那我以后不找他做了。”
见姚春娘听话,姚二东没再说什么,他关上抽屉,到堂屋桌前坐下。
姚春娘替他和自己倒了碗水,也跟着坐下。
两人寒暄了几句,互相了解了一番家长里短的事。
姚二东听见外面齐声做工的声音,突然惋惜道:“这木匠为人不错,就是脖子上顶个罐,愣得慌。”
话音一落,姚春娘下意识反驳:“哪里愣了?”
好在姚二东没听出姚春娘这话有什么不对劲,他道:“我方才问了他几句你的事儿,他个个问题都要想半天才回。”
姚春娘“哦”了声,她腹诽道:能不想吗,万一不小心说出点儿什么他身为邻居不该知道的事儿,不就露馅了。
姚二东说着又道:“你对这木匠的态度和缓些,万一以后你有个有什么事要找人帮忙,指不定他还能帮衬一二。”
姚春娘正端着碗喝水,听见“帮忙”两个字喉咙一紧,半口水堵在嗓子眼,呛咳得脸通红。
她心里有鬼,听什么都觉得姚二东像是在试探她和齐声的关系,她小声道:“我一个人过得好好的,用不着别人帮。”
“以前用不着,以后就用不着了吗?”姚二东无奈道:“都嫁了人了,怎么还像个姑娘一样不懂事。”
姚春娘小声嘀咕:“嫁什么人,手都没牵过两回,嫁给鬼了还差不多。”
她说着,想了想放下碗,试探着问:“爹,张青山反正走了,你说我现在改嫁的话成不成啊?”
姚春娘也就是侥幸问一句,做好了被姚二东骂一顿“不守妇道”的准备,没想姚二东只愣了一下,随后竟果断地答应了下来:“成啊,怎么不成!找个家里条件好的,过着舒坦。”
他问姚春娘:“心里有人了?”
姚春娘想说又不敢说,她含糊道:“正看着呢。”
姚二东道:“是要好好相看,别找个像张青山一样病怏怏的,撒手就走了。张家是我和你娘当初没睁眼看清楚,好在他家也没啥亲戚,留了这房子和几块地给你,你也算有个落脚的地方。”
嫁出去的姑娘就是别家的媳,死了丈夫也是别人家的寡妇。姚二东让姚春娘在梨水村落脚,也就是已经把她当成了张家人看。
姚春娘听懂这话,垂眼看着桌沿浮起的毛刺,伸手扣了扣,闷声问:“那如果没有房子和地,我能回柳河村吗?”
她这话问得毫无底气,姚二东叹了口气:“不是嫌你,是家里实在没地儿住。”
他无力道:“你知道你三叔的情况,之前大家伙都以为他撑不过几天,没想到在榻上熬到了现在。你两个姐姐当初哭天喊地,结果回来照顾才几天,又丢下半死不活的爹回了婆家。你三叔的气现在一日比一日短,基本活不成了,顶多还能熬个一两月,你要回来住又或者有别的打算,都得等之后再说。”
姚二东说着,又把话扯到姚春娘身上去:“既然你说想改嫁,那就没必要跑来跑去麻烦这一趟,反正都得嫁人。”
姚春娘听着心里不是滋味,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她偏头看着屋外,听着齐声刨木头的声音,仿佛下定了决心,正色道:“爹,我有事儿想和你说。”
姚二东看得出她有心事,徐徐道:“说吧,我这次来,也是有事想和你说。”
姚春娘道:“你先说吧。”
姚二东像是觉得接下来的话有点难以启齿,他把碗里的水一口喝了,思虑再三才开口:“春儿啊,其实爹来这一趟,主要是想找你借点钱。”
姚春娘万没想到姚二东会这么说:“借钱?”
爹找嫁了人的女儿借钱,这事儿怎么说都和“光彩”二字沾不上半点关系,姚二东自己也清楚,他驼着背,有些局促地点了下头,道:“爹也不想,只是的确没办法了,认识的亲戚朋友都借过了,才来找你。”
姚春娘看着姚二东眼角的皱纹,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她问:“你要多少钱?”
姚二东比了个数。
姚春娘瞪大了眼,直接站了起来,惊讶道:“这么多!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事啊?”
她说着,忽然想起之前自己把卖篮子卖绣帕攒下的钱寄了些回去,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姚二东才觉得她手里有余钱可用。
姚二东解释道:“你三叔躺床上这些月,看病吃药都是钱,之后办丧的钱我也得和老大一起凑。”
姚春娘不可置信道:“当初张家给的彩礼钱呢?我留给娘了,难道用光了?再者说我那两姐姐呢,三叔到了这一步她们就撒手不管,不给钱了吗?”
姚二东道:“她们都是嫁出去的姑娘了,婆家都顾不过来,哪里顾得上娘家。”
姚春娘愤愤不平:“我也是嫁出去的姑娘,她们自己的爹她们不顾,你不去找她们,找上我来了!”
姚二东道:“爹这不是找你借吗?没说让你白给,等之后秋收,家里卖了去年没吃完的存粮和收来的新粮,有了钱就立马还给你。”
姚春娘依然气不过,可面前坐着的是她爹,血浓于水,姚二东放低了姿态请求似的和她说话,姚春娘又硬不下心就这么拒绝。
她皱着眉头坐下来,冷静了会儿,道:“不对啊,就算是要办白事,也用不着这么多钱啊。”
“是,是用不着。”姚二东道:“可你三叔家留下个半大的小子,照顾起来也要钱啊。”
姚春娘听见这话,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盯着姚二东,质问道:“爹,你该不是想把他接过来自己养吧!”
姚二东见瞒不住了,只得把实情全告诉了姚春娘。他道:“不是那样,那小崽子如今是你娘和你大婶在照顾,没说让谁家养。再说那是你弟弟,老姚家的血脉,你也知道,咱姚家这一辈就这么一个儿,总得养大把香火传下去。”
姚二东说得有理有据,可姚春娘听完却好半天没出声。
良久,她站起来,回里屋翻箱倒柜抱出个精巧的木盒子,打开放在了桌上。她把盒子推到姚二东面前,置气道:“这就是我全部身家了,当初张青山走后办事也用了不少,你看着拿吧。”
姚春娘嫁到梨水村这么久,家里就没来看过她,如今来找她却是为了别人拿钱,若姚春娘说心里不难受是假的。
姚二东见她眼眶都红了,心中虽不忍,但还是朝盒子里看了看。
巴掌大的盒子,钱票子没装满一半。姚二东取出钱,数了个数,把其他的又放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