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衔鱼
竟然真叫他把皇帝说动了?
他好像是有点厉害的,讲话虽然她听不太懂,却字字沉稳,掷地有声,生生砸进她心口里,叫人天然对他有几分信赖感。
当真是她幼时跑到街上听人说书玩时,想象中那诗书满腹、气质矜贵的男主角的样子。
原来这种人是真的存在的,不是话本中编出来哄小女孩开心的。
这般想着,她不自觉多往人家那里瞄了好几眼,直至门外传来一阵响动。
符柚跟着转头看过去,蓦然瞪大了眼睛。
这……这不是那日被江唤捅了一剑的丫鬟吗?竟然没有死的?
她分明记得,江唤的剑直直插进她的胸口,满地的血让她连做了好几天噩梦!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是、是虞妃娘娘给我银子,让我去推符小娘子落水的,不是我要害人的,不是我……求你们放过我……”
那丫鬟面色苍白如纸,被人架着丢到地上几乎魂儿都要没了,抖着身子直呼饶命,将虞妃如何指使她竟是一五一十全招了出来,绕是说得再支离破碎,这场闹剧的观众也总该明白了!
只开头那一句,符柚便听得背后直冒冷汗。
怪不得她觉得当日这丫鬟是冲她来的,原来本来要被害的人就是她,根本不是萦月!
她这十几年都是一条出了名的咸鱼,成日里只知道吃了睡睡了吃,没惹过谁也没兴趣去找谁的茬,凭什么要对条咸鱼下毒手?!
想着,她狠狠地朝虞妃的方向瞪过去,恨不得当场就冲上去跟这人干上一架。
只是这回脸色苍白的轮到虞妃了,那蒲柳般的柔弱身子听着听着就有些站不稳,竟盈盈倒在地上,伏于座下腻着个嗓子哭得伤心:“陛下……”
“够了。”皇帝一挥衣袖将她掀开,紧锁着眉头似乎烦躁到了极点,“朕日日陪你宠你,你倒还有功夫搞这些下作手段!”
“陛下,臣妾不是这样的,臣妾不是……”
皇后在一旁坐得端庄,冷冷地睨了一眼那哭得正伤心的娇艳美人,心底嗤了一声。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她朝一边要了绣帕细细擦了手,方无悲无喜地开了口:“当着朝臣的面,虞妃妹妹还要哭到几时?”
是讥讽,亦是提醒,皇帝朝殿下看了一眼,神情似更为不悦,却仍旧还是难掩心疼:“你心思不正,行为不端,朕罚你禁足一月,休得吵闹,退下!”
此言一出,连符柚都忍不住怔了一下。
啊?才一个月?
萦月到现在还受寒咳嗽着呢!
江淮之亦是明显不满这样的圣裁,不动声色地凉了凉眸子,竟又一拱手:“以礼治国,是陛下所欲,亦是百姓所愿,若损礼逾矩却徇私偏袒,方是寒了人心,望陛下三思。”
符柚觉得他有点疯了。
被拐着弯骂的当事人也是这般想的,面上渐渐有了怒意,“你的意思是,朕偏袒虞妃,判得轻了?”
迫人的天子威压叫殿中众人几乎大气都不敢出,江淮之却丝毫不见畏惧之色,清风朗月般的眉眼间温和又坚毅:“轻了。”
“好、好!”底下此起彼伏地一阵吸气声,皇帝登时怒极反笑,“不愧是江家下一任家主,这江家风骨当真是有过之无不及!”
江淮之跪着,却好似棵最挺拔的青松,天子之威如狂风骤雨直直泻在他的身上,仍不见他弯上一寸,虽自称文臣,竟是比武将的腰杆还要直。
他一言未发,却也一步未退。
良久,皇帝摩挲着檀木椅把手,瞧着这位未来长伴太子之人,终于冷笑一声。
“虞妃居心险恶,陷害朝臣贵女,朕褫夺其妃位降为嫔,禁足三月罚俸半年,可满意了?”
江淮之只温和一笑,淡淡拜了:“谢陛下圣裁。”
他是松口了,可虞妃快要疯了。
妃与贵妃不过一步之遥,可嫔与妃却好似鸿沟,她费劲心思爬到今天这一步,眼瞅着贵妃之位都要被哄到手了,却因江淮之一句话,她多年的辛苦全要白费?!
失了恩宠,在这深宫之中,与要了她的命有何分别!
那美艳的一张脸上渐有山崩之态,虞妃再也顾不上什么,慌不择路竟跌跌撞撞跑到符柚面前,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丝毫未见此前的高傲:“小娘子,本宫不该有歪心思,求小娘子原谅……”
她几乎卑微到连符柚都难以置信地愣在了原地。
“小娘子,小娘子去说几句话呀,是本宫错了,本宫再也不敢这么做了……”虞妃疯了一样摇着她的手臂,口不择言,“本宫是妃,怎么能做嫔,怎么能做嫔……!”
全场的目光聚集在她们两个人身上,符柚虽有满腔怒意,却被盯得十分不自在。
她后退一步,生生将虞妃挂在她身上的手扯开了。
“我不是什么好人,我不可能给你说话。”她开口依旧是那种杀敌一千自损一千二的架势,“我只想知道,我成日困得要死就想着睡觉,到底哪里惹到你了?”
“本宫……本宫……”
她本宫了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那边江淮之早已起了身,负手淡淡立于一侧,饶有松风水月般的容貌,出言却未曾给人三分薄面。
“你做太子妃,惹到她了。”
符柚与李乾景同时“啊?”了一声。
“盛宠多年,却未有所出,自然要为将来打算,幸而家中侄女生得貌美,只要毁了你的闺中清誉,她自然有机会将侄女推到太子殿下身边。”
说罢,他竟是微微弯了唇角。
“不是吗,虞妃娘娘?”
虞妃瞬间瘫倒在地,眸中隐隐约约闪着难以抑制的恨意,哭得几乎已经没有泪了。
“拖下去!”
皇帝已然是震怒,比起虞妃干出的那档子事,他更痛恨的是自己如此不堪的后宫赤裸裸揭穿在众臣面前。
天子颜面何其重要,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让他们说下去了!
“陛下、陛下……”
符柚眼瞅着一袭大红衣裙不可一世的宠妃,被几个冲进来的宦官毫不怜惜地架走,哭嚎哀叫全然不顾自己的脸面,难免有些唏嘘,出口却只是轻哼一声。
活该!
一个太子妃,她根本又不想当,还差点要了她的命!
她一咬牙,随即飞了个眼刀过去。
被泼天怨气重伤到的李乾景:“……?”
第10章
闹上这么一闹,这生辰宴也只剩下食之无味了,又饮了两轮酒,宴席便散了场。
爹娘正在与几位她眼熟的叔伯寒暄着什么,李乾景一散宴就好像被皇后叫走了,符柚一个人努力迈着规矩的步子走出宫殿,直至殿内喧嚣声渐远,微冷的夜风拂面袭来,一下子吹干净了她心底的燥热。
她停在原地闭上眼睛,张开双臂大口大口呼吸着清凉的空气,忍不住发出一声喟叹。
太舒服了!
既清净又凉快,从晨起备礼到黄昏开宴,她这一整天都没有这么畅快的时候!
“当心着凉。”
清清冽冽的声音自耳畔传来,符柚一下子睁开眼睛,转头见到来人,登时雀跃起来,“先生!”
“嗯。”江淮之温声应着,倾泻而下的皎洁月光淡淡洒在他的脸上,更添几分清疏俊朗,“夜要深了,还不走?”
她仰起一张小脸甜甜一笑,才初初至他肩膀:“想回去了,但是爹娘还没说完话!”
“那便回殿里等,风有些大。”
“外面凉快!”符柚站在他身侧,嗅着那似有若无的雪松气息,竟鬼使神差撒了个娇,“不想等了,先生送我回去好不好嘛?”
话一出口,她方后知后觉脸烫了三分。
其实她是有很多问题想问他,但这话似乎也不是这么说的吧……
“……走吧。”江淮之微微怔了下,摇头苦笑,“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
他负手行在前面,符柚顾不上被一眼识透的羞赧,小步子倒腾几下便追了上去。
“你怎么知道是虞妃干的?”
“这不难查。”一大一小两个影子被月光长长投映在宫道上,“江唤是我养出来的心腹,危急时刻即便动手也自然知道避开要害,一个小丫鬟能有几分骨气,用不了多久便招了。”
思及那日小丫鬟被剑插在地上,却仍在挣扎的恐怖画面,符柚了然地抽了口凉气:“就算这样,虞妃一直住在后宫里,要拿证据也不好拿吧。”
“的确如此。”江淮之微微颔首,难得的好耐心,“思虑再三,这件事情我告诉了乾景,又通过乾景告知了皇后娘娘,娘娘听闻你险些被人陷害落水,很快就派人在后宫取了证。”
“所以知道此事的还有皇后娘娘和李乾景?他们在看着我演戏?!”
她的耳根瞬间都要红透了,尴尬地仿佛要寻个井跳下去。
“皇后娘娘端庄大方也便罢了,李乾景他怎么忍住一声不吭的啊!”
“他当然忍不住,他知道的时候差点掀了房顶。”江淮之轻笑一声,用极平常的语气道出惊人之语,“故而我警告过他,今夜是柚儿的主场,他若敢多说一句话,我便送他十倍的课业。”
“……”
符柚语塞,抬起头看向身侧那位气质清贵文雅的翩翩公子,脱口而出,“先生,我怎么觉得你一会是天上落下来的仙人,一会又跟个魔鬼一样?”
“看人,原本便不该只看一面,多思多想方能有自己的判断。”
说出这句话时,江淮之也在心底暗暗赞叹了下自己。
这种情况下都能讲出道理,他当真是不世出的皇家育儿之才。
“我知道啦!”
符柚咸鱼多年,心思单纯,脑袋也没那么灵光,竟很快接受了他的精神荼毒,反倒夸起他来。
“先生你虽然气人,但是真的好厉害,陛下那会那么凶,我喘口气都觉得要掉脑袋了,你居然一直说他罚虞妃罚的轻,我当时都要吓死了!”
……说了多少遍了,这种前缀能不能不要!
他咽下这口怨气,“权衡利弊罢了,我既然敢这么做,便自有十成十的把握。”
“那你是特别确定,陛下不会为难你啦?”她跟在身边蹦蹦跳跳的,仿佛有问不完的问题,“可是虞妃这两年的恩宠极盛,我就算不关心宫内事都听说了。”
“再得圣宠,终究只是个妃。”
江淮之喟叹一声,眸光淡淡扫过天边那一轮圆月。
“为一个宠妃为难江家,不划算,也没有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