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衔鱼
说来奇怪,符柚每次瞧见他安安静静朝天边看时,眸色总是温柔又哀伤,好似个赋诗悲秋的远行客。
被这倏忽忧郁的气氛所感染,她也望着那圆玉盘不由自主来了句,“是不是皇家就和话本里写的一样,喜不喜欢都要看有没有价值呀?”
闻言,江淮之倒是有些出乎意料,很快收了自己的情绪,低头看向步步紧凑跟在身边的小姑娘,“是也不是,旁人我不知,但柚儿定然不是的。”
“为什么?”
“柚儿是个嘴甜的,惯会哄人开心,打小皇后娘娘便对你印象不错,不然也不会替你在陛下面前美言,拖住这桩婚事。”
他耐心解释着,声音在安静的街上入耳很是清晰。
“当然,最重要的莫过于,乾景是心悦于你的。”
“什么?!”
刚刚安生了没一会的小姑娘瞬间又炸了毛,意识到自己的语调在夜半大街上太过张扬,害怕被人跳出来打,慌忙捂住嘴,压低了声音,“他?李乾景?喜欢我?!”
“很惊讶?”江淮之挑了挑眉,似乎很爱看这种小孩子家家的感情戏,“不难猜吧,我才看了你们几日,便心知肚明了。”
“不可能,就是不可能!”符柚果断矢口否认,瞧起来怨气不浅,“他瞧不上我,我也瞧不上他,我喜欢成熟稳重的男子,才不是他那种吊儿郎当的小孩子!”
他笑得耐人寻味:“成熟稳重?比如?”
“比如……”
比如你呀。
符柚下意识接出口的话戛然而止,小脸羞得直臊。
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眼下连抬个头都不敢,比如了半天都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江淮之都看在眼里,索性也不再逗她,“无论你心里怎么想,又是拿谁当参照物,今日的做法是对的,此后若有谁再问起你,也一概不要答,记住了?”
熟悉的丞相府大门就在前面,她一向觉得进宫路途漫长,可今夜甚至连马车都没坐,只是随着先生一步步走回来,竟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到了。
她偷偷瞄着那位始终行在她一步之前的玉公子,小声应道,“因为我……是太子妃吗?”
“嗯。”他声音温温和和,落在她心上却凉丝丝的,“要到了,回家去吧。”
再找不出任何和他再待上一会的理由,符柚瞧着自家府门,只得点点头:“那你呢?”
“太晚了,我回江府住。”说罢,他将右手上拎了一路的那只布包裹解了下来,“这是给你的生辰贺礼,都快子时了才送到你手上,希望不算晚。”
“当然不算晚!”她眼里一下子亮了,伸出双手便急匆匆将包裹接了过去,“我一直以为你拎的是消夜呢……呃,这么沉!”
“谁都与你一般爱吃?”
江淮之摇摇头,笑了一声,“去吧,到屋里再打开。”
符柚应了,小腿倒腾得飞快,三步并作两步便冲回自己的院落,会客厅与外堂上堆着琳琅满目的贺礼一概不看,桌上早早预备好解馋的小食也一应不动,只傻傻搂着那只宝贝似的布包裹,乐呵呵地扑到自己榻上去了。
辛夷有些疑惑。
这符小娘子打小就是娇生惯养起来的,什么好东西没瞧过,没见她收什么贺礼能这么兴奋的。
其余丫鬟婆子们也跟着好奇,偷偷摸摸蹭过去,将这闺房围了个水泄不通。
众目睽睽之下,小娘子深吸一口气,满面春风地拆开了包裹——
却骤然传出一阵痛苦的哭嚎。
辛夷吓一大跳,掀起帘拔腿就往里窜,只见那连身上衣裙都没顾上换的小娘子,抱着一叠书哭得稀里哗啦的——
“为什么……为什么全是试题册啊!”
第11章
平旦时分,还未到寅中,符柚便肿着一双通红的大眼,迷迷糊糊从床上坐了起来。
昨夜她一手抱着软被,一手抱着试题册,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一边哭一边痛骂江淮之气人,也不知到什么时候方昏沉睡去。
结果很不幸,到这个点她还是自然醒了。
听得里间动静,辛夷打了个哈欠,连忙将早就备好的水盆端了进来,“小娘子……哈……早……”
“早……”
符柚有气无力地应着,瞧着快去了半条命,“我今天能不能不去……”
“能……”辛夷也好不到哪去,眼睛都眯成条缝了,还费力把她的爪子浸到热水里洗,“小娘子不是,不是过生辰嘛,老爷给小娘子请了两日假呢。”
她想起来了。
她自小就是千娇百宠的,过个生辰更是兴师动众,在宫里过一遍还不算完,第二日还得摆遍家宴,大哥哥大嫂嫂、早已出嫁的二姐姐乃至年迈的老太太都得因她这小丫头聚一堆来。
思及此,她抬起刚洗净的手揉揉眼睛:“那、那我起床做什么?”
“奴婢也不知道啊。”辛夷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奴婢也以为今天能睡个好觉呢,谁知道小娘子居然醒了……”
“……”
符柚裹了裹身上暖呼呼的软被,只迟疑了一秒,果断一蹬腿躺了下去,瞬间又一抬腿跳了起来。
辛夷瞧得目瞪口呆的。
小娘子这最近不仅好学了,怎么还爱运动上了?
“不是……”符柚被硌得龇牙咧嘴的,小脸都皱得要命,“磕到书了。”
“小娘子还抱着书睡?”
辛夷更呆了。
卫冕京都第一咸鱼兼美人儿之称十六年的符小娘子睡觉都抱着书,是她没睡醒还是小娘子偷摸饮酒喝多了?
“他送的。”
葱一般的小指抚过书页,符柚又想哭了。
“你都不知道,我收到他送的贺礼有多高兴,那么多礼物我都没拆,我第一个拆他的,结果他居然就送我这个,呜……”
小娘子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在床上好一阵撒泼打滚。
辛夷听明白了,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小娘子莫气了,自己先生送的能送什么,无非就是文房四宝古书典籍,外间太子殿下送的那些您还没拆呢,不如瞧瞧未婚夫的?定能通您心意。”
“李乾景能送什么,每年都是珠玉金钗,什么贵就挑什么往里装,这些年的首饰都快被他给包了。”
符柚整个脑袋都埋进软枕里,声音传出来闷闷的。
“昨天你不还挑了个簪子弄我头上了嘛,给他美坏了。”
“是奴婢擅作主张了。”
听得太子殿下高兴了,辛夷也舒了一口气,笑道,“那小娘子不拆,奴婢就依例让底下丫头们把外面那些全收拾入库了,小娘子瞧着也清净些。”
“嗯……去吧……”
温暖的被窝重新唤起了她在鸡鸣前的困意,符柚含糊不清地应着,呼吸声倒是愈发均匀。
辛夷看着便心疼了,小心翼翼给她盖好被子,又端了水盆蹑手蹑脚退出去了。
她算是悟出来了,这皇家的门,哪里有这么好进的。
以后谁若再敢说她家小娘子命好,生下来就有太子妃当,她包第一个骂的!
虽然小娘子满打满算也就努力了半个多月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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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不用念书,符柚一觉足足睡到了午时后,尚且还贪恋着被窝的温度不肯动弹,侧卧着用小指戳了半晌那枕边小山般的试题册,才长长舒了个懒腰。
“崔夫人都快进院子了,小娘子可赶快吧。”
饮溪苑里的丫鬟婆子们见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实在是等不及了,一股脑蜂拥进来给她架到镜子前,描眉画眼分工熟练得很。
“二姐姐今年来这么早呀。”
符柚扶着自己新梳好的发髻,一双澄澈的秋水目在镜台前滴溜溜转,兀自挑选着自己的金钗,不住地往头上比对。
她的二姐姐符娆前些年准岁出了阁,嫁的是帝京东头镇国将军府的崔小将军,平素夫妻恩爱,也常常回娘家走动,只是今年三伏天里查出了身孕便安心在崔府休养,算算这也是许久未见了。
而大哥哥符慎远比她大上许多许多,连小侄女都给她添了一个,一家三口一道住在另一个院里,她成日好吃懒做,出门打照面的次数也不多,说起来也就她的生辰与年节时分,他们兄妹都能团圆团圆。
这各有各的归宿,如今轮到她了,陛下反而要悔婚,也难怪爹娘急得团团转。
没敢耽误多久,符柚也不想让他们多等,收拾收拾很快就进了老太太的院子里,侍奉的丫鬟还未来得及打好帘子,她那小身板就灵巧一钻,蹦蹦跳跳来到了人前。
小娘子桃腮含娇,肤白胜雪,头戴金乌花树头钗,耳坠飞燕踏枝翡翠环,身穿桃红色彩绣广绫长尾裙,衬得那褪了些稚气的小脸愈发娇艳动人,直叫众人看得呆了些,半晌竟不敢认。
只是那樱桃朱唇一启,皓玉齿一露,出口却是掩不住的兴奋:“奶奶哥哥嫂嫂姐姐好久不见好想好想你们!”
众人:“……”
什么京城第一美人,还不是自己家那个被惯坏了的小娘子。
“柚儿,快过来,让奶奶瞧瞧。”符家老太太已是满头白发,皱巴巴的胳膊往外一捞,就把这最疼爱的小孙女捞到了身侧,“哎呀,这送去东宫几日,都瘦了。”
“瘦点还不好吗?”坐另一侧的符娆端着身子,笑着打趣道,“这成日里琼浆玉露灌着,我想瘦一点都难。”
“二姐姐好辛苦。”符柚稳定发挥着她一贯的嘴甜攻势,“二姐姐一定会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带可爱的小侄子小侄女来见柚儿呢!”
“就属你说话甜。”大哥大嫂对视一眼,故意揶揄她,“这听说咱们柚儿都去跟着江太傅念书了,不知江太傅认不认你这甜嘴呀?”
“他才不认呢!”
符柚立马一叉腰,重重“哼”了一声。
“你们别看他人长得好看的要命,说话也温温柔柔的,实际上可气人了,三句话就能给你噎到闭嘴,卯时就要上课,课业又多又重,他还、他还——”
她摊开双手,露出白皙的掌心。
“他还敲人小尺子呢!”
众人闻言皆是惊讶,老太太第一个不干了,心疼得要命:“这、这就算是当朝太傅,也不能打我们家小柚子呀!我们小柚子这么天真,诶,这么可爱,犯天大的错也不能跟她动手啊!”
说罢,老太太紧皱着眉,眯起眼睛费力地环视了这屋子一周,“她爹呢,这得跟人家江三郎说啊,不能这样啊!”
“没有没有,奶奶您别着急!”怕她心急,符柚赶紧乖巧地抱住奶奶的胳膊,小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我迟到了嘛,他想罚我,但是没打着,李乾景给我挡了!”
“哦——”
屋中人随即一副了然的表情,笑得极为耐人寻味。
“不是不是,不是你们想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