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衔鱼
“呃……”
她显然?没听?明白,只是更委屈了。
“那先生的意思是不是,我不是你那个想?娶亲的人?呀?”
“柚儿。”
江淮之极轻极轻地叹口气,竟是一个苦笑?。
“你是我的学生啊。”
符柚立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眨眨眼,好似一下子被抛进了冰凉的谷底,冻得她说?不出话来。
她再傻再笨,也该知道。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她被拒绝了。
指尖无意识地抠在那方梅兰竹菊四君子图样的长盒上,直到抠得发疼,才堪堪唤回?她的神思,她摊开小手一看,左手五个指头竟不知什么时候,红肿得吓人?。
“……我知道了。”
她开口好薄,好似一张纸片,风一吹就看不见了。
“其实今日先生登门,我也备了礼物的。”
她迈开小步,一点点靠近他,往那处小亭里蹭。
“我逛成衣铺时,看到一件很适合你的衣裳,我就买下来了,又怕没有什么特色,你记不住是我送的,我还连夜在领口处绣了一只柚子,但是我绣工不好,肯定?是不好看的。”
登上小亭的石阶只有三?阶,她却觉得走?了好久好久。
那盒子说?沉不沉,说?轻也不轻,她俯了身子,将长盒小心翼翼放到了亭内石桌上,又重新站直。
“我……我送你了。”
她几乎快掩不住那哭腔,怎么压也压不住声音里的颤抖。
“你要是不喜欢,直接...直接扔了就好!”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就跑掉了。
许是她带起来的风太过?强烈,她离开的那一瞬,那树桃花被风吹得左右摇了摇,抖下来一瓣嫩粉的花片,正正好落在了他的衣襟上。
江淮之垂眸看向自己心口的位置,怔了半晌,方抬手将那嫩粉花瓣取了下来。
他微微侧目,那亭外早已没有人?了,只地上几株杂草似是被人?踩过?,留下了来过?的痕迹。
那边是她放下的小盒子。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抬,就将那盒盖掀开,内里如她所言,的确是一件米金色鹤伴闲云纹的圆领袍,被送礼的人?叠得整整齐齐,领口处被浅蓝的丝线细细绣过?,是一只圆圆胖胖的东西。
……她若不说?,倒是当真看不出来这是只柚子。
盖子重新合上,他的手停在盒盖所印的四君子图样上,反复摩挲。
也许是他的错。
他总是习惯性地表扬她,总是会下意识地照顾她,总会哄她保护她,怎么胡闹都不会罚她,甚至连十二个时辰都不到之前,他为了将她一道从牢狱里带出来,还亲自把她抱在怀里,任由她在怀中不安分。
甚至她送他回?了江府,他还默许她一直赖在房中不走?,还……不自觉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可为人?如他,所行所思怎会受半分胁迫,大抵尽是出自真心。
……怎会如此。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所谓的克己复礼,在她面前,好似真的是个笑?话。
担着一声声先生的名号,却做出这样的行径,当真是……
荒谬。
卑劣。
肮脏。
他用一切所能想?到的词辱骂自己。
那方长盒被他夹在长袖之下,似乎不愿被任何?人?看到。相府离江府很近,离东宫也近,只是这样短的距离,他却觉得在滚烫的铁板上走?了许久,连路人?投过?来的目光都是灼热的,烧得他心虚又难受,恨不得赶快回?到屋中不出来。
只是他极少极少回?江府了。
踱回?东宫时,天?色已然?渐晚,泼天?的红霞在云边擦出好看的形状,将整座崇文馆都染得金碧生辉,江淮之迈进去,随手关上门,屋内书册典籍笔墨纸砚摆得整整齐齐,安静得不像有人?的样子。
他也没空关心李乾景不温书跑到哪里去了。
将手中长盒放下,他伸手将灯烛拨亮,坐到了符柚常坐的小凳子上。
他一直没觉得自己那方上首的座位有多高多远,直到亲自坐到她这里,才发现她平日里看他都是仰视的,他教书时做什么也看不分明,都被遮得严严实实。
而他坐于上首时,她的每一个小动作,每一个小表情,都分毫不差能落进他的眼里。
微黄的光晕在他瘦削的侧脸上投出好看的弧度,江淮之静静在那里放空了半晌,鬼使?神差地拾过?她排列齐整的一册书,骨节分明的手指细细捻开封页。
除却听?课时留下的批注,其上还用乌墨画了一张大大的笑?脸,下面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
“真的好喜欢先生呀!”
第29章
江淮之怔怔,手指微动,又翻开了下一页。
“先?生今天的衣服特别好看!”
“先生今天脸色不太好,好担心他。”
“要是能嫁给先生就好了!”
几乎每一页上都记录着那?一日的心情,又几乎字字句句都与?他有?关。
他有?些恍惚。
原来那?小娘子的小心思,早已不是一日两?日能说清的,她今日的冲动,也绝不是一时兴起,只是彻彻底底鼓足了勇气。
他虽然总调笑她笨,但他不相信,她身?为未来的太子妃,会不知道说出这样的话能带来什么后?果。
他心里也清楚,发生这样的事情,无论如何?也是压不住的了,圣上震怒,也只是迟早的事。
翻完那?一本小日记一般的《楚辞注》,江淮之低声叹口气,伸手又够来下一本。
接连几本上的内容少了许多,有?时隔上好几十页才有?一副模样像他的简画,只是翻过?最后?一本时,那?书册中间鼓鼓囊囊的,他一个不留神,就让里面的东西掉了出来。
小木板砸在梅花榆木的小桌上,闷闷一声在这空荡荡的屋内很是响亮。
瞧着是个小花笺,与?那?日从?她手里骗来的花笺好像是同一个,却又有?些不一样。
那?上面“江淮之”三字一眼便能瞧出,也能感觉出花笺的主人极认真地在写每一个笔画,只是那?三点?水的偏旁看着较深一些,似乎与?其他两?字所用的墨不是一种。
他将花笺翻过?来,背面是一幅他的小像。
饶是笔触还算不得?很成?熟,却已处处初现灵气,运笔一气呵成?,一眉一眼都勾勒得?极为漂亮,叫人瞄一下就能准确喊出他的名字。
原来她笔下的自己,是这幅模样。
那?张画被她当场生撕了,他也无处可?寻,如今却在这花笺上看到,倒也是补缺了这一份遗憾。
也不知她什么时候将这花笺画完的,又是什么时候偷偷藏在这里的。
天已然黑透了。
将她的书册重新整理好,江淮之吹灭了小烛,绕过?一道游廊,朝自己在东宫的屋子去了。
他不好说看完这些东西后?的心情,思绪实在是太乱太乱了。
屋内每日都固定有?人打扫,几乎每一处都是一尘不染,可?他坐在木椅上觉得?书桌乱,倚在榻上觉得?枕被乱,瞧着瞧着,向来淡然的情绪竟是烦躁起来,燥得?他连上好的金丝炭都拨灭了。
窗子被大大开展,清凉夜风直直扑面而来,江淮之方觉得?好受了些。
他出声唤了人来。
“大人有?何?吩咐?”
来得?自然是东宫的宫女,饶是他多年久居于此,带江府的侍卫婢女过?来也是不被允许的。
他声音很淡。
“可?有?酒么?”
那?宫女闻言却是一愣。
她在东宫侍奉时间很长了,不然也不会轮到她来太傅跟前?等着传唤,只是太傅这里日日送去的都是各式各样的好茶,十来年里从?未听过?什么时候要酒的。
“酒、酒是有?的。”
宫女不敢怠慢,却仍是小心翼翼追问了。
“大人确定……是要酒吗?”
“嗯。”
江淮之背着身?子站在窗边,神色看不分明。
“有?劳了。”
檐边落下了春日里的第?一滴雨。
江淮之坐在窗沿上,瘦削的手指细细摩挲过?温滑的白玉酒壶,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出神。
瓷白底色的长袍乖顺地贴着粉墙垂下,窗外被风雨裹挟来的竹叶泥土香气与?壶中清冽的酒香混于一处,叫人既清醒又沉醉。
他向来是爱看雨的。
只是今日不知怎得?,心中所念所想竟不再是前?朝悲春伤秋的名句,却是那?小娘子,眼下可?否已然到了家。
应当是淋不着她的。
她笨笨傻傻的,下雨却也该知道跑。
他心绪乱着,微微垂眸,将酒壶倾斜出个好看的弧度,斟满一杯清香的小酒。
那?清酒太过?干净,仔细嗅来也不算烈,透过?屋内仅燃的一盏烛火,他能在那?微凉的玉杯中,窥见自己的瞳影。
只是一阵风来,适时将那?烛火熄灭了。
他看向那?漆黑一片的屋子,竟是笑起来,眸中尽是自嘲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