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瓜珍宝珠
严观最怕她这样平静,好像他们不过?是在街面?上偶然?瞥见的陌生人,对了一眼,再无交集。
他实在耐不住,俯身单臂把?明宝清抱了起来。
明宝清挣了一挣,道:“有伤。”
“你肯叫我?抱抱,伤就好了。”他竟也学了这胡说?八道的本领。
“花样倒是多。”明宝清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两个人都愣了愣。
明宝清面?上的伪装终于被烫融了,她别开?眼,瞧着檐下摇晃的灯笼。
“殿下转达圣人的意思,说?是前尘往事不计。”严观嗅着她发间的香气?,忍不住赶紧将这句话告诉她,盼她可以不要?离开?他。
昏黄的灯笼在明宝清视线里越发模糊,她伸手搂住严观的脖颈,把?眼泪擦在他肩头,道:“我?这样一个不能患难与?共的人,不用这么苦苦来求。”
严观看着堂屋门缝里漏出来的温暖和?光亮,很清楚她在说?胡话。
如果明宝清是一个不能患难与?共的人,那这世上再没有别人可以做到?这一点了。
严观将她抱高,仰首用一个下位者的姿态索吻。
明宝清看着一片片雪花落在他脸上,黏在发丝上,坠在睫毛尖,融在唇缝里,然?后那刚刚融了雪的唇就贴了上来,凉意细微,软烫鲜明。
他们在这院中淋着雪亲吻,在雪的隔绝下,周遭好安静,静得只有喘息交缠和?舌底荡起的潮浪声。
第114章 猪骨腊肉小菌汤
屋里的?油灯还在静默地照着一隅光亮, 严观脱了衫子?让明宝清看他的?伤口,那纱布一层一层的?裹着,散发?一股并不难闻的?药气。
明宝清凑近来看伤口时, 严观瞧着墙面上两人?的?影子?叠在了一处, 像是在深吻。
吻她, 真是怎么都不知?足的?一件事。
严观把目光转回来, 落在明宝清素净而清丽的?侧脸上,他艰难地开口,说:“还有一件事, 需得告诉你。”
“讲。”明宝清比想象的?要淡定, 她抬眼时眸底里的?一点醺醉在摇晃,红唇湿亮亮的?,所以?整个人?显得娇懒, 腮上一横血色, 难以?言表的?妩媚动?人?。
严观更紧张起?来, 他觉得自己?像是在击碎生命里最美好的?东西, 紧张到连鼻息都变得粗重可闻。
直到明宝清伸手抚着他的?面庞,望着他的?眼睛,轻道:“讲吧。”
他吞咽了一口, 涩声道:“我是个不孝之人?, 我违背了阿娘的?遗言。她那时说,不要替她报仇, 那个人?,是我生父。”
“难怪。”明宝清恍然大悟, 倒是严观不解, 道:“难怪什么?”
“难怪圣人?不杀你,又要敲打你, 难怪让你去布置祭台,难怪会说,前尘往事不计。”明宝清闭了闭眼,觉得这世事好生缥缈无定数,“圣人?,是你亲姑姑。”
这话让严观后颈骨都发?凉,甚至下?意识要反驳这一事实。
“但根本没有证据证明他是我生父,姑姑更无从谈起?。我说此事,只是因为答应过?不瞒你。”
皇家血统,天家富贵,他却避如蛇蝎。
想到这一点,明宝清感到好笑,笑时一抽手,严观却是不让,扣着她的?腕子?,强留她的?手在他面庞上,就像他那日扣住她的?胯骨,不肯让花离唇一样。
她蓦地想起?这一遭事,低声斥道:“别做混账事。”
严观低低笑了起?来,将她从榻上抱到膝上来,两人?对视,气息交缠,全无你我之分?。
明宝清轻轻问:“你心里过?不去吗?”
违背母亲的?遗愿弑父,不是人?人?都能受得住这份质问的?。
严观却是干脆地摇了摇头,发?丝上的?雪水飞扬一圈,溅了几滴在明宝清脸上。
“阿娘到死都还很喜欢那人?,那早些送他下?去与阿娘团聚,也是我的?孝心。”
明宝清细看了他一会,觉得他的?性子?里很有相悖的?地方,但偏偏自洽得很好。
“能自圆其?说就好,做了不后悔就好。”
“其?实也后悔了。”严观说这话时垂了眼,再抬头看她时眼底都是钝刀割肉的?痛苦之色,“但重来还是要做。”
明宝清肯定地点了点头,说:“当然,否则你怎么是你呢?”
严观没有想到她竟会这样说,眼底的?痛苦变作深深的?动?容和爱意。
他知?道,这世上绝没有第二个明宝清了。
雪下?了一整夜。
游飞推门进来时,屋外亮堂堂的?光落在严观正?在擦那把长梢弓上,他侧眸看了明宝清一眼,她还倚在榻上睡着,腰枕靠枕全在她身?下?,堆出一圈软地让她躺着舒服。
明明是很正?常的?一幕,却不知?道为什么叫游飞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师傅。”他悄声说:“你胳膊还好吧。”
“小事而已。”严观这样说,游飞就不问了,坐在严观膝边认真看他保养弓。
冬日里弓会硬很多,拉弓时耗费的?力气也要比春夏秋三季多,行?军打仗时的?弓箭手都是把弓抱在怀里睡得,用体温保持弓的?弹性。
若不能这样一直抱着睡,想要随时都能拉开弓的?话,就要像严观这样上油保养,然后在炭火边上熏烤一会。
“这把长梢弓的?弓胎是木材,弓面是野牛角,蓄力很好,只是不太防水。”
“那您那把重弓呢?”
师徒俩轻声说着话,明宝清隐约就
听见严观说:“黑漆弓是最防水的?,只是重弓对身?高?臂展会有要求,你大约高?不过?我,很难说能不能驾驭重弓。”
“我每日都会摸高?跳。”游飞有些失落地说:“可吴叔说您在我这个年岁都将近六尺了,您得有六尺半吗?”
严观摇摇头,说:“才六尺四寸(唐尺换算192左右)。”
游飞扁扁嘴,掐着嗓子?怪里怪气地说:“才六尺四寸。”
明宝清睁开眼时,就看见严观正?揪他耳朵。
游飞一边龇牙咧嘴一边说:“我听文先生说太祖也是六尺四寸!”
严观松开手,看着明宝清问:“吵醒你了?”
明宝清含着笑问游飞,“早膳吃什么?”
“小莲送来了一锅豆腐脑,是卫二嫂她昨个守岁时闲着没事做的,可好了!”游飞一说这个就笑了起?来,“阿婆她们昨晚上做了蒸笼包呢!榨菜肉糜馅的?,这么大个!”
游飞比了比自己?的?拳头,“小莲拿回去五个,小荷和五叔他们都在家呢。”
明宝锦迷迷糊糊从里屋歪出个头来,衣领子?也歪七扭八的?,眼睛还没睁开就问:“我煲的猪骨腊肉小菌汤呢。”
“煲好了!看着清亮亮的?,可一屋子?都是那汤的?香气,真是奇了。”游飞一下蹦到明宝锦跟前,说:“锦儿,你好厉害。”
明宝清和严观没有去堂屋里用早膳,因为老苗姨说坐不下?了,就让严观去厨房把吃食都端回屋里来了。
严观原本是大大方方的?,这下?被弄得像个新媳妇,露了一面,见过?家里长辈晚辈,还受了坏妯娌的?几句揶揄,又紧着躲进屋里来了。
明宝清听他这样形容,简直笑得肚痛。
不过?早膳是很好吃的?,严观这种不是太在乎吃喝的?人?都觉得明宝清家里的?吃食真叫人?肠胃熨帖。
蒸笼包是软蓬蓬的?,松软烫手,看花样就知?道是好些个人?一起?包的?。
“阿婆喜欢发?面来包大笼饼,大笼饼的?皮沁了汁水比馅都好吃,”明宝清指着那个圆溜溜的?大胖包,又指了指那个麦穗花纹的?,“凉水和面就能包这种薄皮小笼饼,是文先生的?母亲教阿姐包的?的?,这种小笼饼过?油一煎就最好吃了,焦焦脆脆的?。这偃月形的?肯定就是林姨包的?了,顶上捏得死,这一块咬起?来发?韧,喜欢吃的?人?也觉得好味。”
肉汁已经把面皮最薄处浸透了,透出诱人?的?酱色,掰开后里头的?肉糜油亮亮的?,一看就是搅上了劲的?,一团咬下?去都不会散,肉本身?的?汁水混着脂淌了出来,吃起?来一点也不腻味,调味淡淡的?,一点盐巴一点酱油,纯然的?面香和肉香气。
明宝锦煲的?猪骨腊肉小菌汤更是鲜得人?头皮都发?麻,清清澈澈一锅汤,只撒了点盐,猪骨不是带髓的?那种,只是扇排上的?几块粗骨,腊肉红瘦,片得很薄,煨在汤里偏能把小菌那份鲜滋味和猪骨的?肉香调到一处去。
严观喝上一口,只觉得这口清汤真是给肉难换,豆腐脑倒是懒得去碰了,还是明宝清顺手喂了他一勺。
“滑。”严观点点头,但看表情显然是吃不惯的?,“红糖姜汁淋豆腐脑上,我还真是头一次喝,阿婆待你们真好。”
“这个自然。”明宝清笑着说。
堂屋里的?笑声飘了过?来,明宝清出神地听了一会,严观看着她面上渐渐浮起?温柔的?笑意来,启唇道:“我要在城里找个院子?,也要这样一大家子?住在一块。最好是热闹些,我们忙起?来常不在家,我怕阿婆寂寞,但也不要太吵闹,阿姐、文先生和三娘还都还是喜欢安静的?。后头最好是开阔些,好让阿婆小妹能种种菜,厨房要大一些,要有窗子?,不然夏日里太热了。院子?虽不用太大,但最好是有跨院,阿姐说了,就算日后成婚也想同我们住在一处。”
她看向严观,笑道:“长安城寸土寸金,我的?要求是不是太多了,不过?只要一家人?在一块就好。”
“我替你找,”严观握住明宝清的?手,说:“只要院里能有我站的?一块地就行?。”
明宝清做出一副要考虑考虑的?样子?来,严观却真的?紧张起?来,半晌后她才笑出声,道:“好,你帮我找,那顺便替孟老夫人?找一间小院子?,同我们的?将来院子?要近,彼此间有个照应。”
“孟老夫人?带着孙儿也要进城住?”严观问。
明宝清点点头,说:“乡下?田产如今都是黑大黑二在管,孟老夫人?在城郊的?几个乡里还有三四间铺面,住在城中倒还方便掌柜交租了,孟家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在长安城中大宅邸买不起?,小院子?总还可以?。孟老夫人?又不好面子?,只是想带着小孙过?清静安生日子?罢了。”
“如果是买不是租,大约只有近城门那边的?地还有些可能了。可越是那些地方,越是荒芜,连守坊门的?武侯都时常懒惫,这不行?,总归还是要找一个热闹稳妥的?。”严观认真想了想,知?道明宝清的?现?钱肯定不够,就道:“我那些钱都无用,你尽管用,好不好?”
明宝清失笑,道:“我拿了不认账呢。”
“反正?搁着也是长霉。”除了她,他也没有别人?想娶了。
可明宝清并不松口,只道:“不过?我在户部看过?一份记档,原来长安城里有很多年久失修的?无主废宅,名义上被收归官府所有。我问过?孙主簿,他说那些废宅是可以?买卖的?,我想趁着这几日有假,都去瞧瞧。”
“的?确,每个坊中都会有几间这样的?废宅。”严观看着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多能干的?小娘子?,叫郎君捧着白花花的?银子?也无用武之地。”
“有用的?。”明宝清笑道:“若是地段不错,宅子?又大,价钱也颇为咋舌呢。只是比起?那些修缮好的?宅子?要实惠许多。而且如今我要合适的?工匠也简单,这也算我假公济私一回吧。”
严观倾身?在明宝清唇角亲了一下?,道:“到时候挑屋,记得挑间宽敞的?。”
明宝清看着他宽宽的?肩膀,伸手摸上他结实的?手臂,正?想说这倒是个要紧的?,忽然听见门吱呀一声响,游飞牵着明宝锦走了进来,嘴里正?说着,“大姐姐,师,啊啊啊啊啊啊,完蛋了,我又要长不高?了!”
严观看着他拽着明宝锦跑得飞快,不解道:“这跟他长个有什么关?系?”
“唔,文先生骗他的?。”明宝清笑得倚桌,好不容易缓过?气来,道:“瞧着小青鸟今年十四了,年岁到了,再怎么不开窍也要开窍了,就先给他紧紧皮子?,免得小郎君长成大郎君时不懂节制,倒是真损了身?子?,的?确是会不长个的?。”
严观对此嗤之以?鼻,说:“光明正?大每天练他个百来趟的?,保准他倒头就睡。”
但其?实,再累也是会做梦。
严观又一皱眉,说:“睡前再背两篇书。”
满脑子?之乎者也,这便稳妥了吧?
第115章 阅卷
正月初八那日, 岑石信起?了个大早。他今日是翰林院的宿值官,从早到晚都要在官署里。
若是在家中吃了早饭再去已经来不及了,岑石信揣着两个胡饼就上了轿, 一路晃晃悠悠到了承天门口?落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