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瓜珍宝珠
听萧奇兰说,褚蕴意连性子也是?最像父亲的,不是?说她会动?手打人,一激动?就脸红脖子粗的,而是?说,她其实是?个装得很好的暴躁脾气。
‘到?底为什么会说女子不能传承香火呢?又或者为什么只有传承父系一脉才叫传承,而母系一脉形同容器?’
其实萧世颖早就不纠结这种问题了,脚踩在别人脸上时只?想碾一碾,不想听他们解释啰嗦。
“臣卯时初刻就在小南口等着上朝,还未去过?大理寺,不知昨夜进展如何?。”崔谋冷哼一声?,道:“倒是褚大学士手眼通天啊。比我?还要清楚!”
‘手眼通天’这个词,崔谋说得格外意味深长,只?下?一刻,他的脸色就没?这么好看了。
“说上‘一无所获’四个字也不过?是?呷口茶的功夫。”
这句话是?从上边落下?来?的,也是?女娘的声?音,可萧世?颖没?有说话,甚至都没?看崔谋,目光仅落在宣政殿被朝阳铺满的金砖地上,眼眸含着一点笑,像是?在欣赏一片无人的风景。
崔谋骇然又愤恨,他今晨就是?在自家家中掀盖喝茶的片刻功夫听见了属下?来?报,报的虽不是?一模一样?的话,意思却没?两样?。
他的目光慌乱地巡了一巡,看见萧世?颖身后珠帘里站着的女官,冷哼道:“御前真是?什么人都能去伺候了?这般没?有规矩,朝堂之?上,岂容个奴婢插嘴!”
只?他话音刚落,那女官掀帘而出,手中玉笏薄润如一片冻乳,连她的面孔也似凝着一层霜冰。
“崔寺卿这话大大的错了,崔司记可不是?奴婢。”萧世?颖的声?音在此刻威严到?了极点,道:“崔家一脉至今受武忠将军的余荫庇护,怎能说出的这般凉薄言语?”
崔谋额上冷汗密密,忙不迭道:“臣不敢,臣……
“若是?旁人倒也罢了,可偏偏是?你!”萧世?颖颇为痛惜地摇了摇头,道:“朕记得你少时已被过?继给了武忠将军一脉,继承了他留下?的所有家业。可你竟连崔司记也辨不出吗?奴婢?她是?朕的良臣,是?武忠将军唯一的血脉!你方才在堂上口口声?声?言孝,甚至涕泗横流,高声?痛呼,‘臣父如何?如何?’。崔谋,朕倒要问问你,谁是?你的父?”
崔谋被过?继给武忠将军的时候已经是?懂事的年纪了,而且了武忠将军已经死了,他对其自没?有什么父亲的感觉,只?是?要一个由头,好名?正言顺接手了武忠将军留下?的家业罢了。
即便是?每年祭祖时冲着了武忠将军的牌位磕头时,崔谋都没?有任何?为人子的自觉,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
“臣年年祭拜武忠将军,孝安将军和郡夫人也是?四时香烟不敢断,臣膝下?孩儿也都入嗣武忠将军一脉,绝无忤逆不敬的心思。”崔谋已经跪在地上,但还敢抬眸瞧了崔司记一眼,道:“崔司记侍奉陛下?,长年在宫中行走,一年也无缘得见一回,臣听不出她的声?音,并不代表臣对武忠将军不敬。”
“崔寺卿这样?说,倒是?朕的不是?了,碍着你们团圆,共享天伦了。”萧世?颖未等崔谋回答,就道:“既如此,朕也割爱一回,容崔司记回家中住上些时日。崔家东府原就是?武忠将军的旧宅,总还有崔司记的一间屋子吧?”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崔谋若不答应,怕是?要被唾沫星子给淹死了。
“东府里的海经院还在吗?”沉默了许久的崔司记忽然开口,目光直视崔谋,道:“那是?孝安将军和是?郡夫人的新婚院子,下?官从前住过?一年,午夜梦回也还想着那间院子,叔父若肯怜惜几分,请容我?住回旧院。”
孝安将军和郡夫人就是?崔司记的父母,而她其实很清楚海经院里如今住着崔谋的嫡长子和儿媳,但她就是?要。
崔谋看着崔司记,依稀想起她的闺名?——念恩,可心里却即刻跳出‘记仇’二字。
“一间屋自然是?有的。”
“一间屋舍可是?不够。”林千衡瞅准时机开了口,说:“到?时候别连陛下?给崔司记的赏赐都摆不下?。”
“林外郎且放心。”崔谋睇了崔司记一眼,那眼神阴恻恻的,像是?豺狼,道:“侄女想要回来?住,我?就腾了海经院给她。”
林千衡听得这句,就道:“望崔寺卿能善待武忠将军的独苗。”
“林外郎这话实在生分,”崔谋嗤道:“倒好似姓崔的不是?我?,而是?你。”
“此事议定,”林期诚就此打断,道:“国子监学子一事该早早查明,臣奏请陛下?,让刑部与大理寺合审此案,力求速战速决,不耽误礼部试。”
崔司记侧眸看了萧世?颖一眼,便高声?道:“准奏。”
这时便有刑部郑尚书站了出来?,道:“臣有线报,国子监学子原本只?是?静坐,但其中有人浑水摸鱼,刻意高声?辱骂朝臣,致使金吾卫动?手抓人,一众学子皆下?狱。臣以为要以此入手,方能查清这件事背后的真正主使!”
“郑尚书有此线报,何?不早早告知,非要在此刻才说出来?,虽显得你有能耐,却是?大大误了时机。”
崔谋依旧傲慢,但郑尚书官阶比他高,只?嗤笑道:“这线报自金吾卫而来?,又经国子监附近百姓证实,臣也不知寺卿为何?没?有查到?。”
“既如此,那到?底是?什么人在浑水摸鱼?”崔谋道:“郑尚书不妨说出来?,我?亲自去审,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既是?大理寺与刑部共同审理,我?自会派人去大理寺提人。”郑尚书却不肯松这个口。
今日散朝晚了近半个时辰,官员的轿子从小南口蔓出来?,远远看去,像是?倒了一袋豆。
崔谋的马匹在路上犯燥吐口涎的时候,严观正打边上过?,他不是?好管闲事的性子,但看那马儿可怜,就问那御马的车夫,“是?不是?吃芥菜、茴子白?或者是?林檎一类的蔬果了?”
“是?是?,临出门前,府上的小娘子给它吃了两个干瘪的林檎,又喂了几把芥菜干!”那车夫慌乱之?际还不忘撇清干系。
“听着吃的不算多,多多灌些草木灰水下?去,也许还能救回来?。”严观说着就要走,只?见那车帘一掀,崔谋傲慢地说:“将你的马匹卸下?。”
严观没?有动?,只?道:“下?官的马并非官马。”
“并非官马又如何??本官有要事在身,若是?叫你给耽搁了,你可担待得起?”崔谋没?料到?一个小小羽林卫竟要不从他的意思,当即便有怒容。
“崔寺卿要往何?处去呢?若真有要事,下?官可以骑马带您去,我?这马儿性子野烈,从来?没?有拉过?车,便是?笼头咬嘴的皮革都是?浸透揉软了给它使的,贸贸然令它驾车,只?怕要在闹市横行伤人,这样?的罪责,下?官更不敢当。”严观不卑不亢地说。
“好你个小子。”崔谋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报上名?来?。”
“禁苑羽林卫中侯,严观。”
令严观意外的是?,崔谋听到?这句话后,定定看了他一眼,随即坐回了车内,只?令随从再去叫一顶轿子来?。
严观对于崔谋的反应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想,继续往那卖茶的铺里去了,给家中大大小小的人都各自称了些茶,便又转道往兰陵坊去了。
第121章 茶与茶点
这一年来, 明家?的女娘们终于也重新又吃上茶了。
明宝清吃茶并不?挑剔,寻常饼茶即可,只她不?喜欢吃厚沫, 汤花要?越细越好, 煎茶时添些?橘皮、薄荷叶最好, 她喜欢那种凉凉的感觉。
蓝盼晓是吃花茶的, 从前会兑上一点蜜,但这几年不?能时常吃蜜吃甜,她口也淡了, 倒觉得纯粹的花茶更芳香浓郁, 不?必添蜜。
老苗姨吃的茶很朴素,是一种很多老婆婆都喜欢的芝麻豆子橘皮茶,姜阿婆和孟老夫人也喜欢吃这种茶, 说是吃了胃里舒服, 不?会发寒。
明宝锦已经知道这种咸茶该怎么做了, 青橘的皮剥下来要?摞在坛子里撒盐腌制, 芝麻、紫苏籽、毛豆要?用小火慢慢烘得皮皱,等?吃茶的时候就抓上一把,添点不?用太好的茶叶, 用热汤一冲, 即成了一碗咸津津的茶汤。
很少会有孩子喜欢吃这种咸茶,明宝锦就不?喜欢, 她是嗜甜的舌头,年纪小, 每日精神奕奕的, 就会觉得提神醒脑的橘皮味道很冲。
但她喜欢吃茶汤里的焙豆,泡开后的烘豆咬着?很糯, 因为茶汤里浸进去的一点咸,又让豆子本身?的甜味凸显。
而?且豆子茶汤的气味也很好闻,润润的,香香的,婆婆们坐在一块的时候吃茶的时候,屋子里全?是这种气味。
至于明宝锦自己,她觉得世上最好吃的茶是乳茶。
严观和明宝清正月里的时候带她和游飞去吃过一次,那是羊汤锅子店的一道吃食——甜羊乳茶泡葡萄干烤胡饼。
这道吃食大约就是羊汤店琢磨出来哄孩子的,但凡带孩子来的,十有八九都会点一碗。
甜羊乳茶带一点焦色,茶味其实不?是很重,就是为了去膻的,明宝锦小心?翼翼捧着?碗边啜了一口,只觉得一股极舒坦的焦糖气扑鼻而?来,葡萄干烤胡饼有她脸那么大,又有一指那么厚,外壳焦焦黄黄硬邦邦的,撕开来又白?白?软软发韧。
她先喝了小半碗的乳茶,干吃了几口胡饼,再无师自通地把胡饼掰成一角一角,投进乳茶的里浸着?。
浸泡的时间微有不?同,滋味都各异,浸得短得只是微湿,又沾了甜奶香,浸得久的饼子内孔全?软乎了,各有各的好味。
不?过明宝锦真是吃不?完呢,游飞还时不?时喂她一口肉,但还好没有浪费,游飞近来真是开始窜个子了,吃得也多,很多很多。
明宝锦看着?他捧着?乳茶大碗‘咕咚咕咚’帮她扫了尾后,还意犹未尽地抿了下嘴。
“撒把孜然,你把这桌子也吃了吧?”
听严观这样揶揄游飞,明宝锦靠在明宝清胳膊上笑?得停不?下来,笑?脸好像裹了糖浆的糯米丸子,又白?又甜的。
末了严观还给游飞要?了两个粗盐焗鸡蛋,说是宵夜。
严观和游飞师徒俩在吃茶这件事上是很无所谓的,茶也好,白?水也罢,都是解渴的东西。
文无尽倒是每日都要?吃茶的,只是懒得分一盏二盏三?盏,就那么混淆着?饮。
明宝盈干脆就吃散茶,连煎焙都省却,热水一冲就好。
论起来,她们姐妹几个都是会茶戏的,只是懒得费功夫去整这套花样了,唯有明宝珊偶尔还会一套做全?。
但她近来闲时都在布料衣裳堆里,吃茶都让霜降去煎煮,吃个提神醒脑,肠胃舒坦也就是了。
严观到?了兰陵坊公?主府后边的小径上时,正见到?她们三?姐妹牵着?手在前头走着?。
她们三?人身?上都有新物件,明宝清穿了一双棕褐的牛皮长靴,靴筒里藏着?一把严观给她做的银鞘短剑。
明宝锦穿着?明宝珊给她做的嫩黄襦裙,而?明宝盈一回头,发缎如?柳树绿丝绦飞扬而?过,是蓝盼晓用多余的布料裁缝好的。
谁家?若有这样未嫁的小女娘,真是门槛也要?踏碎。
“文先生回乡上去了,院子也修缮得差不?多了,只等?下月搬来呢。”明宝清笑?着?走向?他,道:“今日是因着?孟参军回来了,所以孟老夫人请咱们去吃顿家?常便饭。”
“孟参军回来了?那我这两手空空,倒不?好去了。”严观说。
“不?怕的。”明宝锦指了指明宝清手里的一个小食盒,道:“我和三?姐姐借了二姐姐家?的厨房做了好些?点心?呢。
严观看着?她笑?,道:“这也有我的份吗?”
“当然了,”明宝锦想了想,说:“那个‘满天星’就算你的。”
“‘满天星’是什么?”严观问。
“就是粟米蒸糕呀,我夹了一层红芸豆糜,一层甜枣糜,我觉得这是最最好吃的,就归给你了。”明宝锦笑眯眯地说:“满天星这个名字还是大姐姐取的,我觉得可好听呢。”
孟家的院子里飘着茶香,明宝盈一下就闻出来了,是她最喜欢的小芽。
不过不是随便一闷的散茶,而?是煎茶的滋味。
檐下坐着?一个人,一身?素黑柔软的外袍,内衫在袍下露出净白?一指宽边,真就是那个无数封白?纸黑字所描摹出的人。
他此时正拿着?一个银黑的铜勺在分茶,举手投足沉静自若,有种融融自在的感觉。
脚步声让他望了过来,站起身?对着?众人笑?了一笑?。
明宝盈惊觉原来这并不?是一副水墨画,画上人有一双浅粉的唇和琥珀色的眼,身?形若鹤,脖颈手臂都修长。
孟容川先不?疾不?徐地分好了茶,才放下铜勺,抬步走了过来。
他的目光没有着?意停留在谁身?上,对明宝盈的态度与对明宝清是一样的,温和有礼,带一点感激和敬佩。
“也多谢三?妹妹替我母亲写信,妹妹当真字如?其人,秀致明.慧。”
明宝盈听着?他一口一个妹妹,心?道,‘信里都没叫妹妹,见着?了反而?叫妹妹了。’
明宝盈这般想着?,垂眸看向?孟容川移到?她跟前的那盏茶上。茶汤淡黄,浮着?点点碎茶末,像是遥观春日的一池浮萍。
少女清秀的面孔映在这杯新嫩的池水中,细眉纤目,越淡越丽,柔却不?弱。
明宝盈很少审视自己的样貌,她觉得这并不?重要?,但她此刻有些?不?明白?孟容川的态度,实在太有分寸了些?,几乎是比照着?明宝清来的,多一份的亲近也没有。
明宝盈倏忽抬眸,疏长的睫羽像遮不?住心?事的帘,直直望进孟容川眼底。
孟容川眼下的泪沟和青圈像是坎坷仕途在他脸上留下的忧愁痕迹,他只这么静静地回望着?明宝盈,目光蜿蜒曲折,有点颓然和无奈。
明宝盈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眉,下垂的眉眼走势让她看起来纯洁极了,但她的嘴角却抿着?,透着?一股倔强。
“你们是没想到?彼此是长成这个样子的,所以太惊讶了吗?”
明宝锦的声音忽然冒出来,脑袋左转右转,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