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瓜珍宝珠
那白布是刚覆上去没多久的,洁净如新,但又飞速地沁出了血。
布被风压在血上,黏得愈发紧,孟容川甚至看到?了鼻骨的轮廓。
“这是谁?”孟容川追了上去,“这是谁?”
做这些脏事的差役身份不高,不敢驱孟容川几?人走,只含糊道:“死了个犯人。”
“你们要去哪里?为什么往城外走,这人是不是刑部要的那个?你们是大理寺的差役凭什么抬人走?”
“这有规矩的,死了的尸首不能?在皇城里停着,怕闹出疫病来,刑部的仵作都来看过了,他们都没话说,您还在这闹什么?”
差役闻出些不对味来,语气也强硬起来。不料孟容川的做派更强硬,竟直接上手,掀开一头,赫然就是秦怀谦。
他合着眼,惨白的面颊左右各有两道深深的交叠血痕,两个叉,像是否定了他的一生。
小主簿和保章正原本是要来拉孟容川的,一见?到?秦怀谦死状如此?屈辱,两人犹如被五雷轰顶,就算脑子还发懵但手已经转而去推开那两个要阻拦的差役。
“混账啊混账啊,你们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啊!”小主簿跳着脚大吼大哭起来,一边挨受着拳脚,一边推搡着人。
而孟容川不管不顾地抢过秦怀谦的尸首,一路抱着朝承天门的主街上狂奔而去。
他要叫那些生来就在龙门之上的人看看,寒窗苦读多年,不过是想要一场公?平的比试,真就这么可笑吗?
第124章 搬家
明?宝清带着?明?宝盈步入承天门街时, 正看见孟容川被几个赶过来?的监门卫抓住,他手里抱着?的那具沉重?尸体也滚落下去,露出残破的样子来?。
附近的人全都被这一幕震在?那里, 孟容川一身黑衣看不出血色, 但他满手鲜红, 面上?还?被溅了三两滴, 像是?落了一行血泪。
他的喉咙全哑了,但还?在?低低地吼着?些什么,明?宝盈听不太?清楚, 但她?看得明?白。
见孟容川被押走, 明?宝盈脚步一动想要跟上?,手腕却被明?宝清一扣。
“那些人是?左监门卫的,听严观说左监门卫刚换了中郎将, 是?从圣人的北衙军里升调过去的。”
明?宝清侧身挡住明?宝盈, 转眸看她?, 明?宝盈在?她?的目光里很?快定?了定?神, 说:“他嗓子都哑了,应该吼了很?久吧,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眼下抓了去, 倒是?护着?他了。在?陇右熬了十年,做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来?, 可刚回来?就干这些毛头小子的意气事。”
“不是?意气用事,是?忍不了, 太?侮辱人了。”明?宝清极轻地说:“你瞧见那人脸上?的口子了吗?”
“嗯, 那是?秦主簿。”明?宝盈闭上?眼,看到的眩光幻影里有那两个血淋淋的‘叉’。
连她?们都受不了, 那些跟秦怀谦一样,一步一步从坡底爬起,爬了一辈子还?没到半山腰的人,受得了吗?
明?宝清见她?想得清楚,就问:“那今日你还?去不去军器坊?”
“去,答应了宇文主事,怎么能不去呢?”明?宝盈捂了一下自己脸,揉出几分好气色来?,道:“姐姐,走吧。”
她?们虽打起精神来?办自己的事,但一路上?还?是?忍不住议论?起来?。
明?宝盈说:“崔侍郎失了嫡兄,又?觉得学子们辱了崔家的脸面,可这做法损人却不利己,实在?愚蠢。”
明?宝清正要颔首赞同,忽然就见工部衙门里走出一大批的人,一个个面容悲苦坚定?,好些都还?红了眼睛。
他们都是?小官小吏,也并不是?人人都读过国子监,但他们都是?寒门出身,其中家境略好的,也不过是?商贾或富农。
“工部里的寒门学子最多,陈尚书自己就是?朝堂上?的一棵独苗苗,工部这几日只怕是?……
明?宝清话未说完就见宇文主事背着?手走了出来?,他虽一脸忧心忡忡的,但瞧着?虞部司主事匆匆提袍跑了出去,他也没有阻止。
“工部衙门这几日人手肯定?断绝,”宇文主事引了明?宝清姐妹二?人进来?,四下瞧了一瞧,低声道:“不过你管好圣人那几间官坊的事宜就行,其他的倒可以适时搁置一下。”
明?宝清心领神会,道:“那今日火药的事情还?议不议?刘司匠总该在??”
“刘司匠虽是?靠制弩的手艺招揽进来?的,粗通文墨而已,可他弟弟是?太?史监的保章正,正正经经念过国子监,我也见过,素来?是?个寡言少语的,可方才听人来?说,他在?大理寺门口大骂,许多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了,因他抱着?柱子不撒手,所?以差役就一根根去掰他的手指,那是?文人的手,画星相的手啊。”宇文主事长长叹了一口气,继续道:“皮肉见血了才扯下来?,被拖进大理寺去了,刘司匠听了这些,差点提着?连弩冲出去,我把连弩扣下了,人却是?扣不住的。”
宇文主事说罢,又?琢磨了一下,索性对明?宝清道:“且有一阵乱呢,你去值房里画个卯,就去出去吧。”
明?宝清不能辜负宇文主事一番好意,在?值房画了卯,又?与明?宝盈沿着?原路出去了。
皇城各个官署的道路上?人马纷杂,实在?不能久留。
“圣人的羽林卫也来?了。”明?宝清将明?宝盈护在?身后,赶紧走到墙角给羽林卫让路。
打头的这位中郎将明?宝清只零星见过几次,记得她?姓窦,严观就是?她?手下的一个中侯。
正想着?严观,他就冒了出来?,一脸严肃地骑着?绝影朝她?走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
等一路人马走过后,明?宝盈道:“严中侯怎么也来?了。”
“他这差事过了冬就闲暇了,应该是?临时被拉来?镇场的,多还?是?窦中郎将的直属兵马,他只带了六个手下。”
这一日明?宝盈本该在?学堂的,是?为了工部军器坊配火药的事情才向书苑告假,如此?一来?,明?宝清就送她?回了紫薇书苑。
书苑的学才上?了半日,褚蕴意见明?宝盈回来?了,就问:“军器坊的请托这么快了结了?”
见明?宝盈摇头,她?微一蹙眉,问:“官署出什么事了?”
明?宝盈轻道:“国子监领头静坐的那位主簿被大理寺用刑折辱致死。尸首被他昔年同窗抢了出来?,一路跑到承天门街上?,叫许多人都瞧见了。眼下各个官署里的寒门学子都正群情激奋,不知是?管大理寺,还?是?管谁要一个说法。”
“死了?”褚蕴意似乎很?惊讶,“大理寺竟叫人死了?”
明?宝盈看向她?,两人对视了一眼,却都闭口不言。
她?们一路往书苑的饭堂去,打渐露芽苞的紫薇花树下过时,明?宝盈只听褚蕴意道:“那这下,他们也可得偿所?愿了。”
明?宝盈本来?想说一句‘死得其所?’,可脑海里却浮现出孟容川黑袍浸血的力竭模样,只很?轻地‘嗯’了一声。
承天街上?的混乱场面具体如何明?宝盈并没有瞧见,三日后圣谕就传了下来?,说礼部试推迟至三月十五,主考官是?工部尚书陈镇,届时考生?的卷子会封名,而文中如果?出现暗示自己出身的文字,这份卷子也会被作废。
孟容川没回来?这几日,全靠文无尽在?孟老夫人跟前遮掩,但母子连心,孟
老夫人还?是?有些起疑。
幸好蓝盼晓她?们在?这一日搬来?了,她?们前儿已经进城了一趟,黑蛋和姜小郎帮着?给搬了好些大件,这一日再借了陶家的驴车一趟就把东西都给搬完了。
明?宝盈这一日放旬假,到家的时候见孟老夫人正坐在?收拾出来?的堂屋里左看右看,一说那柱面上?的漆好,蓝盼晓就说是?明?宝清自己调的,又?说那嵌的砖平,老苗姨就说是?官匠的手艺好,再说这前院里的树怎么也这么好?蓝盼晓和老苗姨彼此?对视了一眼,后院里长着?棵老橘子树,前院那棵松树却是?新栽的,松树是?打哪来?的?
“是?严中侯从他自个家里挖来?的,”文无尽提着?桶从外院走进来?,笑着?说:“水井在?后院,我们几个往后住在?前头,夜里用水不便,看来?是?得买口大缸回来?了。”
他身背后传来?陶二?郎的声音,“文先生?,我载您,咱们这就买去吧。”
陶小弟跟游飞一道在?德馨私塾念书,平日里寄住在?书塾,但每逢旬假或有个什么事的,可以来?明?家,明?家也给他留了一间房。
前院除了厅堂外还?有齐齐整整六间屋子,可以想象从前的主人家是?多么好客,又?或者说能聚得住人气。
陶二?嫂替陶小弟收拾了屋子,又?提着?一桶干净的水替游飞拾掇起屋子来?。
文先生?就住在?他们俩中间的屋子里,再好不过了。
老苗姨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前前后后地瞧,明?宝盈和孟老夫人陪着?她?一块逛,认主的鸡群们时聚时散,紧紧跟着?老苗姨。
“这,这怎么像是?换了个院子?我记着?这边不该是?有堵墙的?墙呢?”
孟老夫人早先也来?瞧过,不过破破旧旧的,像个灰头土脸的小娘子,再怎么细看也看不出美丑来?。
“廊院和外廊都被大娘子推开了,往东西两边都并了一个跨院出来?。”老苗姨也只是?听说而已,今日是?头一次细看,跨院里其实还?什么都没有呢,光秃秃的,老苗姨冲孟老夫人眨了眨眼,道:“东跨院是?备着?给阿曦、阿回他俩婚后住的。”
“大娘子真是?周到,”孟老夫人好奇问:“那西跨院呢?”
“原本的下人房都打通做了厨房,留了一间做仓房,还?留了种菜养鸡的地,牲口棚也挪到那去了。”老苗姨挺自得,“给我和四娘的。”
这样看下来?,倒是?正院没有大改,只是?换了残破的木料和砖料,新覆了屋瓦,刮了原本有些干裂的朱漆,刷了一层清漆上?去。
正屋是?最大的,卧室、花厅、还?有书房,东西两角还?各有一间耳室。
东西厢房各一间,也不紧凑,厢房的规制是?一明?两暗,中间是?起居室,两侧为小卧室。
明?宝盈和林姨住西边,老苗姨和蓝盼晓住在?东厢房,等蓝盼晓与文无尽婚后去西跨院住,东厢房里这一小间就留给明?宝珊。
孟老夫人和老苗姨逛过一圈又?走回来?的时候,正听见陶二?嫂在?对蓝盼晓说:“小莲带着?小弟在?我家帮工,回去时撞上?小石偷吃她?娘留给他们的一碗冷饭和两块煎豆腐,虽说你是?饿,可也没有偷的道理,更何况是?叫小莲拿住了,你最多也就夹着?尾巴赶紧跑,怎么还?推搡她?呢?小莲脑袋在?墙上?一磕,当即就晕了,她?那小弟弟豆大点的人哭到我家来?,叫我救命!我赶紧给她?请了郎中,幸好郎中说没什么大事,就是?要晕上?几天。”
蓝盼晓手握成拳,在?膝头轻捶了一下,道:“便是?看着?我们都不在?乡里住了,这几日又?都在?收拾家当,所?以连孩子都猖狂起来?。”
“是?了,虽说文先生?时不时还?回来?看纸坊,但你们毕竟是?不常住在?青槐乡上?了。”陶二?嫂想起什么来?,道:“最紧要是?小青鸟随你们在?城中念书,不然卫小石他哪敢呢!”
“元娘早前就同我提了一句,说是?兰陵坊里用女工多,卫二?嫂又?是?个吃苦耐劳的,一天到晚做豆腐实在?太?苦,本是?想等我们都安顿下来?了,好替她?寻摸一份工。这样倒容不得我们慢慢来?了。”
陶二?嫂瞧着?蓝盼晓蹙眉思索的样子笑了一声,又?望向明?宝盈,道:“你们心肠真好,想得也周到,难怪我家老爷子说你们这一家女娘都是?能聚势的呢!”
蓝盼晓正想问什么叫聚势,就见小草跑了过来?,对堂屋里的孟老夫人说:“郎主他回来?啦。”
院外正给水缸卸车的文无尽一听就想过去瞧瞧,陶二?郎扛着?水缸,被压得一阵‘哇啦哇啦’叫,文无尽赶紧伸手拖住缸沿。
“文先生??您内急啊?”
孟老夫人伸长了脖子,问:“他回来?啦?上?官给他的差事了结了?”
“嗯,不过郎主说自己乏了,要歇歇,叫我别去打搅。”
“他吃了吗?”
“郎主说他不饿。”
“那让灶上?婆子给多做点吃食,做点粥水汤饼什么的,等他醒了问问他想吃什么。”
孟老夫人点了点头,重?新坐定?,看样子是?还?没跟老苗姨聊尽兴。
明?宝盈瞥见小草边笑边说,没有一点惊慌的感觉,虽清楚孟容川应是?没有大碍的,但心里还?是?有些担忧,抬眸便与蓝盼晓对上?了一眼。
蓝盼晓冲她?几不可见一颔首,侧身笑盈盈对孟老夫人说话,明?宝盈瞅准了这个空,往孟家去了。
第125章 三畏
孟容川开门时似乎没料到来人是明宝盈, 一见她就侧身垂首避了避,犹豫了一下才敞开了门,又敞开了窗, 还叫小草进来奉茶。
明宝盈上上下下打量他, 见他面容憔悴了些, 但还算得上行动自?若, 甚至还穿回来一身符合他官阶的青袍,不知是谁给他准备的。
孟容川已?经擦洗过了,那身被明宝盈看在眼里的官袍就扔在椅背上, 书案上摊着一本书, 像是明宝盈来之前他就坐在那看。
书页被风吹得胡乱翻飞着页角,但因为被镇纸压着,始终翻不过这?一页。
“你还好吗?”明宝盈轻声问。
孟容川立在窗边望向她, 目光渐渐从凝聚变得缥缈, 显然是出了神, 但他又连声说:“很好, 我很好,进了三月了,马上就要考试了。等文先?生出了孝期, 也好堂堂正正考一回了。”
明宝盈点了点头, 道:“你身上可有伤处?需不需睡一觉?”
孟容川苦笑了一声,说:“我没有受伤, 这?几日?被软禁着,除了睡觉无事?可做, 我睡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