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瓜珍宝珠
“花轿也是没有的吧?”嬷嬷又问?。
“是,我骑马。”明宝清说。
嬷嬷点了点头,皱着眉说:“二夫人去打听了大娘子备婚的这些物?什,本都打算压你?一头,占你?的喜气,只是您没循常理,她不好?行那些邪术,就拿了您的八字起了卦,特特挑了四?月廿二这一日送嫁出城,比您的婚期早三天,说是可以占你一头。”
“荒谬。”明宝清觉得可笑极了。
“大娘子不信是最好?的,但我们夫人也请大师替您解过了,别担心啊,请的是国寺的高僧呢,邪不压正。”嬷嬷宽慰道,又说:“还有?,夫人叫我同您讲,二房那个小的被她母亲关起来?了,她知道你?应了那个小的,不过么,还是本性难移这句话,就借着这个机会看看那小的能磨出一副什么心性来?,你?只当不知道,别贸贸然伸手?助她。”
明宝清知道姜氏好?意,只点点头。
她这厢也烦闷,没有?那么多心思去想别人,这一日料理了手?上的差事,就一人往林宅去了。
严观自开春以来?就很忙,明宝锦都问?了好?几回了,明明她自己也很忙,原本依附在成?衣铺的点心渐渐有?了专门为?此登门的食客,明宝清前些日子还抽空给她刻了一块小小的店招,上头只有?四?个字‘绿芽小馆’。
这名字是明宝锦取的,明宝清刻好?时就搁在桌上了,老苗姨进来?给她送甜汤,望着这块小店出了很久的神?,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明宝清这几日回家的时候,明宝锦总会瞧瞧她身后有?没有?人,夜里要关院门了,她和游飞都会再探个脑袋确认一下严观是真的不来?了。
文无尽曾打趣说:“严中侯对于小妹来?说,如兄如父。”
明宝清那时只笑,但细想一想,好?像的确是这样的。
明明是文无尽在家中的时间更多,家中琐事也操心更多,但严观身上的气质好?像更加贴合明宝锦对于父亲这个角色的想象,威严但温柔,强大但怜弱。
严观对于这个家而言,纽带的确是在明宝清身上的,但他与其他人渐渐也有?了联结,尤其是老苗姨和明宝锦,他可以是老苗姨的儿子,也可以是明宝锦的父亲,很多时候严观也不自觉这样做了,似乎不仅仅是老苗姨和明宝锦需要他,他也需要她们。
初春的风还是冷的,明宝清被林府的门房请到了偏厅里暂坐,左仆射位同宰相,这正正经经是宰相门前七品官,明宝清做好?被摆架子的准备了,但她喝了一口?搁到手?边的茶水,晾得正好?。
林家几个小郎都相继回来?了,但她要等的人却还没有?消息。
明宝清不至于以为?这是下马威,左仆射位高权重,自然也是诸事繁杂,劳累颇多的。
又过了会子,暮色愈发浓重,仆役走?了过来?,道:“明主事,我们郎主今日不会回来?了,您也请快归家吧。”
明宝清今日算是白等一场,骑上马时见?一辆马车迎面而来?,她让马儿停了停,想看看会不会是林期诚又回来?了。
但下马车的人不是林期诚,而是林千衡。
明宝清有?很长?时间没见?过他了,虽然两人的官署相距不远,但林千衡是萧世颖所提拔的近臣,很多时候都要跟着林期诚进宫中面议政事,在官署的时间并不多,更多时候是在林家大宅的外院书院里办公?的。
林千衡看起来?稳重了很多,只有?眼底翻卷着几道无声的波澜。
“是为?祖坟的事来?找六叔的吗?”林千衡主动开口?,为?得就是能让明宝清主动朝他走?过来?。
果然,她用皮靴轻轻碰了下马腹,就乘着月光靠近了他。
相比起坐在马车里,明宝清好?像更适合骑在马上,行在风中。
风先拂过她的发,再扑到他面上,那熟悉的香气浅淡得彷佛只是林千衡的幻觉。
林千衡多想明宝清能近一些,再近一些,但她停在了半丈开外处,道:“你?也知道了?”
林千衡从?恍惚中艰难回过神?来?,道:“六叔已经让人另选墓地安葬,应该是在西黄山上,他素来?是忙碌的,恐是觉得这事简单,没必要商量来?商量去的,径直就办了。”
“可我想要阿娘的棺椁,我,”明宝清不知道该怎么措辞,只能非常直接地说:“反正要迁坟,我想阿娘能葬在我家的墓园里。”
林千衡愣了愣,忽然笑了,道:“我同六叔提一提。”
明宝清犹豫了一下,说:“倒也不必,你?方才说左仆射觉得这种事不过是小事,你?若代我去说,他到时候又会觉得你?心思散漫,不在正事上了。”
不管这句话因为?不想欠人情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明宝清还是很懂林千衡,她依旧理解他背负着的担子,即便他们分开了这么些年。
林千衡心里舒服了那么一点点,毕竟月光也曾落在他身上,那些回忆是他的,谁也抢不走?。
“六叔这几日都会住在光宅坊的林宅。”林千衡说:“宫中似乎常召他议事。”
光宅坊这种地方靠近大明宫的官宅大多是朝廷所有?,赐给诸位重臣近臣的。
“多谢。”明宝清轻轻拽了下缰绳,月光刚转了蹄子要走?,只听林千衡唤道:“元娘。”
明宝清侧首看他,林千衡想问?她会不会穿得太?单薄,这样骑马冷不冷?想问?她婚期真是在四?月里吗?想问?她为?何会选严观这样的人。
他有?好?多好?多想问?她的问?题,但最终,他只是很莫名地说:“对不起。”
“为?什么这么说?”明宝清显得很认真,也很困惑,她甚至微微笑了一下,道:“你?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
如果不是林期诚的阻止,如果林千衡把想做的事情都做了,那么不论说多少个对不起,明宝清恐怕都不会再这样对他笑了。
“那,再会。”明宝清对他说。
林千衡不忍对她说道别的话,但‘再会’就很好?,他轻轻点头,也说:“再会。”
第190章 春夜微雨
林期诚在光宅坊的门口看见明宝清的时候, 眼神显然是惊讶的,
他这种身份地位的人,早就习得了七情不上面的本事, 所?以也只是目光之中有所?流露。
明宝清瞧见林期诚的那一刻就觉得不太妙, 因为?他看起来实在很疲倦, 人在累的时候都不会有什么好脾气?的, 也不会有什么心情同她交谈。
明宝清上前行礼的时候已经做好了会被林期诚赶走的准备,但林期诚只是看了看她,然后说:“进?来吧。”
光宅坊这间府邸仅有林期诚一人住着, 平时大约也会在这里议事, 所?以有个很大的外书房和厅堂,院中布景一应都很简素,廊下的灯笼泛着昏黄的灯光, 把这院子照得非常柔软。
明宝清跟着林期诚进?了厅堂里的一小?间单独隔出来的小?厅, 应该是平日?官员议事时录笔做记录时的所?在。
这里只有一张矮榻和一张案几, 林期诚坐了下去, 示意明宝清也坐。
明宝清四下看了看,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坐了。
不论?从?年岁、官位、辈分来看,明宝清都不是能与林期诚平起平坐的, 但林期诚示意他对面的位置, “坐吧。”
七八盏灯笼点在这屋里,把这小?小?的房间照得很明亮。
明宝清还没?开口, 仆妇先进?来了,两碗热乎乎的乳汤代替了茶水被端上了案几, 透着一股甜甜的奶香。
“湘莲奶露?”明宝清有些惊讶地说。
“嗯, 这种吃食外头不卖,很久没?吃了吧?”林期诚很平静地说, 然后就拿起舀了一勺吃了起来。
当下的情况有些叫明宝清琢磨不透,原来左仆射是个这么随和的性?子吗?但以她听过?的一些只字片语来说,林期诚的作风应该是很冷硬的那种,早年间在地方上,林家的姻亲都被他办了好几个。
“先吃。”林期诚道:“吃完再说,甜奶冷了带腥。”
这话真就像老苗姨平时会说的,明宝清下了值就来了,一直等到现在,什么也没?吃,的确饿了,就一勺一勺把这道甜汤吃了个干干净净。
吃了点东西,林期诚又要了个热帕子仔仔细细擦了擦手脸,看起来略微精神了一点。
仆妇收了碗,低眉顺目地退了出去。
明宝清收回目光,就见林期诚正看着她,等着她开口。
“左仆射,这个时辰来叨扰实属不应该,听闻您已经吩咐人将明家的祖坟迁出去……
“听何处得知?”林期诚忽然问?。
“林外郎告知。”
“他去找你?”
“不是,只是在林家大宅附近碰上了。”
林期诚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明宝清继续道:“这事应该谢过?您的,只是我母亲的棺椁我另有地方安葬,还请您容我带人上山,将她的坟墓迁出。”
“迁到哪里?”
“枣林山的水鸭崖。”
“那就在附近,”林期诚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不如不迁。”
明宝清听得愈发困惑,道:“那地方是建别院的,有坟墓在附近总归是不大好。”
“何处青山不埋骨?”林期诚说。
这话太有道理,但于明宝清而言很不够,于是问?:“为?什么?”
“望你不要觉得冒犯,”林期诚静静看着明宝清的眼睛,说:“我百年之后,想葬在她身边。”
明宝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因为?太过?震惊,她反而显得很平静,甚至只是轻轻眨了眨眼。
“原是这样。”明宝清望向林期诚,看着他的灰发在灯火的照耀下折射出岁月残酷的冷光,道:“您,一直没?有娶妻是因为?她吗?”
林期诚说:“是我不想娶别人,是因为?我自己。”
明宝清忽然觉得心头很沉重?,但她还是抿紧了唇,没?有答应。她虽然明白了林期诚的心意,无?从?得知岑嫣柔的。
“你是你阿娘的好女儿。”林期诚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含着一点笑意,但明宝清看向他时,他已经站起了身,边往外走说:“等我一下。”
明宝清听他脚步声的方向似乎是往内院去了,过?了好一会,脚步又由远及近,林期诚揣着一个匣子回来了。
他把那个匣子郑重?摆在案几上,像是要跟明宝清分享一份独属于他的秘密。
‘呷哒’,匣子被他掀开了,一只小?小?的木猫躺在一块柔软的帕子上,漆黑得像是崭新的,被珍藏得没?有一丝旧色。
林期诚把木猫拿了出来,放在手心里托着,手腕转了一周,让明宝清能看个仔细。
“你阿娘刻的,活灵活现的。”
他的语气?真是难得一闻的鲜活,充满了自豪甚至得意,像是在展示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宝。
“这个时辰的猫儿眼半开半合,到了午夜就睁圆了,等白天又是一条细缝。”
明宝清怔怔看着他手里的那只小?小?黑猫,并没?有从?他手里拿走,只是用食指轻轻摸了摸猫儿脑袋,问?:“她有同您说过?,眼睛为?何能这样变幻吗?”
“丝弦。”林期诚这年岁,眼珠已经没?有年轻人那么清亮了,但他在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里的光芒让他看起来像一个少年,“猫儿身子里有很多丝弦,丝弦都会随着湿冷燥热的而有变化,松散紧绷各有不同,但她只是与我这么提了一句,具体怎么做的,她懒得说,说我太蠢,教了也不懂。”
明宝清眼底一热,连忙垂眸,但视线落在那匣子上,隐约可?见匣底的白帕上绣着一朵鸢尾。
等她再抬眸时,只见林期诚正看着那只小黑猫。
他看得太专注了,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都从?明宝清眼前消失了,而回到了过?去,回到了他与岑嫣柔那段短暂的时光里。
明宝清走出林宅的时候还有点恍惚,仆妇想送她去附近的客栈,她也拒绝了。
她牵着月光走出林宅的地界,往人声热闹的街市上去,不知道为?什么,人世间的声响越欢快,明宝清的心里却越寂然。
原来岑嫣柔可?以有完全不一样的人生?,林期诚早年间一直游离在林家之外,做过?了冀州、洛州、益州各地的刺史,不论?他如今多么的位高?权重?,明宝清只是在想,若是岑嫣柔嫁与他,是不是可?以不必囿于宅院,也不会郁郁而终。
假设过?去是毫无?意义的一件事,但明宝清就是忍不住。
宵禁的鼓声敲下,人如蝼蚁,四散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