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瓜珍宝珠
这座观音庙明宝清少时曾来过,但那时她坐在轿中,被?僧尼直接引到宝殿内,没怎么?留意?过外头的热闹,所以今日的一切于
她而言还很新鲜。
钟娘子是这庙会上摆摊的常客,天气?渐热,好些人专来寻她买凉席蒲扇。
蓝盼晓到底有些腼腆,只等人家在钟娘子摊头做下了买卖,才掀开覆在桶上的白巾帕,盛一杯金银花饮子递过去,说是解口干,不要钱的。
主顾道?谢,眼睛自然要看过来,虽不是各个都会买帕子,但这十中总有三四人肯掏铜子的。
旁人见有不要钱的饮子,凑到跟前来,也簇得钟娘子摊头热闹。
“在观音庙门口,这忍冬纹样的手帕还真是好卖得很,哪怕只绣了一角,也雅致呢。你瞧那些阿姐拈在手里擦汗,翘着指,多好看?”
钟娘子歪过身子来瞧,蓝盼晓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立刻拣起那条给她。
“今日多蹭了你的光,要谢谢你呢。”蓝盼晓说得客套话,口吻却是亲热的,伸手捏一捏钟娘子的膀子。
钟娘子‘咯咯’笑?起来,抬手拣了一柄细编的团扇递过来,道?:“我还蹭了饮子呢,咱俩早就平账了,这扇子的花样最复杂,也抵得过你的帕子。”
蓝盼晓还要再拒绝,钟娘子故作不快,道?:“你瞧得出,我在咱们?那也少有能?说得上话的人,旁人只瞧我家中有门手艺,能?挣几个钱的,平日里来往总想着要占点?什么?便宜,唉,他们?是瞧不见我家里养着的那几个长工,把药当饭吃的阿家,还有一个日日回来打秋风的大姑子,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子。偏你不一样,虽拖着一家子女娘,但样样都是清清楚楚的,咱们?这样就好得很。”
钟娘子生得一张显小的圆圆脸,平日里言行?举止都有些孩子气?,可做了人家的媳妇,哪里还能跟真孩子一样,日子里处处是烦忧,总是磕磕绊绊过。
两人正?说着,人群忽然紧促起来,“发福粽啦!”
钟娘子反应极快,一手薅着裙子,抛下摊子就跑去了。
蓝盼晓站在摊头踮脚张望,想瞧瞧女儿们?在哪,脖子都抻长了也看不见,只好作罢。
过了好一会子,人群才渐渐松散开来,想进香的进庙去,想消磨辰光的就闲逛去。
明宝盈挽着林姨回来,俩人满脸亮晶晶的水滴,那个小小红绿福粽就悬在林姨腰间。
明宝清和明宝盈也只拿到一个,明宝清正?想给明宝锦挂上,就见钟娘子哭着回来了。
她不是没拿到,而是拿到手的被?一个老妪抢去了。
观音庙虽是什么?都能?求的,但其中最灵验的是求子。
钟娘子嫁到周家三年了,至今还没有喜信,她每月初一十五都不忘进香,可谓十分?虔诚。
“钟娘子,这个给你。”明宝锦在母亲姐姐们?的示意?下递出自己的福粽,钟娘子抹了抹眼泪,有些不好意?思要。
“钟娘子你拿着吧,我们?发缝里的雄黄朱砂还是你给涂的呢。”明宝清指了指明宝锦发缝中的一抹金橘色。
众人展开的笑?容被?一声故作惊讶的呼唤打断了,“明大娘子!?”
明宝清几乎是一下就没了笑?脸,钟娘子眨着眼,好奇地望向那抬小轿。
“真的是你啊!”轿窗里的女娘笑?得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惊喜而得意?,“嬷嬷说那个跳起来抢福粽的女娘是你,我还不信呢,没想到真是你。”
明宝清并没有如她说的这样上蹿下跳,只是明宝锦手短,她帮着伸手接了一把。
她定一定心神,转过身去,道?:“崔四娘子,许久未见了。”
崔玉娇扫视着明宝清,口中不停发出一些好似是感?慨惋惜的气?声,只她的眸子始终含着笑?意?,唇角也费劲地压着。
“你如今住在哪里?”
明宝清很不想说,只道?:“青槐乡。”
“邵二娘和林三郎知道?你住在那吗?”前者显然只是后?者的遮掩。
“我不曾告诉他们?,崔娘子有意?转告?”明宝清瞧着她,果见崔玉娇目光一收,为难道?:“林三郎回京了吗?我总不好专程去信告知吧。”
“林三郎有无回京,我不知。”
明宝清说得冷淡,不比崔玉娇急急追问的情态,“他没给你去信吗?”
“没有。”
听到明宝清这样说,崔玉娇松了口气?,伸手晃着一个小福粽逗引明宝锦,“小妹给你吧,主持给了我许多呢。”
明宝锦摇摇头,退到明宝清身后?去。
崔玉娇又好奇看着蓝盼晓在卖的那些帕子,笑?道?:“明夫人也在。”
“是,崔四娘子。”蓝盼晓说着,见崔玉娇示意?婢女上前拿摊上帕子展给自己看。
“我都要了,明夫人,算算多少银子?”崔玉娇瞥了一眼,勾唇笑?道?。
“小娘子想买的话,一块就够了。”蓝盼晓说。
“今儿也算个节,我拿回家去分?给下人,也算节礼了。”崔玉娇示意?婢女给钱。
明宝清一个眼神,蓝盼晓就按住了帕子,只听她道?:“笼统就五块帕子了,崔四娘子院里总有十数个婢子,可是不够,算了吧。若要赏人,上那边去买几个彩丝络子也是好的。”
崔四娘子瞧着明宝清,片刻后?,她眼底唇角的笑?都袒露了出来,轻蔑又嘲弄,道?:“哎呀明姐姐,你怎么?还是这个清高样?如今又做给谁看谁?瞧瞧你这样,十指糙皮,衣着寒酸,三郎见了都要认不出你了。”
“三郎认不认得出我不要紧,能?认得崔四娘子就好。”明宝清不是不难受,只她一贯嘴硬,一定要讨回来,“可怎么?才能?叫他分?得清你和三娘呢?我有个好法?子,三娘子天然白肤柔腻,四娘子你只要别刮膏涂粉的,自有一张蜡黄皮子好辨认。”
崔四娘子被?她戳中痛处,当即砸了个熏香炉出去,她扔得不准,众人又躲得及时,只是余烬溅脏了钟娘子好几张席子。
“啊!”钟娘子连忙去拂那些香灰,道?:“派头这样大,要在观世音娘娘眼皮子底下烫死人呐!”
观音庙前信徒众多,这话还是引起了好些附和,崔玉娇自己也有些忌惮,白了明宝清一眼搁下帘子,嗤道?:“明娘子这样牙尖嘴利,做叫卖商妇正?合适。”
她走后?,众人都簇着明宝清,连钟娘子也不去计较自己平白无故被?殃及,只瞧着明宝清,心道?:‘我若是她,真是寻死的心都有了。’
明宝清没有看任何一个人,只是背过身去闭了闭眼,垂眸看着滚在脚边的香炉,蹲下拾起来,在地上磕了磕,掸了掸,又递给钟娘子。
“这香炉是金镀铜的,还是葡萄缠枝引喜鹊的样式,钟娘子若是不嫌弃,放在周二娘子的嫁妆里,倒是合适的。”
钟娘子被?明宝清这话拐了念头,忙捧过香炉细看,喜道?:“真是好东西诶。”
因?周大娘子嫁时挑夫家走了眼,轮到周二娘子的时候,周家铆足劲要挑一个顶好,挑来拣去,选中了一个三十来岁的举人。
人家有功名?,自有本钱讨要嫁妆,钟娘子私下里与蓝盼晓抱怨,说周二娘子的嫁妆要他们?累死累活挣五六年。
“元娘。”蓝盼晓有些无措地看着好像没事?人一样的明宝清,见明宝清还想作出笑?脸来,蓝盼晓忙推了推明宝锦,道?:“陪你大姐姐四处走走去。”
走,能?走去哪里呢?连留都是好不容易才留下的。
明宝锦攥着攒下来的两个铜子,扬起声音道?:“大姐姐,你想不想喝薄荷蔗浆?”
“太凉。”明宝清摇摇头,问:“金银花饮子喝烦腻了?观音庙里的李果饮子不用钱。”
明宝锦颇大方,道?:“咱们?也可以买,我有铜子。”
明宝清捧着她的脸蛋搓了搓,道?:“两个子就这样财大气?粗了?”
“还有更多呢!”明宝锦的嘴都被?簇得嘟起,还是一脸认真道?:“小青鸟说陶家种的槐花和蓝草正?招人去摘,干满一日给五个子,我全给大姐姐。”
明宝清那滴忍回去的眼泪在此刻落下来,但她又发自肺腑地笑?起来,揉着明宝锦同她一样变糙的小手,道?:“我的小妹怎么?这样能?干?”
第025章 抽丁服役
明宝清变粗糙的双手让她们的小院
‘长高’了不少, 和了麻浆的泥砖经受住了日?头,没有开裂,没有坍塌, 夯实在了墙头。
那?一扇内院竹门可废了明宝清不少脑筋, 最?终是将竹骨框直接嵌在了泥墙里头, 中间再竖一扇可以开合的窄门。
明宝清每夜都在酸痛中入睡, 醒来时也是肩颈腰背都僵得不行?,也不知是打哪日?起,这种不适感渐弱了许多, 明宝清发觉自己的胳膊肩背渐结实了不少。
蓝盼晓给女娘们量体?做夏衣时, 明宝清褪掉了外衫,只?着一件裹胸诃子,肩背的轮廓愈发紧实细致, 臂膀伸展开来, 愈发修长有力。
明宝盈摸了摸明宝清的上臂, 道:“大?姐姐, 你这胳膊好似比成日?痴迷马术那?会还要?结实些?呢。”
天气渐渐热了,女娘们脱了外衫也懒得穿上,众人如今都在主屋里歇下, 油灯还是浸在水盂中, 摆在花厅里,可以勉强将光沁一些?进?内室和书房。
“练马术是兴致所致, 哪比得上这样?日?干夜干?”明宝清将帕子浸在水盆里,一边解开诃子一边对?明宝盈道:“帮我擦擦后背, 等下我帮你擦。”
“诶。”明宝盈瞥见明宝锦在门外探头探脑的, 笑道:“小妹也来洗吗?”
明宝锦只?等这句问的,蹦蹦跳跳挤进?姐姐中间去, 蓝盼晓听见她们姐仨在笑闹,也跟着笑,道:“那?我再提一桶水来。”
老苗姨正坐在堂屋里吹凉风,顺便?守着锅里的热水,蓝盼晓一边舀水一边问她:“等下我帮您擦擦身子吧。”
她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绷着脸点了点头。
夏夜清凉如水,山风习习,漫天的星子如碎银。
明宝清和明宝盈坐在堂屋里晾头发,一点也不觉燥热黏腻,好似荡在风中云中。
只?忽然,传来几声呜咽,像是从脑后传来的,惊得明宝盈紧挨明宝清,道:“谁,是谁在哭?”
明宝清也听见这哭声了,应该是个女娘。
她顺手抄起一把斧颠了颠,护着明宝盈循声走到后院去。
后院的风更大?,云散如烟丝,梨树的枝叶在明亮墨蓝的天幕中摇曳自在,自有一种浸在水中的澄明之感。
笼中小鸡都睡了,偶尔醒一个,冒出‘咕咕’一声。
哭声不是幻听,更响亮了。
明宝清拨开篱笆墙上密密的叶刺,从缝隙中瞧见是卫二嫂蜷在田边啜泣不止。
她本?是不想搭理的,可见对?方哭得实在伤心,便?问道:“卫二嫂,你跑到我家后门来哭什么?
卫二嫂被突然出声的明宝清吓了一大?跳,局促地站起身,抹着脸,道:“我,我这就走。”
可她太着急了,踩在滚石上狠狠崴了一脚,痛得叫出声。
即便?与卫家有怨,可除了卫大?嫂之外,其余的几个妯娌与她们并没有什么龃龉。而?且前些?时候卫二嫂的女儿卫小莲分喜蛋,私下给明宝锦塞了一个。
寻常人家的篱笆院墙能稍微栓住一点都算很仔细了,可她们这后门却是上上下下好几道关卡。
等卫二嫂缓过痛,明宝清和明宝盈才开了门走出来,将她扶了起来。
“多,多谢。”卫二嫂也知道卫家与她们结了大?梁子,忙不迭道:“我坐一坐就走了,你们不必管我。”
“我也无意看你笑话,一个刚出月子的人,”明宝清望着地上银白如霜的月光,侧身替她挡了挡风,道:“哭都只?能在这里哭,想来那?家里,没个人好诉苦的。”
卫二嫂子瞧着依着明宝清的明宝盈,用袖口擦了擦泪,道:“妯娌又不是姊妹,只?有冷眼看笑话的,劝架也是扇阴风点鬼火。”
她冷了心,说出来的话也凉飕飕的。
明宝清想了一想,道:“妯娌虽不是亲姊妹,兄弟却是亲兄弟,你们妯娌间难相处,难道他们做兄弟还能一团和气?”
明宝清自家兄弟都还没来得及成婚,可邵家先生男后生女,邵二娘子自个未出阁,上头好些?嫂嫂,日?日?瞧她们勾心斗角,针锋相对?的,早就没什么盼嫁的心思了,就算要?嫁,也不嫁那?兄弟多的。
方才听卫二嫂这一说,明宝清眼前就浮现出邵二娘子伏在桌上同她说话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