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潘金莲 第27章

作者:再枯荣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悬疑推理 复仇虐渣 古代言情

第33章 一点疑心换一份自责。

  西屏梦中惊醒, 觉得身上黏腻,帐中的空气潮润得不透气,下床来, 半地月光,窗外悬着一弯冷殆的月亮。廊檐下滴滴答答的水声,仿佛忽然滞缓的光阴, 人如同是泡在一口水缸里, 有一种温柔的死寂。

  后半夜再不能睡了,就在榻上伏着。不觉红日上窗, 红药进来瞧见, 喊醒了她, “姨太太,怎么不在床上睡?趴在这里背痛。”

  西屏枕着手臂, 脸朝她偏来,“昨晚根本睡不好, 只好在这里坐着, 谁知倒睡着了。”

  红药把铜盆搁在炕桌上, 走去挂帐子, “我昨日身上不大好,略歇了歇,想是劳累了如眉姑娘, 这时候还不见她起来。”

  西屏重重叹了一声,“你还不知道呢, 她死了。”

  惊得红药忙走过来,“谁死了?”

  “如眉。”西屏直起腰, 一样骇异的表情,“你说这事怪不怪, 昨日她跟我到鲁家去还裙子,约莫晚饭时候我们出来,路上我看见家药铺,就说进去买帖药,叫她在外头等。偏她等不及,先走了,天下着雨,我又没伞,就在那铺子里坐了会,我还以为她早回来了呢,不曾想后来听狸奴说,她给人杀死在前头那落英巷里。”

  红药听得瞠目结舌,“是谁杀的她?”

  西屏掬着水摇头,“还不知道。昨晚上狸奴送我回来,又连夜赶去了衙门,兴许是拿住了凶手,一会他过来问问他。”

  那红药一头想一头嘀咕,“如眉姑娘在这里也没什么仇人啊——”

  “别说仇人了,她在这里连个熟人都没有。”西屏轻轻叹着气,“她是泰兴本地人,爹妈都在我们府里头当差,是家生的丫头。我还不晓得回去要怎么和她爹妈交代呢。”

  说话间,南台走进来,西屏从卧房的竹帘上看见他的身影,忙丢下帕子走到外间去,“三叔,到底如眉是怎么死的?”

  南台一大早正是来回这事,想如眉虽和她关系不大融洽,到底是她房里的人。摸不准她会不会伤心,所以说起来便带着点踟蹰小心,“和许玲珑一样,给人勒死的。”

  西屏张着嘴惊愕半晌,“你是说,是同一个人做的案?”

  “就是那——”

  “是那付淮安。”南台话音未落,廊下就传来时修的声音,像是赶着表功,一定要抢在南台头里说。

  果然西屏就撇下南台下榻,迎出罩屏,“付淮安?怎么会是他呢?”

  “怎么不能是他?”时修因大清早在这里撞见南台,脸色就有些冷淡,踅进屏内,在圆案旁坐下。

  她又跟进来,“他为什么要杀许玲珑,又为什么要杀如眉?未必他们早前就结了什么梁子?”

  他轻描淡写道:“哪有许多为什么?有的人杀人就为图个痛快。”

  西屏将信将疑,“可我瞧他斯斯文文的——”

  “斯文人狠起来才叫穷凶恶极。”他乜她一眼。

  她惊骇悚然不已,想了半晌,忽觉他今日口气不善,敢是还在为昨日找她的事生气?她便收起好奇的表情,也是淡淡地走回榻上,转问南台:“三叔,你从前也碰见过这样没道理的凶犯么?”

  南台瞟一眼时修,和暖融融地和西屏说起泰兴县的一桩旧案,“是有这样的,早年间泰兴就有一桩案子,一个偷盗的贼摸到人家船上去,本来是为偷银子,可银子到手后,他又把人杀了,还放火烧了船。这杀人就杀得没道理。”

  西屏疑惑道:“兴许是给人察觉了,所以杀人灭口。”

  他笑着摇头,“据卷宗上说,当夜泊在附近的船家并没有听见有人叫嚷,可见根本就没人发现他。既没人发现,就犯不着要杀人灭口了。后来那贼自己说,是因为从没有杀过人,想试试杀人是什么滋味。”

  她听得月眉紧蹙,“这人真是个疯子。”

  “可不就是疯子嚜。”

  时修见他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得火热,暗暗在案旁乜了他们好几眼,忍不住把桌子扣响两声,“有的事情看似没道理,其实也有它自己的道理,只不过这道理在外人看来不可理喻。付淮安以为许玲珑是个娼.妓,和他奶奶一样是个轻浮的女人,他就将她看作他老婆,杀她泄愤。”

  西屏调过眼,“那如眉呢?如眉可是良家人。”

  “那是她倒霉。”总不好告诉她如眉是代她死的,多余惹她心里过不去。所以他咽住不说了,并以眼色也暗示南台一回。

  西屏自己嫉恶如仇地感慨了几句,“不论怎么说,如眉也死得冤枉,她素日虽和我脾气不合,到底是做了几年的主仆,我也想她能死得瞑目。那付淮安可招认了?”

  时修点点头,眉头里藏着一丝困惑,“他倒是供认不讳,犯了这等死罪,倒像不怕的样子。”

  南台笑道:“他知道人证物证皆在,开脱不了,再咬着不认又有什么意思?只好认了。”

  西屏看他一眼,没说话。她这三叔就是这点好,也是这点不好,循规蹈矩得呆板。她倒和时修一样,也疑心付淮安认得太爽快,有点不寻常。

  隔会商议起替如眉收殓的事,西屏拿出钱来,请南台找人先往泰兴县告诉一声,顺便买副板子来,如眉的尸首暂且就搁在衙门里,等案子了结了,再带着她回乡,将棺椁交给她爹妈料理。

  “不然案子没结,回去也不好在她爹娘面前交代。”她又问时修:“理好卷宗上交到刑部去,这案子就算了结了吧?”

  时修慢洋洋点头,“有些证词还不大清楚,还要补录些口供。不过也快,几日就完了,连您也要问一问。”

  “问我做什么?”

  “您几时到的鲁家,从鲁家几时走的,和那付淮安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回去路上又是几时和如眉分开走的,都要说清楚。还有那间药铺,按章程都要问一问。”

  西屏点着头,正好有个顾儿屋里的丫头过来叫吃早饭,她因还未梳头,只好打发他二人先去,她踅进卧房里梳头,头发刚挽好,镜中看见时修打帘子进来了。

  她在凳上搦转腰,“你怎的还没去?”

  时修一慢一摇地走过来,“我去了,半道想起个事,回来问问您。”

  “什么事呀?”本来以为他真有什么要紧事,可一瞧他暧.昧模糊的眼色,她脸上发起烧来,就晓得他没什么正经事。当着红药的面,她故意轻描淡写道:“一会吃饭的时候说嚜,巴巴跑回来一趟。”

  说着撇下他往外走,他自然赶上去,一直在沉默中并头走着。

  时修想将昨夜的拥抱旧事重提,又有点不好意思,只在旁边自己想着笑。西屏睐他一眼,他忙敛了笑,反剪起手来,“您昨日避雨的那间药铺叫什么来着?”

  西屏说了个名字,打量着他,“就为问这个?”

  他摸了摸鼻子,答非所问,“那间药铺我知道,常打那里过,往前走不远有条路走到大洛河街,昨晚上您是从那条路上拐过来的。”他暗暗提醒她,在那路口他们碰见了,然后他抱了她一会。

  西屏听出隐意,憋不住要笑出来,便咬住下嘴唇,“是么?我先前从没走过那条路,是那两位巡夜的官差领着我走的。”

  “黑漆漆的走生路,您不怕?我记得您还发抖呢。”

  西屏忽然站定在他面前,好笑地瞅着他,“我发抖你怎么会知道?你看见了?”

  他摸到了。可给她这么一问,倒好像占着便宜的是她不是他,他反而有点吃了亏的感觉,只得把眼睛若无其事地望到别处去,缄默着不说话。

  西屏有意逗他,还是在面前仰着面孔把人直勾勾盯着看,直到片刻,他忍不住也低下头看她,仿佛有一束金色的光从他眼睛里照到她身上,那种刻意作对的尖刻情绪变得分外柔软起来。她怪自己狼心狗肺,吃她姐姐的住她姐姐的,暗地里还有些这勾当。何况窗户纸捅破又能怎么样?不见得会有什么结果,反而多余惹些麻烦出来。

  她躲开往前走了。

  时修忽然觉得是和她在黑暗中捉迷藏,半幻半真,别有刺激。

  一到那屋里,顾儿就拉着西屏连说亏得还没和付家说定亲事,否则现今还要想法子撇开,麻烦。她自说自摇摇手,“麻不麻烦的另说,要紧是这人还是狸奴拿的,将来人家说起来尴尬。”

  姚淳在桌上笑道:“你有什么可尴尬的?杀人犯法的都不尴尬。”

  顾儿拉着西屏过来,顺便嗔他一眼,“你自然是不尴尬了,你成日扎在一堆公务里,哪听得见外头的闲言碎语。”

  时修对这亲事做不成倒很无所谓,只是听见他娘抱怨他的姻缘不知几时能到时,暗将西屏睇了一眼。西屏正端起一碗热稀饭吃,给他一看,呛得接连咳嗽。

  付家鲁家那头自然也不再议这事了,当务之急是付淮安的事。婴娘一面恨得咬牙,一面不得不打发人日夜兼程赶往苏州告诉家里。

  按她的脾气,死个丈夫也不耽误她什么,可经不住她舅舅劝,“这时候你丢下不管了,将来在夫家还如何处?虽说付家是趁着你爹的势在做生意,可你爹也是趁着付家的钱在官场才能如鱼得水。我劝你还要给你爹带个信,叫他想想法子。”

  婴娘想到付淮安临给抓去前和她说的话,什么夫妻一体,他若死了,反而无人再替她兜底,她反而不如今时今日这般自在。想来这话也有两分道理,只得咽下一口气,“他犯的杀人的案子,能有什么法?”

  鲁大人坐在一把摇椅上慢慢摇着,微笑道:“这就不要你操心了,你只管告诉你爹,他自然会去打算。”

  怪不得那付淮安虽犯下如此大案,人押在监房内,也不见多少惶恐。时修自那日问了他后,不再去理他,只陆续去向证人确定些细枝末节,务必要将此案办得严丝合缝。

  隔几日问到西屏所说那间药铺里来,柜后那老掌柜在算账,看见他忙收起算盘招呼,“小官人要抓什么药?”

  时修道明身份来意,坐下来问:“前日傍晚,可有位年轻妇人到你这里来买药?”

  那掌柜奉上茶来,连连点头,“有,她还说是您家的亲戚呢,就住在您府上,难道不是?”

  “那倒不错。你可看见和她一道走的另一个女人,是个丫头。”

  老掌柜想了半合,“有是有,可是那时候我这里已经上了板了,是贵府上的奶奶敲门后,小人才取下来两块板。噢,那丫头没进来,就在外头站了会,小人门开得窄,况那时候天色黯淡,就没看清什么相貌。”

  “那丫头是不是先走了?”

  “她站了没一会,先喊那位奶奶走,那位奶奶正等着小人翻药呢,没睬她,她就自己先走了。”掌柜的笑笑,“那脾气可真不像个丫头。”

  时修又问了时辰,和西屏说的都不差,也就罢了,拔座起来告辞。走到门外,忽回头把那满墙药柜子看了一眼,一个个抽屉上嵌着黄铜扣,合着那乌油油漆面,有种说不出的诡昧的气氛。

  他总觉得这老掌柜的话里有点蹊跷,一时想不出。傍晚衙门出来,骑在马上,脑中一得空,又盘桓着那老掌柜的话。

  一看天色昏暝,忽然想到,那日天色暗得早,明眼人一看便晓得是要下雨,怎么西屏鲁家出来,不急着赶路,倒有闲心把一家关了门的铺子敲开来买药?

  他渐锁了眉头,怀着这点疑惑心事重重归家,左思右想,先掉转脚去了西屏房中。

  想是刚吃过晚饭,红药得空和西屏在里间榻上坐着说话,正说到如眉,听见红药唏嘘,“也不知道她爹娘收到信会伤心成什么样子,年纪轻轻的,还没正儿八经嫁过人呢。”

  西屏也叹,“我们二爷死后没多久我就劝她,趁还年轻,不如拣个人嫁了,总比跟我一起守着强。可那个丫头,舍不下姜家的荣华富贵,怕嫁到外头去吃苦,不听我的劝。她是想着在姜家吃穿不愁,况且我们太太又很看重她。”

  “各人有各人的主意,您是一片好意为她打算,可在她,还是在你们府上当半个奶奶的日子强,我看她素日心气就高。”红药窥着西屏,踟蹰间笑了笑,“您也够能容人的。”

  西屏散淡地呷了口茶,“能不能容也不是我说了算,先时有二爷在,后又有太太做主,我根本不当家,不过是个闲人。”

  时修在门上听了这一阵,适才朝场院中退了几步,又刻意将脚步铿锵有力地踏进屋。

  西屏一见他就问:“你这时候才回来?”

  “为整理卷宗的事忙。”红药让开,他便走去坐,满屋睃巡一眼,“怎的不掌灯?”

  西屏这才察觉屋里是有些暗,叫红药点了灯,眼睛隔着微弱的火苗忽闪忽闪地瞅他,“你是不是还没吃饭?”

  他给她这关心的眼睛一注视着,立刻有点心虚,想问的话不能问出口,“才刚回来,还不得空回房呢。”

  西屏故意抬手扇着鼻子,“怪道呢,一股臭汗味。”

  时修抬起胳膊嗅了嗅,脸色稍变,“就您鼻子灵!”

  她乜一眼,顷刻又笑着下榻,走去端案上的点心碟子,“还没吃饭?你先垫垫吧,厨房里给你留着饭,一会你回房去吃。”

  他点着头,随便拿了块点心往嘴里塞,含含混混道:“如眉的尸首已经收敛了,棺材还在衙门的仵作间,您可要去瞧瞧么?”

  她坐下来,沉默须臾,撇了下嘴,倒不避讳地说:“你看我和她有那样要好么?我出钱替她买棺材,也算了尽了主仆之谊了,难不成还要叫我去哭一哭?我可哭不出来。”

  “你和如眉不好,就是为了我那姨父?”

  西屏噗嗤一笑,“说老实话,你要是女人,看见你那姨父,你还巴不得他多几个女人呢。”笑着笑着,叹了口气,“我倒不是为你姨父,就是不喜欢她仗着在家有些势力,不把我这个正经奶奶放在眼里。也罢了,我装做看不见,不去睬她就是,可她偏要到跟前来惹我。”

  时修眼色渐渐幽沉,火苗子在眼睛里也再跳不出什么生机,“她怎么惹您?”

  “说了你也不懂。”

  “您不说怎么知道我不懂?”

  西屏讽刺地笑一下,“婆媳间的事你懂么?她爹妈是我们太太跟前的人,自然她也暗里受着太太的支使,常来和我为难。太太因看不惯我嫁进姜家几年也没子嗣,又觉得她儿子常受着我的气,所以成日家挑我不是。做娘的大概都是这样子,你不知道,婆婆和媳妇是天敌。”

  这也说得通,时修点头间慢慢凑近了,半明半昧的脸在蜡烛后头笑,“您还没告诉我呢,那天晚上,您急着买的是什么要紧的药?”

  西屏像是才想起来,双眼一霎睁圆了,噔噔跑进卧房里,一会又跑出来,将一个小白瓷罐搁在他面前,“喏,给你搽胳膊上的伤。”

  因她跑动,那簇火苗左偏右偏,燎到时修心里去了,先前那点疑惑立刻化成自责。他和暖地望着她,笑起来,“特地给我买的?”

  西屏偏说不是,“是顺道!要不是看见那家药铺,谁想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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