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潘金莲 第26章

作者:再枯荣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悬疑推理 复仇虐渣 古代言情

  和二人辞过后,他冷慑西屏一眼,“走!我先送您回家,这么暗了还不见您回去,家里早乱成了一锅粥!”说话间额头紧蹙,脸上难看得很。也不等西屏,扭头自朝前走,又像刻意维持着那两三步的距离,好能听着她的脚步声。

  西屏自提了盏灯笼,在后头踢踢踏踏跟着,看他的背影,晓得他在发怒,心里盘算着,这时候还是不要惹他的好,故此没敢去搭腔。

  走了没几步,冷雾渐散,墨云中让出大半个洗净的月亮,反映着石板路上点点的水洼,四下里蛙声辄起,一个风雨动魄的夜蓦然变成了一个寻常不过的清凉夜。时修慢慢适应了这劫后余生的寂静,遽然顿住脚步。

  西屏见他在前头站住了,忙默契地追上来,站定面前,还在看他的脸色,他却忽然把那条闲着的胳膊伸过来,圈她在怀里。

  两个人都为这鬼使神差的动作惊讶着没说话,须臾时修便怀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情想,反正抱也抱了,再要撒开,实在虚伪,干脆将她更勒紧些,语气仍有些凶,“为你这么晚了不回家,我娘急得什么样子!”

  西屏本来要调侃:难道只有大姐姐急?但听见他扑通扑通的强悍的心跳,到嘴边的话没能出口。

  下过雨是有些冷,她穿得又单薄,所以此刻十分乖顺地贴在他胸怀里,突兀地想起那一年跟随她娘乘船离开江都的时候,那一湾仓惶茫然的江水,将要把她载浮去泰兴,一个她从没听说过的地方。

  她眷恋着舍不得从他怀里抽身,语气仿佛也有点死里逃生后的软弱和庆幸,“如眉先回去了,难道没告诉大姐姐一声我在路上买药?我还在那铺子里等家里打发人来接我呢。”

  时修一时没敢告诉她如眉死了的事,“买什么药?”

  她顺手拧他那条受伤的手臂一下,闷在他怀里笑了声,“你猜。”

  “我才懒得猜!”他莫名又发起火来。

  骤然听见有一阵铿锵有力的脚步声渐近,西屏顾不得生气,忙从他怀里跳出来,站开了些。

  朝前张望,果然看见一班人打着火把跑过来,是些差役。为首的不想会碰见时修,忙诧异地近前来打拱,“小姚大人,听说北岳门有人拦下了一个形迹可疑的人,小的们正要赶去查看。”

  时修因问:“鲁家那头有没有人守着?”

  “臧班头留了两个弟兄在那里。”

  “好,你们快去。”

  西屏疑惑着看那些人跑过,掉过头问时修:“敢是鲁家出什么事了?我傍晚从他们府上出来时分明还好好的呀。”

  时修拽她一把,“先回家再说,这夜不太平。”

  他握着她的胳膊,因为心有余怒,手上力道不由得重了两分。她吃了疼,生了气,甩开他的手,打着灯笼快着步子往前冲。

  时修在后头喊她:“您这会又急了?跟鬼赶着似的!”

  西屏回头鄙薄瞅他一眼,“有个小气鬼在赶我!”

  “说谁呢?”他仗着腿长,两步撵上去。

  西屏又快着跑几步,赌气间,两个人都将方才黑夜中的拥抱抛在了脑后,谁都没提。

  归家先去告诉顾儿,顾儿险些没跳起来,拽过西屏打量了好几遍,“亏得老爹爹保佑,你好歹没出什么事,不然将来你娘问我,我怎么和她交代?!这么大晚上的,你到底哪里去了?吓得我,就要去报官了!”

  时修在旁道:“报什么官?家里都是做官的。”

  顾儿正是有气没处撒的时候,转头接连几个巴掌狠狠拍在他臂膀上,“你还有脸说!家里都是做官的,大晚上的却走失了人口!你那棺材板子活化的爹呢,死在衙门里啦?这时候还不回来!”

  西屏想着方才给他捏痛的胳膊,总算出了口恶气,待顾儿又打了几下,才去拉开她,“都是我不好,我因为在人家铺子里躲雨,就回来得晚些。可如眉先回来了,她没和你们说一声?”

  顾儿吊高了眉,“如眉几时回来的?”

  “她拿了伞,比我先回来好一阵了,怎么你们没看见她?”

  两个人正是疑眼望疑眼,时修冷冽的嗓音突兀地插.进来,“她死了,才刚在前头落英巷里发现的尸首。”

  西屏乍然脸色煞白,眼珠子转了又转,简直不敢信,“胡说,傍晚她才与我一齐从鲁家出来。”

  “尸首拉去了衙门,这时候,想必姜三爷正在检验。”

  他口气沉着,脸色也郑重得不像说笑。西屏怔忪了一会,茫然地扇几下眼睛,跌坐在那榻上,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喉咙,“她是怎么死的?”

  时修谨慎地看她一会,分辨不出她到底是悲还是惧,只好朝他娘使了个眼色,叫她安慰。他则点上盏灯笼,看样子又要出去,“我正要去衙门里问询,等我问过回来,才能答复您。”

  及至府衙,灯火通明,那臧班头带着几个人正押着付淮安,与时修在门上撞了个对面。时修没料到这么快就拿住了人,歪着嘴一笑,“唷,手脚真是快,在哪里拿着的?”

  臧班头笑着看付淮安一眼,“大人恐怕也想不到,他是自己回的鲁家,两个兄弟在鲁家守株待兔,没想到还给守到了。这人也怪,见着官差不慌不乱的,还说进去和他奶奶交代两句就跟咱们走。”

  时修提高了灯笼照付淮安的脸,那张熟悉面孔除了比往日苍白,没什么异样,仍旧挂着有礼的笑,“姚二爷,看来你和我,是做不成亲戚了。”

  “我原就没想过要和你家结亲。”时修垂下灯笼,笑意凛凛地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少顷,向肩头招招手,示意将人押进去,他自己则往仵作房里去。

  以防尸体腐败,屋里堆着好些冰砖,进门便有股寒气袭来。如眉的尸体摆在冰砌的床上,南台正擎着灯查验。因见时修进来,他忙把银釭递给身旁的差役,近前来问:“找着二嫂没有?”

  “找着了。”时修盯着他慌乱的脸,笑了一笑,“三爷真是关心你二嫂。”

  南台没搭这话茬,又走回尸体旁,垂着眼看如眉,“和许玲珑一样,是被勒死的。不过这回倒不用费什么力了,”说着走去案上拿了快玉玦来,“这是如眉从凶手身上扯下来的,是一块腰饰。”

  时修拿在手里翻看,“怪道那付淮安不跑,想是知道这回跑不掉了。”

  “这是付淮安的?”

  “是不是,明日一早,着鲁家的人来问一问就清楚了。”

  南台点点头,又绕着如眉的尸体打转,皱着眉,“我想不明白,付淮安和如眉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她?”

  时修走过来,睨着眼看了如眉半晌,方道:“难道他和那许玲珑就有冤有仇?我想他原想杀的是六姨,是错杀了如眉。”

  “错杀?”

  “难道你没发现,如眉的身段姿态和六姨很像?天色一黑,看不清脸,不熟的人根本很难分辨。”

  南台听后,眉头愈发结成个死结,陡然想起姜家下人口中的一个传言,都说姜家遭了女鬼的咒。他常和死人打交道,自然不信那些鬼话,可此刻也不能不提着一点疑心,这一年之内,他们姜家已死了两人了。

  “你在想什么?”时修冷瞟他一眼。

  “没什么。”他抬起头,仍是夹着眉,“付淮安为什么又要杀二嫂呢?”

  时修隐隐猜着些,不能肯定,便拿着这问题去监房内问付淮安。没曾想付淮安倒不遮掩,眯着眼盯着桌上的红烛,脸上露出讽刺性的阴仄仄的笑,“像她那样风骚的女人,难道不该死么?”

  听得时修三尸暴跳,要不是有吴文吏在旁记录,非要狠狠踹他一脚不可!好歹忍下了,拿出那玉玦丢在破桌子上,“这是你的不是?”

  付淮安只瞥了一眼,“是我的。”

  “你倒爽快。”时修吭吭笑两声,反剪起手来,“说吧,你是怎样杀死的如眉。”

  付淮安仰起笑脸,“原来她叫如眉?真是对不住,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就叫她做了潘西屏的替死鬼。”说着顿住,重重喘出口气,“我本来没想杀她,可黑灯瞎火的,她的身影轮廓,和西屏太像了——”

  西屏的名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简直刺耳,时修低呵一声,“你不要叫她的名字!”

  付淮安那双眼珠子贴在他脸上须臾,慢慢吭哧吭哧笑出声,“你看,我说她风骚你还不信,连你也着了她的道。”

  一旁那吴文吏不由得顿住笔,看向时修,正撞上他冷厉的眼睛,忙低下头去,很识趣,这句就没往纸上记。

  时修慢踱起步子,“说正题,你是怎么杀的如眉?”

  “我以为她是西屏,将她勒进巷子里,听她出声才知道不是。可已经晚了,她也看见了我的脸,我只能杀人灭口。未料到情急之下,落下了那块玉佩。我本来折回去找,可走到半路,听见有官差。我知道是跑不掉了,便先回了鲁家,这不,就给你们的人拿到这里来了。”

  时修听他语气冷静,不由得疑惑,眉心暗结着转过身来,“那许玲珑呢?你又是如何杀了她?”

  “许玲珑?”付淮安想着想着,歪着脑袋笑起来,“我本来不认得她,那日从巷子里走过,可巧碰见她在那里和人吵架。两个娼妇吵起来,那场面,真是难看。”

  说着,他虚起眼睛,仿佛又望到那日去——

  那日里,扶云走到乔家门前来,见是玲珑来找她,心里疑惑,慢慢走上前去喊一声。不想随着玲珑掉过身,一个巴掌便啪一声掴在她脸上。

  扶云捂住脸,来不及开口,玲珑便劈头盖脸骂来,“贱货,别把你那对昭子瞪着装无辜,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背着我做的好事?你自以为聪明,跟我耍心眼?我告诉你,你使的这些手段,是我早几年就使剩下的。说!你是几时勾搭上的庄大官人?!”

  她知道了多少?扶云一时拿不准,咬住了没认,“姐姐说的什么?我怎么能勾上庄大官人呢?我就是有这份心,也没这个本事和姐姐争啊。”

  玲珑冷笑道:“你少和我装模作样,你那派头,只做给那些没眼力的男人看罢了。你打量他有些闲钱,所以想发设法要哄他些银子花,真是个穷.婊.子,眼里除了钱,还有什么?”

  原来她还不知道是算计她体己钱的事呢,扶云只把心放下来,随她骂,嘴里只是不认。其实认不认都没要紧,她既然寻到这里来,就是心知肚明,不认不过是为大家一个屋檐下住着,不能把话说穿。

  也亏她不认,玲珑骂了一阵,撒了气,心里总算还存着点希望。这世上没有不偷腥的猫,庄大官人就是和扶云背地里勾勾搭搭,也不过是玩,否则怎么不想着替扶云赎身呢?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她再自我安慰一阵,没办法,只得走。

  不过一颗心却无奈得怅然,总觉得没有明天似的,或者明天像今天,灰蒙蒙的,没什么两样,这一生根本就只是一日。

  恍恍惚惚走到巷子里,听见身后哒哒的马蹄声,回头瞧去,原是位锦衣华服的年轻官人,高坐在马上,一双眼睛柔情地注视着她。多久没人肯这样怜惜地看过她了,她不由得被这目光触动,也是在赌气,心道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也要对不住那庄大官人一回。

  可巧她让在墙根底下,那官人骑着马慢吞吞走上前来,忽然和她搭讪,“你哭了。”他下了马,从怀里摸出条帕子递给她。

  玲珑把从前风情袅绕的笑提到脸上来,接了帕子,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这笑必然不如从前,但好在吃透了男人的性情。就如同付淮安,也自以为摸透了女人的本性。

  男女间的误会并不全是美的,有时候也会是场祸灾。付淮安望着她脂粉狼藉的脸,心内一阵鄙薄,却温柔道:“妆哭花了。我家就在这里,你要不要进去洗把脸?”

  她正预备要搽脸,因为这话,停住了,手尴尬地悬在脸边,只得把几丝鬓发撩到耳后去,半低着脸,雨打菡萏,含笑睇他一眼。

  这角门她认得,是县令鲁大人府上,他想必就是鲁大人独生的公子,这也不算亏,她恨不能此刻给庄大官人撞见,有点绝望地望一眼那阴沉沉的天,怎么他就撞不见呢?

  进去是一方小院,像是厨房,过了午饭时候,四下里静悄悄的,只那灶间里像有人打瞌睡,鼾声一声紧过一声,像随刻要断气。她想到自己将来老了也是这样鼾声如雷,觉得恐怖。

  付淮安领她进了杂间,亲自去井边打水,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井里的自己的投影,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起新婚的时候,早上洗脸,和婴娘并头映在水中。婴娘今日不在家,和鲁有学前后出的门。

  他回神端水进去,掩上门,看着玲珑掬水洗脸,有一刹那希望这个陌生的女人能洗尽铅华,重新做人。

  她却拿帕子轻轻蘸干脸上的水,偏着脸向他一笑,“我是不是很丑?”

  女人向男人问这话,无外乎是要这个男人夸她。他顿感失望,慢慢笑着朝她走过去,走一步,那笑就变得狰狞一点,“丑一些也没什么不好,长得丑的女人往往本分点。”

  接着出其不意,他用腰间的汗巾子勒死了她。勒她的时候,想到婴娘,下手越狠,越是觉得心痛得畅快。

  那吴文吏听得直摇头,付淮安看见,笑着抻了抻腰,脊梁骨又向另一边坍去,“她死得不冤,本来活脱脱的一个做皮肉生意的娼.妇,不如早日超生。”

  “她做她的皮肉生意,与你什么相干?”时修睨着他冷笑,“噢——你看不惯,你自己的老婆勾三搭四的你不敢言语,只好拿别的女人出气。又或许,你也想和人家做笔生意,可你一向自诩是个正经人,不容许自己做那起龌龊事。”

  正说中了付淮安的心病,他脸色一变,突然拔座而起,“这些自甘下贱的女人都该死!”

  “所以苏州那位杨寡妇也是你‘替天行道’的结果?”

  付淮安一听这话,不言语了,闷一阵,又盯着他微笑出来,眼中有丝挑衅的意味。

  时修也笑,忽地一转脸,目光冷得狰狞,“收收你那副‘英雄好汉’的嘴脸,真要是个能人,也不会读书读不成,做生意做不好。不过就是个没用的窝囊废。”

  说完也不给人辩白的余地,自出了监房,赶着归家去。门上遇见他爹,便弃马未乘,上了他爹的车。

  姚淳坐定便问:“折腾这一日,拿着口供了?”

  时修点头,“鲁大人怎么说?”

  “他什么也没说。”姚淳笑了笑,阖上眼养神。及至家门前,才又开口,“不过你别得意,看着吧,这案子还没了结呢。”

  时修搀着他下车,“人证物证口供都有了,怎么不算了结?”

  姚淳一壁进门,一壁向旁抬手点点他,“你到底还嫩得很呐。”

  他在原地困惑一阵,想不明白,也就疲于再去琢磨,忙入府中,直奔西屏房里,料定如眉突然一死,她必不能睡。

  没曾想那屋里一片漆黑,宁静得像这一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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