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潘金莲 第66章

作者:再枯荣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悬疑推理 复仇虐渣 古代言情

  “小姚大人,你不是一向熟读律法?律法上可是有明文规定,凡妻妾与人奸通,而于奸所亲获奸夫奸妇,登时杀死者,勿论。”

  周大人忍不住打断,方才听时修的话越听越好笑,想今日终于逮住他一个错处,又可以卖姜家一个人情,何乐不为?继而理直气壮道:“姜俞生捉奸杀人,别说没杀死,就是杀死了这对奸夫奸妇,又何罪之有?更何况倒是他被人残杀了。二十几刀啊小姚大人,就算命悬一线情急之下,也不犯着捅人二十多刀,这不明摆着是要人命嚜。”

  说得时修一时哑口无言,看了看鸾喜邹岚,又攥着案卷侧首,“可是周大人,这陈氏与邹岚有情在先——”

  “什么情?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私通,本应受杖刑。后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陈氏嫁入姜家为妇,却不守妇道与人和奸。那邹岚,原已出家,不静心礼佛思过,反而秽乱佛法,奸人妻,与奸妇合杀人夫。这两个人的罪加起来,死两回都有富余的了。”

  时修无话可驳,权衡之下,只得说:“我看这样吧周大人,先将人押入大牢,至于论罪的事,咱们到内堂再议——”

  这头只管争议不休,谁知那鸾喜转脸向邹岚一笑,低声道:“岚哥,我先去,阴司地府,一样等你。”

  邹岚也向她一笑,“放心,就是砍了脑袋,我只靠双手双脚,也一样摸着去寻你。”

  有这话,她就安心了,她知道他说到做到,当年浑身骨头都折了,也一样摸爬滚打寻到了泰兴来,做了鬼,只怕他比做人的时候本事还大呢。她心一横,起身一头朝门下那高高的石基上碰去!

  咚地一声!满堂噤声,顷刻哗然。那血直溅到卢氏裙子上,她惊声一叫,登时昏厥过去,姜家众人又乱着搀她回去。

  那门槛外只剩西屏一人了,时光凝滞了似的,她只听见滴答滴答的滴血声,看着差役急着抬鸾喜出来去医治。她侧身让过,鸾喜的脸微微笑着,想到在姜家这些年,唯独对她印象最不深刻。

  但她这一碰,碰碎了她的心似的。

  “我看见你哭了。”隔两日在庆丰街的房子里,时修如是道:“倒是少见你哭。”

  西屏朝廊檐外望去,凌霄花越开越多,前些时还只是斑斑点点,现今已如火如荼了。空气里的热温一浪一浪地随风袭到面上来,腻腻的闷燥,她想躲到水里去,但想到那彻骨的冰冷,又有些怕。

  她穿着一身素服,是迫不得已替姜俞生戴孝,但脸上凄凉的笑意,只是为鸾喜和邹岚。她趴在阑珊上,手捶在阑干外头,一把纨扇在下头摇来荡去,“你告诉邹岚一声,大奶奶的尸首,我着人替他送回仪真县去了,和他的父母葬在一处。”

  时修一条腿支在吴王靠上,背欹柱子,歪着眼睇她,“陈家肯答应?”

  “他们家嫌女儿通奸杀人丢了体面,根本不肯接大奶奶的棺椁回去。”

  “那姜家呢?”

  “姜家——”西屏嘴角噙着点不易察觉的微笑,“太太得了失心疯,成日家疯疯癫癫的,不能理事,眼下老爷又还没回来,做主的就是袖蕊,不过她张罗不过来,所以我也说得上两句话。为这事,袖蕊还吵了我几句,她的意思自然是不能成全大奶奶,赌气说要把她的尸首丢到荒山野外,叫野兽分食,好在四姑爷帮着说了几句。”

  时修想到袖蕊那目中无人的性格,笑了笑,“她竟然肯听郑晨的话?”

  西屏偏着脸在臂上,“我早和你说过,女人其实比男人更容易上美色的当,四姑爷近来十分能干,她本来就瞧中他相貌好,如今见他才干不凡,愈发仰慕他,自然他说些话,她还是听的。”

  隔会她问:“邹岚呢,他的罪拟定了么?”

  不提还罢,一提时修便觉胸口闷着气,死的先死了,剩下的这个也没打算活,根本不替自己讨一句情,凭他如何违反律例同周大人诡辩,那邹岚倒像事不关己,每日只在狱中念经。

  西屏听了好笑,“你还会和人诡辩?”

  他沉默一会,莫名其妙地嘲讽性地一笑,“看他可怜。”像是嘲讽自己,竟然也于法不正,于例不公起来。落后他叹着气,“不过邹岚一心要死,我呢,也真是没别的办法。按周大人的意思原要判他凌迟,我好说歹说,改判他个绞刑,卷宗已上呈刑部复核去了。”

  过一会,又狡黠地笑起来,“顺便,我还写一本弹劾周大人的奏疏。”

  “弹劾周大人什么?”

  “渎职懒政。”

  西屏端起腰来,“朝廷会怎么罚他?”

  他向旁乜了一眼,忿忿道:“重则罢官革职,轻则——不管怎的,起码也得罚他一年的俸禄!”

  西屏好笑,“你打量他缺那几百两银子么?”

  “我知道他不缺,可好歹也要给他个警醒,身为一方父母官,竟敢怠惰如此!”

  西屏点点头,起身道:“我该回去了,快晚饭了,家里有许多来吊唁的客人,还得去应酬应酬。”

  时修只得送她出去,到洞门外便将其搂住,“我的姑奶奶,你可少累些,为那姜俞生不值当,他是什么东西?能偷闲就偷闲,待朝廷处置周大人的公文下来,我就带你回江都去。”

  西屏咯咯低笑,怕红药他们出来瞧见,给他抱一会,就推开了,“什么姑奶奶,我是你六姨!”

  他一定要看着她登舆,还像舍不得,一直看她的马车看到看不见。

  待要折身进去,却见街上跑来个人,“大人!大人!”那小子跑到跟前来,时修打量他一会,只觉面熟,却想不起是谁。他咧开嘴一笑,“是我啊,典当行的三包头!”

  “噢,是你啊。”时修剪起胳膊,“有事?”

  “您吩咐我盯的那辆驴车,今日总算给我碰着了!那赶车的被我们掌柜扣下了,现下就在典当行里,大人可要瞧瞧去?”

  时修不必忖度,马上名玢儿牵出马来,带着臧志和一并赶到大通街典当行。

  那赶驴车的原是个三十来岁的老实汉子,素日专管在这附近几条街上给人拉货。据他说,当日他是在前头街上遇见个男人,那男人拦下他,给了他二十个钱,又给了他张条子,托他送到前头姜家典当行里给一位姜大爷。

  时修因问:“那条子上写的什么?”

  那汉子苦哈哈地摇头,“不知道,小的不认得字啊。”

  臧志和那脾气,揪住他领子便骂:“怎么连你也不认得字?!”

  “小的,小的一个拉货的,非得认得字做什么?”那汉子惧怕之下,倒想起来一点,“对了,那纸条上有‘父女’二字,这两个字我还认得。”

  “就认得这两个?!”

  时修拦下臧志和的手,又问那汉子,“给你纸条的那人长什么样子?”

  那汉子还是怕兮兮地摇头,“那天下雨,他戴着斗笠,又低着脸,小的,小的没看清,只见他身材精瘦。”一面说,一面苦思冥想,“对了,他穿着蓑衣,挽着裤腿,穿的草鞋,像个庄稼汉。不过出手就是二十个钱,只为叫递张条子,又不像庄稼汉。要不,要不就是撑船的!”

  时修见他再没别的可说,嘱咐了他一句,就打发他走了。自己走到典当行门前来,招了掌柜出来,朝左边街上递了下下巴,“那天你们大爷得了条子,是往前面去了?”

  掌柜的十分肯定地点头,“正是,按说回家,应是走右边那头更近些。”

  时修跨下石蹬,走到街中,“那这左边,通不通码头?”

  那掌柜的在门前道:“通!前面走到百顺街,百顺街走到头,恰好就有个上货卸货的码头!那小运河直通城外大运河!”

  时修将折扇收起,双手握住,眼向人流迢迢的长街中凝望出去。刹那间,晴天变了阴霾,残阳化作暴雨,那汹汹人潮退去,街上只有个头戴斗笠身穿蓑衣的男人,侧身站在远处,那斗笠遮住他大半张脸,但他嘴角仿佛是向他笑了一下,旋即转身走了,脚步铿锵,筋骨有力——

第66章 一样有些年头的疤痕。

  大通街走到头向右拐, 是百顺街,那百顺街上经济繁盛,两边都是铺子, 汇集了各行各业。时修看见家铁匠铺子,门前用板子搭了个摊,上头摆着各式刀具, 其中有一把剔骨尖刀一下跳入时修与臧志和眼中。

  臧志和走上前去拿起来看几眼, 递给时修,“大人请看, 这把刀无论形制和尺寸都与姜俞生案的凶器一模一样, 这刀把用的木料也是一样, 想来那把作案的刀,也是在这家铺子里买的。”

  语毕将铁匠叫出来, 问起初三那日下晌之事,那铁匠倒还记得, “那天老是有一会没一会地下雨, 街上人少, 生意不好, 我想着横竖快吃晚饭了,不如早点关门。这时候又下起雨来,有位穿戴金贵的大爷就在我这棚子底下站着避雨, 过一会雨停了,他买了把刀就走了。也是怪事, 瞧那么个体面人,哪像进厨房的人?偏买了这种剔骨尖刀。”

  时修搁下刀, 笑问:“你有没有看见他本来是要往哪个方向去?”

  铁匠朝左边指去,“是要往那头去。”

  “走的时候又是往哪头?”

  他又朝右边一指, “改走了这头。”

  时修点头道谢,接着与臧志和往左边走。臧志和道:“大人说得一点不错,可见当日姜俞生原是想去赴纸条之约,走到这里,又下起雨,他就在这铁匠铺前避雨,避着避着,看见那刀,起了杀心,于是就买了刀折回姜家捉奸,可是没想到却被邹岚陈氏还有周童三人杀死。”

  “你的脑袋终于也聪明起来了。”时修打趣道。

  臧志和摸着脑袋笑,“只是那张纸条到底写的什么呢,还有那穿蓑衣斗笠的人又是谁?到底和姜俞生被杀案有没有关系?”

  “也许无关。”

  “那大人还问什么?”

  时修反手拿扇子拍拍他的胸膛,“你又不是头一天和我相识,我这人就是好奇心重,凡事都想问个明白。你看前面。”

  前方路断,横水一脉,人称“一线春”,是蜿绕城中的一条小运河,连接着城外大运河,城内城外许多商户运送货物皆靠这一线春,不过因河道不够宽,行不了规模庞大的大船,多是些一二层的货船与客船,也有渔船。码头称作“断桥头”,成日家丛脞忙碌,正值此刻余晖照水香,船家游人散,时修临岸观望一阵,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

  不过以他猜想,当日邀约姜俞生的船家,绝非货船的船家,他堂堂姜家大爷,接货上货也不必亲到码头上来,何况原本有捉奸的要事在身,更无需为这起小事耽搁行程,连来也不必来。既然他当时是预备来了,可见那字条之约在他还有几分份量。

  归家已近天黑,门前挂着昏灯一盏,看见陈老丈在门前和个卖鱼翁拉扯。陈老丈不会说话,只管拿手一通比划,那卖鱼翁听不懂,赶着要走,偏生陈老丈拽着他不放。

  卖鱼翁极不耐烦,“你又不买,只管拉着我做什么?!”

  红药忙从门里赶出来,陈老丈又急着和她比划,她点着头,冲那卖鱼翁笑道:“买是买的,只是这会眼见着要宵禁了,您老也赶着回家,这两条鱼也不能再往别处卖去,留到明日兴许就死了,不如便宜点卖给我们,我们两条都要了。”

  那卖鱼翁乜着眼道:“胡说!我这两条鱼活蹦乱跳的,谁说明日就死了?”

  陈老丈又朝红药比划几下,红药领会,笑道:“您老别打量我们不懂,这鱼乍离了原水,是不好活的。您是晌午从河里捞起来的吧?瞧这会都有些没精神了,还能活到明日去呀?明日卖死鱼,可就不是这个价钱了。”

  没曾想遇见个懂行的,卖鱼翁一看天色,只得抱怨不迭地答应卖了。臧志和一瞧红药有些手忙脚乱,忙跑上前去,进院找了木盆来接鱼,和陈老丈一并进去。

  红药还在门外给那卖鱼翁数钱,时修慢慢走到跟前,待人走了,才和红药笑道:“你竟看得懂老陈叔比划的什么。”

  “和老陈叔在厨房里相处这些日子了,也能猜到些他的意思。二爷快进屋去歇会,瞧这一头汗。”

  次日一早,天色凄清,微雨迷蒙,平添了几缕凉意,倒是近秋色了。时修欲往姜家吊唁,临行给陈老丈拉住,将昨日买的鱼用草绳栓了递到玢儿手上,咿咿呀呀冲时修比划几句。

  还是红药由厨房里走出来解说:“老陈叔请二爷把这鱼带去给姨太太吃,姨太太喜欢吃鲈鱼。那鱼是今早上才死的,倒还新鲜。”

  时修笑着点头,叫玢儿拧着,打着伞出门。及至姜家,门上进出的人不算多,想必是为下着雨的缘故。时修先到灵堂里勉强烧了回纸,见在外头待客的只有南台与郑晨,因问西屏,说她同袖蕊在里头款待些女客。

  待他祭完,郑晨将他送至院外,“小二爷先到二嫂屋里去坐会吧,这里人来人往乱哄哄的,想必小二爷不喜欢。你认得路,我就不叫人替你引路了。”

  算一算姜俞生停灵已五日了,英年早逝,又是遭人所杀,按道士和尚们的说法,是该早入土为安的,所以姜家商议下来,只需停灵七日。可巧去追姜辛的管事回来传姜辛的话,也是这个意思。

  时修在门前站住脚问:“你们老爷还是没回来?”

  “山西那头的事拖不得,老爷还是得去,有好些个大人都等着呢。不过老爷不会在那头捱延,只等和官府敲定,余下的事就交给丁家,他就先赶回来。”

  时修轻轻蔑笑一声,“家中出了这么些大事,你们老爷还是以生意场上的事为重,可见是个大丈夫。”

  这“大丈夫”三字颇有些讽刺意味,郑晨听出来了,却未论是非,只陪着笑两声。

  “听说你们家太太患了失心疯?”

  郑晨微笑着点头,“成日不是笑就是哭,抱着枕头一会当是大哥,一会又当是二哥,也不认得人了。”

  “没请大夫瞧瞧?”

  “凡有些名气的大夫都请来瞧过,每日换着药方吃也不管用,想必是不能好了。”他说着叹了口气,却并不怎样沉痛,反而有种事不关己的轻盈,“如今只好多派几个下人小心服侍着,等老爷回来再看。”

  时修点头附和,又听他问:“我听说小二爷为给净空法师定罪的事伤神不已,净空法师却一心求死?”

  “是啊。”时修一脸没奈何,“他倒也免了我的烦难了,他犯的是死罪,我和周大人相争本来胜算就不大。”

  “既然如此,又何必虚费口舌?反而还得罪同僚。”

  时修鄙薄一笑,“我难道会怕得罪同僚么?官场上本就是明争暗斗尔虞我诈,谁能独善其身?”

  言讫,见那路上袖蕊过来,时修不好搅扰,便拱手自去。郑晨拱手还了礼,仍朝他背影望得出神,直听见袖蕊唤,适才回神,“你不在里头招呼女客,出来做什么?”

  袖蕊嗔道:“二嫂在里头应付着呢,我来问问你今日外面大约有多少人留下来吃午饭,厨房里好预备菜。”

  “约有三四十人吧。对了,玉哥怎么样了?”

  “还是那么着,吵着要娘。”提到鸾喜,袖蕊少不得又埋怨起来,“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竟赞成二嫂那法子,不但将那淫.妇的尸首送回仪真县,还埋到他们邹家的坟地里!如今好了,我姜家成了人眼中的笑话了!这几日客人问起来,我简直不知该如何说,真是丢尽了脸面!”

  郑晨笑道:“人都死了,还和死人为难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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