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再枯荣
西屏只好答应,出来坐在车上还可笑,亏得那周大人看中时修,还不知道时修背地里上疏参他呢,要是将来知道,胡子还不气歪?
却说那周夫人见西屏应承后,欢天喜地,使丫头去书房将她老爷叫回来,先说了婚姻之事,起了个主意,“我看,不如你亲自写个帖子送到姚家去,问问姚家的意思。姚家必定要问姜二奶奶我们宁儿的相貌人品,姜二奶奶一说,不就成了?”
周大人满口答应着,“就为这事叫我?”
“还有桩能发财的买卖要说给你听!”
一听有财可发的话,周大人立时来了精神,却鄙薄道:“你妇人家,能想出什么发财的买卖?”
夫人道:“我从前听你说起过在陆三集开酒店的一个姓娄的官人,对不对?”
“你说他?”周大人搁下茶捋着胡须,“是有这么个人,年纪轻轻的生意做得蛮好,将来说不准也能和丁家姜家一样。”
夫人走来,在他肩上轻轻捶着,“他是不是和姜家死去的二爷认得?”
周大人斜起眼,“是有这么回事,去年那姜潮平淹死在长清河里,还问过他几句话。你忽然说起这个人做什么?”
“我说的赚钱的法,跟他就有莫大的关系!今日姜二奶奶来,说起小姚大人怀疑姜二爷的死不大对头,恐怕这两日就要立案重审。嗳,这事你知不知道?”
周大人一吹胡子,“我怎么会知道?这姚时修就专爱查这些死人的事,真是的,简直是自找麻烦,将来做了我的女婿,我可不许他这样,成日跟死人周旋能捞得到什么好处?未必查清了什么悬案旧案,苦主家里还会千八百两谢他不成,哼,我告诉你说,白费力!”
“嗨,他要查你就让他查,费的又不是你的力气。”夫人说着,乐呵呵笑起来,“不过这回他查得好啊,姜二奶奶说,他怀疑这娄官人谋财害命,要去问这娄官人呢。那娄官人算是惹上麻烦了,你要是替他抹平这麻烦,他还会不谢你?”
周大人沉下眼色一想,这怀疑也不是没道理,想当初姜潮平死前是和那娄城商议着开酒店的买卖,后来人一死,酒店照样开起来,只不过成了娄城的了。那时也问过他,不过他有不在场的证明,所以就将他放了,后经证实,姜潮平是从山路上意外摔下河淹死的,也就作罢。
而今既然时修要立案重查,大概还是可疑。不过人到底是怎么死的,凶手到底是谁,他不大关心。正如他夫人所言,既然有人惹上麻烦,就要求解决麻烦的门路,不管它五百一千的,倒是个赚钱的法门。因此上,连午饭也不吃,叫人备马,便要赶去陆三集寻娄城。
夫人劝,“你好歹吃了午饭再去啊,又不急在这个把时辰。”
他鄙夷道:“你懂什么,那娄城开着那么大个酒楼,还会不请我吃饭?我替家里省些嚼咽呢!”
比及次日,时修早上在文库里和南台翻姜潮平的案卷,听说周大人请,好笑起来,“周大人的膝盖不疼了?”
那差役干笑两声,没话可答应,时修便命他去回一会过去,心想他能有什么要紧事?就是要紧事,想也不是什么正经事,因此不作理会,继续与南台在一排排书架行间翻卷宗。
半日南台说找到了,托着案卷走到这行间来,“这就是当时询问娄城的记录。”
时修接过去瞧,一问一答,虽没什么差错,却问得不多不细,他二人看房子的事只略问了两句,记录上说道,当日还约了那房子主人的孙子陆严,是申时分的手,因姜潮平有要事赶回家中,所以就没在外头摆局吃酒。
“那日是九月十六——”时修捧着案卷,在行间慢慢走着,这行间转到那行间。
南台在后头缓步跟随,“对,九月十六,秋高气爽。”
时修回头看他一眼,“那日你们家有什么酒席宴会么?”
南台想着摇头,“没有。”
“那姜潮平所说的家里有要紧事,是指什么?”
南台笑了,“这不过是推辞而已,有什么奇怪的?”
是啊,做生意的人应酬惯了,推来辞去的,左不过都是说要紧在身不得空,没什么稀奇。他又往后翻,翻到一片空白,“这就没了?”
“没了。周大人做事,一贯干净利落。”
干净利落是讽刺的话,时修听来又气又好笑,转头把案卷递给他,“验尸的记录呢?”
南台又递上一本薄薄的册子,记得倒详细,人是淹死的确凿无疑,唯一不寻常之处,就是身上的那些伤痕,有跌撞伤,有划伤,可将山崖石壁联系起来,也算寻常。看来还是那几棵树倒得可疑,可惜当时没人发现,所以没去追究,一年过去了,就算还有什么别的线索,也被风雨蚀透了。
只好问那马,“听说姜潮平骑的是一匹白马,那马当时查过了么?”
“马没什么异样,只是受了点惊吓。”
“马身上没有伤么?”
南台摇头,“没有,可能马摔下去的时候并没有碰到石壁。马粪我也检验过,没什么异物,肯定没人给马下药。”
时修遗憾地叹了声,“可惜马不能开口说话啊。还是只能从活人身上着手了。”
“你是说这个娄城?”
时修回头,提着手点在他捧着的案卷上,“这人没说实话,或者说他没把话说完。当日去陆三集的人有他,姜潮平,还有那房子的主家,就是那个叫陆严的。我听说那陆家早就迁居了常州,那陆严当日却出现在陆三集,辛辛苦苦跑一趟,想必不只是为了陪着他们看房子吧。”
南台垂下眼皮思索须臾,“你是说,他们三个其实当日应当是要签契付钱的?”
“而且我听说,这娄城也是常州人氏,会不会他本来就和这陆家认识?这房子买卖的事,是他从中牵线做保?”
南台极为赞同地点头,“有道理,不然他跟着忙什么?可既然如此,他怎么当时没说呢?”
时修歪着嘴讽刺地笑着,“周大人没想着问,他自然是不说了。”转口吩咐南台,“你到你们大通街典当行里去问问,看看姜潮平九月里有没有在账上支过大笔的银子。六姨说她问问家中库房,也没给我回话。”
“就快中秋了,二嫂忙着给亲友家中送节礼,大概不得空。典当行那头我去问,家里,我回去问问二嫂。”
那可不成,需得有个事挂在西屏心里,她才能抽空到庆丰街去,要给南台去问了,岂不是没有事挂她的心了?她那人也怪的,不似寻常女人,说到儿女私情必然要向男人讨承诺。她却从来不要,而且有意无意中总避讳着说“未来”,弄得他心里惴惴的,只怕她根本没想过和他有什么未来。
向来总是失落,他摇摇手,“你只管去问典当行,姜家那头,六姨自会答复我。”
于是南台出去,时修转去内堂,见周大人坐在里头吃茶,仿佛等得有些焦急,坐立不安的样子。不等时修进去,他就急着招呼,“小姚大人,你在文库翻什么呢,我使人去请你,这半晌不来。”
时修旋去椅上直言,“我翻看姜潮平的卷宗。不知周大人有什么要紧事找我?”
周大人不答反问:“怎么,小姚大人以为姜潮平的死不是意外?”
时修便将发现的疑点细说给他,他听后,长长地“噢”了一声,马上将话头引到娄城身上,“这么说,那个娄城有鬼?”
“这还不好说,我连见也还不曾见过他。”
周大人捻着胡须,一副深谋远虑的情态,“我劝你少去招惹他,他开的哪家酒店可是不同寻常,住的客人非富即贵,你去惹他,他搬个靠山出来,只怕你还吃不消。”
说到靠山,眼前不就是一个?时修笑眯眯地盯着他,心道这娄城不是回常州去了嚜,消息倒灵通得很,不过两日,就请了周大人来做说客。
周大人又道:“我知道你年轻气盛,什么都不怕,可没那个必要,当时我亲自问过,那娄城自与姜潮平在陆三集分手后,就没再见过他,是跟那个房子的主人陆严在他的船上吃酒,直到晚上索性就歇在了那船上。”
时修却问:“大人有没有问过那陆严呢?”
周大人咳了声,“我问过娄城,他说陆严次日一早就坐船回常州去了。”
“所以大人没着人去问过那陆严是吧?娄城既然说有人替他作证,怎么大人连证人也不问?还有,当日三人在陆三集会首,想必是为了签下那房子,大人怎么不问问当日姜潮平有没有带银两在身?倘或带了,钱呢?大人也想必也是忘了问了。”
连问得周大人火气起来,简直不想做他这门亲了!不过转头一想,何必与他小孩子家计较,年轻人嚜,自然需要长辈教导,来日方长,不怕他学不乖,还是眼下替娄城开脱要紧。
于是道:“这个简单,着人去常州将那陆严传来便是,反正路程也近。来啊!”
隔会没人应,他亲自寻出内堂去,拣了个可靠的差役,暗里吩咐,“你去找到那姓陆的,按我说的话教他。”如此附耳过去,嘀嘀咕咕交代了一番话,便打发差役去了。
一时进来,又语重心长地和时修道:“我这也是为你好,不想你倒反来对我责问一番。罢了,我也不想多事,小姚大人要立案就立案吧,不过凡事要小心,切莫轻易得罪人。”
时修听他这家中长辈式的口气,觉得他态度反常,立时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当下怀着疑虑转回庆丰街房子里,不想便遭西屏“迎头一棒”。
她道:“你还不知道吧,周大人想招你做女婿呢!”
非但时修吃惊,连红药手里的茶盅也惊落了,忙另去倒了一盅来搁在桌上,抱着案盘坐下来问西屏:“还有这回事?周大人不是一向和二爷不对脾气么?”
西屏嗤笑一声,斜一眼时修,“那是做同僚不对脾气,要是做翁婿,兴许就对脾气了呢?反正今日我去周家,他夫人亲口对我夸他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和她女儿般配,还请我在姐姐姐夫那头说好话呢。”
时修发着懵,“他女儿?他家女儿又是谁?”
西屏心道:你这么好奇做什么?!
一面翻着眼皮,意懒神疏地说:“他有两个女儿,大的早就出阁了,家中剩个小的,十八岁,叫周宁儿,可算个美人呢。怎么,你心里倒有这个念头?”
第72章 一百两银子。
时修连这周大人家的人口尚且不清楚, 何来什么念头?不过听见西屏如此质问,心里倒隐隐高兴,只道她是吃醋, 所以不吭声,想笑也咬住了嘴唇。
西屏吊着眼梢瞅他,向红药鄙薄道:“你看他, 在那里高兴呢。”
红药看情势不对, 笑了笑,“姨太太别多心, 他高兴是为旁的事。”
“什么事?”
红药将他二人睃一眼, 笑着不言语。
其实西屏这般心计, 怎么会看不出他在那里偷偷高兴什么?正是为要他高兴,才故意做出这副模样。男女之情嚜, 就像唱戏,一定要有些小打小闹的场面, 闹完又和好, 别开生面的温馨, 这才热闹。
与他也该走完这所有的过场才叫圆满, 将来倘或有命想起来,也不会觉得遗憾。可是如此一想,更觉得遗憾了。
她刻意把嘴一歪, 嘲讽道:“哼,八成是听见我说人家周宁儿是个美人, 所以高兴!”
时修渐渐察觉,她嗔怨太过, 有做戏的嫌疑,又有点索然无味了, 挥挥手道:“净说这些闲话,我问你正经事,姜潮平在家支没支取的银子的事,你问了没有?”
说到案子,红药不大有兴致,识趣地出去帮陈老丈烧饭去了。
西屏呷了口茶,烦嫌的口气,“我问过库里,没有他支取银子的纪录,明日我再去典当行问问,这两日为送礼的事忙得很,抽不开身。”
“典当行那边我今早已叫姜三爷去了。”他见她还是板着面孔,不知是何意思,便歪下脸睇着她,笑道:“你放心好了,周大人的女儿我是断不肯娶的,和老丈人处不来。等朝廷处置他的公文一到,想必他恨我还恨不及,哪还会想要我做女婿?”
西屏噗嗤笑了,“你这人,蔫坏得很!”
他自凳上坐下来,说起今日周大人劝他的那些话,“这周大人想必私下也吃了娄城些好处,不然不会替他来做说客。看来那娄城果然有些鬼头,否则我还没见他呢,他倒先怕起来了。”
娄城是不是做贼心虚西屏不知道,她只知道周大人难缠,向来做生意的人都怕这些难缠的地方官,也许娄城单是吃周大人讹诈不过,所以拿了些钱打发他。
但无论怎样,他们这一来一往间,就算是坐实了“官商相护”,都令时修更加怀疑娄城了,这在她是好事。
何况若真如时修所料,姜潮平当日是带着银子去往陆三集的话,银子不见了,那娄城也不见得真是绝对清白。
她暗里盘算一番,略微安心,便皱起鼻子剜他一眼,“周大人这么会赚钱,给你做老丈人不是很好么?将来女婿缺钱,老丈人自然是不会看着不管的呀。”
时修笑了,抬手拧她下巴一下,“你到底吃醋不吃醋?我都有些看不出真假来了。”
“你希望我是吃醋还是不吃醋?”
时修竟认真想了想,“你不吃醋嚜,我觉得不大像个女人,就怕吃起醋来嚜,我又吃不消。”
西屏抻直了腰,微微一笑,挤了下眼睛,“那我这样装模作样的吃醋,不是正合你的意思?”
可巧那三姑娘蹦到她腿上来,四只大眼睛一样的转得伶俐又可爱,他将他们两个看着,“都说我是个猫,我看你才像个猫,狡猾得很。”他将三姑娘拧到地上去,“你也识趣点!”
随后将西屏拉到腿上来,一手环住她的腰,感到一种生命的纤细与脆弱。他格外疼惜地盯着她,“讲真的,想要你吃醋,可你真要是伤心起来,我又舍不得,算一算,还是我委屈点好了。”
西屏受用极了,把手臂圈在他脖子上,坐在他腿上,给他搂着,觉得整个人是他的,自己这个身子虽然显得孱弱了许多,但同时也安全。这时候也真是奇怪,明明暗中和他是对手,这对手却给足了她安定稳妥。
她将额头抵在他额上,相顾无言也是一种语言,她尽情地无声地笑着,显得痴迷眷恋。
时修捏住她的下巴和她唇.舌.交.融,那声音湿.哒.哒.黏.糊.糊的,她自己听起来也十分不好意思,尤其是同时还听见厨房里锅灶响,有种偷.情的刺激,提心吊胆怕人走进来,又身不由己地沉迷。
倏闻红药在外头喊:“姜三爷来了?怎的不进去?”
西屏立时从时修腿上跳起来,转过身去,一时不知何处容身,仓促地转了两个圈,最终在椅上坐下,望着南台进门来。
南台面上带着略微尴尬和伤怀之色,笑道:“二嫂是几时来的?”
西屏正了正坐姿,“我去人家送节礼,回来路过这里,就进来了。三叔是哪里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