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得有情郎 第15章

作者:渡水看花 标签: 古代言情

  崔彻笑笑。

  “那日在马场发生的事,马夫都对我说了。你还送了王吉一件回礼?”

  听他问得阴阳怪气的,贺初很警觉,“是给王吉的回礼。”

  崔彻在心里冷笑一声,指不定被王熊当成定情信物霸占了。

  “昨日怎么回事?我见王熊是被他几个侍卫抬出黄花林的,谁敢这么对他,是你?”

  “他我,我让透剑拖了他几百米,受了点轻伤。”

  轻伤?

  “也就是王熊,如果换了别人,半条命都没了。他拒婚,也没见你多大反应。他污蔑你什么了,后果那么严重?”

  “我们在杏花树下说话,他看见了,他污蔑老师和我。”说来奇怪,王熊亲吻她爱抚她,都不足以让她脸红。可偏偏一想起王熊说她跟崔彻偷情,她便忍不住绯红满面。

  原来是这样,他贴着贺初的额头,被王熊瞧见了?

  看见就看见吧,他想也想得到王熊会说什么,却轻轻一笑,意味不明地逼问贺初:“他到底说什么了?”

  他一双眼敛了春水,含情凝睇。一盏唇丽如春花,似笑非笑。贺初从没见过他这样,似是得意,又似蛊惑。似是探寻,更像调笑。

  贺初咽下一口口水,低眸不看他,“总之我已经打发了他,他跟我算是扯平了。”

  崔彻想,怎么扯平?她对王熊无意,王熊便以拒婚来引起她的注意。她这番折磨王熊,以那人的心高气傲,恐怕会引来更大的动作。

  “听说他对娘子老辣得很,你别掉以轻心就好。还有……”

  药粉已经完全渗透了进去,贺初站起身来。

  崔彻绕到她身前,“阿九,我和青瑶……”

  第一次从崔彻口中听到“青瑶”二字,贺初还是莫名被刺痛了,本能地不想听下去。可她无意中知道了崔彻的秘密,又不得不面对。对裴青瑶,他还能说什么呢,左不过是他心爱的人,他们如何心心相印等。

  她打断他的话,“我答应过你,一定在婚礼上带走你。至于老师爱慕裴二娘子的事,我对系统说的话,想必老师也听见了。我并不觉得有违伦理,相反老师义无反顾,倒是裴二娘子值得托付的郎君。老师切莫因为我知道此事,而因小失大。”

  崔彻:“……”

  她一双水濛濛的眸子,黛眉新晕,丹脸匀红,端得这般美色,却说得这般恳切。他心隐隐作痛,不怒反笑,“因小失大?阿九,什么是小,什么又是大?”

  贺初真怕被他灭口,毕竟他的机会太多了。她作为他的学生,练五休二,每日申时,防君子不防她老师啊。

  “总之,我绝不会坏你和裴二娘子的好事。”她两腿发软,信誓旦旦道:“只会助你抱得美人归。”

  崔彻:“……”

第23章 探花

  三月初一,明月桥下,粥铺摆了五六张小桌子,供客人落座。

  贺初挑了一张最僻静的坐了下来,见崔彻还站在一边,知道他爱干净,掏出帕子擦了一遍桌椅,又用热茶烫了两遍碗筷。

  崔彻这才坐下,一脸挑剔道:“怎么不另外备两副碗筷?”

  贺初忍住将帕子扔到他脸上的冲动,“老师下次出门能不能带个侍女?”

  “你何时见过我身边有侍女?”崔彻轻轻一笑,像微甜的阳光,“唉!女子心思蜿蜒,麻烦得很。”

  贺初想想,他宅子里确实都是男仆。

  “手。”崔彻拿出一只竹雕臂搁放在桌上。

  那只臂搁是他放在书案的常用物件,画意浓郁,雕工甚精。一看就是他嫌外面的桌子不干净,特地带来的。

  贺初将手腕架在上面,道:“其实给我药即可,我可以回宫自己敷。”

  崔彻不答,却问:“一早就出宫,还顺利吗?”

  “顺利,早上给阿娘请安。她先问我,一早出宫做什么,我说打算见一位郎君。她两眼放光。又问那位郎君有没有正妻,我说没有。她立刻就同意了,夸我勤奋,说出宫就对了,天天待在宫里就相当于守株待兔,一万年也等不到一只兔子。说以后这一类事不用向她禀告,我可以自行决定。”

  崔彻:“……”

  “那你有没有说,是跟着我出去见郎君?”

  “说了,她更高兴了。说你不仅是天下第一公子,就连做老师,也是天下第一。还让我少摆帝姬架子,跟你走近些。”

  崔彻:“……”

  榆钱粥送了上来,他们一人一碗。

  崔彻夹了一筷子小菜,横在眼前盯了很久,终究没吃,放在自己碗底。

  见他艰难吞了一口粥,贺初直接夹了两条萝卜干扔尽嘴里,问:“怎么样?”

  “难以下咽。”崔彻实话实说。

  贺初用调羹在粥里悠悠划着圈,让它散着热气,“其实荒年能喝上一碗榆钱粥,算是很难得了。”

  “遭逢荒年,陛下和娘娘为什么没将你接走?”崔彻问。

  “那时,祖父虽然登了基,可天下并不太平。阿耶到处平乱,我阿娘一直陪在我阿耶身边。当时,贺龄在我阿娘的肚子里,我两个哥哥看似留在王府,实则有人质之嫌。阿耶阿娘自顾不暇,根本管不到我。回宫后,阿娘一提就哭,说她和阿耶对不住我。可阿耶曾对我说,那一年,不止是我们清宁县,大半个国家都发生了灾荒,饿殍遍野,惨不忍睹。”

  “大半个国家?”崔彻道:“我从没见过荒年的情景。”

  “那时老师在哪?”

  他跟贺初同岁,崔彻回想八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在杏子坞,当时我生了一场大病,断断续续迁延了近一年,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大事,可我记得,食物方面并不匮乏。”

  贺初想,何止不匮乏,他老师向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府里用的人主要是厨子,就连江南道的厨子都有,其他地方则是一人掰成两半在用。

  正说着,就听见顾汾热情洋溢的声音,“师兄你怎么来啦?”

  崔彻与贺初闻言抬头,连忙立起身迎了出来。

  两人先向戚夫人行礼,戚夫人含笑点头,顾汾代他母亲道:“我阿娘不能说话。”

  贺初虽表面镇定,心里却大吃一惊,她从没见过像戚夫人这般美貌人物。这位拥有绝世风姿的顾齐遗孀,甚至将她阿耶的后宫全比了下去。

  她大约四十年纪,衣着端庄,首饰简单。穿素色衣裙,围紫貂风领。可那种美,甚至不在容貌,她一垂首,一盏笑,一个眼神,都极尽温柔,万种风流。人站在那里,似乎连周围的风都停滞了,照在她身上的天光也羞怯了。

  “我师弟顾色清。”崔彻吩咐贺初:“叫师叔。”又转而对顾汾道:“我这位学生爱喝榆钱粥,打听到这家铺子的粥好喝,硬要拉着我来。”

  顾汾一身素服,丰神俊朗,气度翩翩,闻言笑笑,“难怪,师兄向来爱洁净,一饮一啄都极为讲究,能出现在这里,简直是安都奇观。”

  崔彻是顾汾的师兄,她叫顾汾师叔也还合理,可是这么一来,无端矮了一辈,也不利于查案啊。贺初把心一横,在崔彻刀子似的目光下,拱了拱手,“顾兄。”

  顾汾扶着戚夫人坐下,点头答应,对摆摊的老妇人道:“阿婆,要四碗榆钱粥,十张炊饼。”张罗完问:“师兄的学生怎么称呼?”

  他虽中了,但丁忧期间,还不曾上朝,根本不知道崔彻的学生是谁。

  贺初道:“我单名一个‘初’字,顾兄叫我阿初便好。”

  顾汾爽快道:“好。我师兄一向眼高,人又爱清静。阿初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才能被他收为弟子。”

  贺初道:“没什么过人之处,是我阿耶用宅子换来的。”

  崔彻:“……”

  戚夫人忍不住一笑,就像湖水层层泛起的涟漪,温柔多情,又令人目眩神迷。

  顾汾笑出声来,唇红齿白,笑容融在春光里,十分好看。

  “昨日去看望老师,他还在生气,说师兄要想解除婚约,除非他人不在了。”

  解除婚约……贺初心惊肉跳,看来老师已经开始行动了。

  崔彻不置可否,“看来他又追加了难度,原本他说,除非在博陵崔氏除名。”

  “你答应啦?”顾汾大吃一惊。

  崔彻不以为意,“答应了。我若真那么看重世家的身份,除名后不如另立山头,比如安都崔氏,我自己开宗立派,就做这个安都崔氏的祖宗好了。”

  顾汾:“……”

  贺初:“……”

  态度倒是潇洒,可那岂不是让他跟与生俱来的整个世界,从此剥离和对立?

  她不是答应在婚礼上带他走吗,又何必多此一举。贺初慢吞吞道:“你想解除婚约?那不是比刑部大牢的重刑犯越狱还难?”

  “要你管。”他睨了她一眼,拒人千里的一句话到了末尾,却生出几许温柔和心酸。

  在座的人都听出来了。走这一遭,崔彻不死也得脱层皮。

  顾汾深思,“天无绝人之路。不是还有陛下那条大腿可以抱嘛,你堂堂崔九郎还能饿死?”

  崔彻觑他一眼,有点得意,“还用你说。”想不到在这件事上,顾汾毫不犹豫地站在自己一边,崔彻顿时觉得他亲近不少。

  贺初差点被粥噎了,难怪崔彻会答应做她的挂名老师,又答应她阿耶做了大理寺卿,给她阿耶讲笑话,扑火,处处讨他欢喜,原来是改抱大腿。

  “阿初怎么也喜欢这种平民百姓才喝的粥?”顾汾问。

  贺初道:“荒年的时候喝过一次,一直忘不掉。”

  顾汾和戚夫人一齐看向她,崔彻的学生不用问也知道身份非同一般,顾汾问:“阿初遇到的荒年是河北五省那场?”

  贺初点点头。

  沉默了一会,顾汾问,“那你们那儿有没有出现过人吃人的事?”

  崔彻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忽然呛到,“色清问一个八岁的孩子这个?”

  顾汾诧异又茫然地看着他,他师兄说得就好像阿初还是个八岁孩子一样。

  “无妨的。”贺初摆摆手:“我们县没有,但邻县有。我们县的饥荒没有邻县那么严重,顾兄为何问起这个?”

  顾汾若有所思,“我只是想知道,文官在那种情况下的抉择。比如阿初他们县的邻县,地方官想必会备受内心的拷问,到底是人活下来重要,还是道德伦理更重要?”

  查案时,贺初跟着晏宜学会了一点看人的本领。

  顾汾有一种天真的热情,笑容纯洁,目光澄然,为人清新爽朗,既不拘礼法,也不刻意钻营,是怀有一颗赤子之心的人。可他说的这些话,不像一个除了科考毫无历练的学子,更不像出身在显贵人家不知艰难世事的公子。

  贺初道:“当时我们全县两万人丁,半年就饿死了六千余人。世伯说就差一步,他也要面临像邻县那样的抉择,到底是乡民的性命重要,还是道德伦理更重要。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好在如今,总算仓廪丰足,天下安定。”

  顾汾听了,微微一怔。说到行止谈吐,阿初毫不骄矜,落落大方,和他心中向往的那人倒有几分相似。

  “顾兄也爱喝这里的榆钱粥吗?”她换了一个话题。

  顾汾道:“是我阿娘爱喝。跟阿初一样,一直忘不掉。当年我阿娘的家乡遭逢荒年,她随着灾民一起逃到安都,这里有一些大户人家为饥民施粥,施的就是榆钱粥。”

  崔彻和贺初默默听着,也不多问。

  “最近在忙些什么?”崔彻换了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