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得有情郎 第20章

作者:渡水看花 标签: 古代言情

  王熊气极又心痛,却不知道到底该为哪件事。是为她奔向崔彻,还是为了她要嫁给顾汾。

  他看着河中绵延的水花, 一拳捶在船围。他如此思念她,想见她一面。为了这一面,他用尽心思。可此番一见,争如不见。

第30章 左右

  崔彻旧病复发,夜里烧了起来,迷迷糊糊中,有人给他喂药。

  那人扶他起来,坐在他身后支着他,第一口药就把他给烫了。

  可见不是鹤心,他疼得连口齿都不清了,“我要回杏子坞,可怜我生着病,还被药烫了。”

  那人将药吹吹,再喂他第二勺。他捂着嘴,“不喝,舌头破了。”

  崔彻闹着脾气,人比先前清醒。倚靠的身躯绵软得很,似是个女子。府上没有侍女,青瑶也不便来,是贺初吗?他想睁眼看,却没有力气。

  那人见他不肯喝药,也不勉强,扶着他躺好。他朦胧的余光里,她先是啜了口苦药,继而俯下身子,似是要哺给他喝。她俯身时,气息有略苦的青翠与微甜的清新。尚未干透的发丝在他脸上留下湿冷的触感,让高热的人觉出几分沁凉。他心跳如鼓,微抬下颌,启了唇,等着药从她唇缝渡来。等来的却是一只紧捏他下颌的手,然后,药被徐徐倒入他口中,一滴不剩。

  喝完药,崔彻几乎立刻握住她的手腕。

  过了一会,他问:“‘嗯’是什么意思?”

  贺初只当他是高烧时说的胡话。

  他将脸埋在她手里,“阿九,嗯,不是答应的意思吗?”

  贺初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安抚,他身子又倦又难受,很快就睡了过去。

  *

  醒来时,见贺初坐在床畔的月牙凳上,头枕他的被褥,乌发披泻,睡得正香。

  他不知不觉牵了她的手,一夜未曾移动。她的手娇小得很,握在掌中,有种羞答答怯生生的意味。不知道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灌药时像一只不容抗拒的钳。

  崔彻下床,轻手轻脚将她抱了上去。被中残留着他的体温,她一躺下,就蜷缩成一团,像个小动物一样蹭了蹭。帐中是他的气息,似仙山空灵,似孤松静冷。她轻嗅一口,安然入睡。

  喝过药,感觉好多了。他推开朱鸟窗,将一屋子浓郁的药味散出去。

  屋内霎时春光明媚,鸟声清迥,贺初因守着他睡眠极浅,半支起身,揉了揉眼。

  崔彻见她娇柔懒起,眼神无辜,发丝倚在风中,浅红的唇似无人品赏的花瓣,一颗心狂跳得厉害,忍不住调笑,“不过下床开窗的工夫,殿下怎么钻我被子里了?”

  啊?她看看,黄花梨木嵌玉质栏杆,月白帐子披泻,半躺在鼠背灰丝褥上的她,身上盖着一条石青缎绣平金云鹤的锦被,这是崔彻的床!有那么一刻,她还幻想着是他把她抱进去的,冷静下来还是觉得不可能,像被什么烫了一样,立刻跳了下来。

  崔彻重新坐上床,煞有其事给自己掖得严严实实,对月牙凳上几乎羞成一团的贺初道:“阿九性子越来越古怪了,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见她不明所以,他拈着她的一段发,在她眼前晃晃,“你在我这儿浣发了?”又拎拎她身上衣衫,“这件熏香如此特别,好像是我的吧?”

  贺初:“……”

  “你还趁我开窗的时候鹊巢鸠占?”崔彻忍住笑,贼喊捉贼,“你是不是对我起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贺初:“……”

  她稳稳心神,咽下一口口水,“谁对你有不可告人的心思了?我昨晚是从河里游上岸的,头发衣衫鞋袜全湿了,所以鹤心拿了老师的衣裳给我……”

  崔彻道:“那为什么不回宫?”

  “我当时在船上,听到岸上鹤心对郎中说,老师旧疾发作。一时放心不下,便来看看老师。”

  崔彻点点头,十分欣慰,“虽然到处留情,可关键时候还是关心我的。你有心了。”

  贺初:“……”

  见不到她的时候,的确想念。可见到她的时候,真希望喂药的那人是鹤心。

  “昨夜是谁给我喂汤药的?我的舌头为什么是木的?”

  贺初心说,那是烫的,掩饰道:“郎中说了,这药苦味浓,喝下去舌头会木上几天。”

  崔彻:“……”

  “是不是你?你灌我药了?殿下从船上跳进河里,再从河里游到岸上,拼得衣衫鞋袜尽湿,就是为了来给我灌一碗药?”他眸光幽沉,菱唇有一点笑意,似戏谑,又似欢喜。

  又来了,贺初最吃不消他这个样子,将脸往后让了让,“当时老师捂着嘴,怎么也不肯喝药,还吵着要回杏子坞,我灌药纯属无奈之举。”

  崔彻悻悻哼了一声,“好像你完全没辙一样。我从小到大,入口的食物从没有烫或凉一说。还有,饮了苦药之后,一定要吃杏脯。”

  “那我下次给你买些杏脯备着。”贺初哄他。

  “必须是那种软核的、果皮阳面有胭脂红晕的杏子,做成的脯。”

  “哪里有?”

  “我朝共有两棵,一棵在杏子坞,另一棵在白云寺。”

  贺初忍不住翻他一眼,“那老师还是好好娶了我未来师母,好好回杏子坞过日子吧。都被家里赶出来了,还穷讲究。”

  崔彻:“……”

  “昨晚你在王熊的船上?”

  贺初惊奇,“你怎么知道?”

  崔彻笑笑,“这还用说吗?顾色清总不至于不让你见我,但王熊会。船如果能靠岸,你还需要游回来?唉!你白日和顾色清在一起,晚上又跟王熊在一块儿。阿九,你是上巳节里活得最轰轰烈烈的娘子啊。左拥右抱的,你到底喜欢哪个?如果实在决定不了,索性把两个都娶了。”

  “什么左拥右抱的,王熊邀我船上一叙,我却不得不去。他知道小双的下落。”

  她将王熊去清宁赈灾的前后经过说了一遍,崔彻听完,想不到王熊和她还有这番渊源,“孟小双既然还活着,他为什么不找你?他若不现身,由着你去找,那是大海捞针。知道他还活着这就够了,阿九,不要再执着了,放下他吧。”

  见她沉吟不语,他又道:“昨晚顾家的厨子倒是来了,带了整只羊、炉子、调料,还在我院中点了一排灯笼,颇有气氛,你们怎么不来?”

  崔彻虽问得自然,笑意却僵在唇角,自己都觉得累。上巳节是郎君和娘子互道情意的一日,顾汾那聪明人怎会放弃这个大好机会。

  贺初却问:“听说老师救了我家十四。老师怎么会突发奇想救我家十四呢?”

  “纯属无聊。”崔彻神情自若,“我从不知道上巳节有这么无聊,百无聊赖,便跳了下去。没想到居然是你家十四。这一次,陛下又要赏我了。”

  和王熊说的一点也不一样。这件事,王熊何必诓她?但平心而论,如果是她昨日在行障里,她会不会觉得无聊?她会不会无聊到去救人?答案是肯定的。

  她低了眸,“顾兄说,他会托人向我阿耶提出议亲,丁忧结束后便迎娶我,我答应了。”

  “什么?”崔彻一拍床沿,大惊失色。

  他静了片刻,“这也太快了,你们相识不过几天而已。”

  贺初道:“可他懂得我,我也明白他。他欣赏我,我也仰慕他。”

  崔彻轻嗤一声,“我也懂得你欣赏你,可也没要你这么快便嫁给我啊。”

  贺初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什么意思?每当她准备放下他的时候,他又来撩拨她?

  崔彻也知道自己失言了,“总之,你跟他现在还不到议亲的时候,顾大人的案子尚不明朗。就算陛下答应了,我也会上书给陛下提议推迟议亲。”

  “难道老师认为顾兄和顾大人的案子有关联?”

  “不。”崔彻摇头,“恰恰相反,他向你求亲,说明他和顾大人的案子没有关联。他待你一片赤诚,不会陷你于尴尬的境地。可这件案子内情十分复杂,还牵扯到前朝,万一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真相影响到你二人婚事,到那时你怎么办?所以阿九,再等一等,等案子水落石出,你再议亲。他还在丁忧呢,不急于这一时。”

  贺初注视着他,真不知道他说这番话,是为她能顺利嫁给顾汾,还是阻止她嫁给顾汾的权宜之计。不过如果他上书给她阿耶,她阿耶必然会推迟议亲。原本她的姻缘只是她自己的事,阿耶阿娘盼着她早点嫁,至于那人是谁,并不干涉。可现在情形变了,好端端多出一个老师来,崔彻貌似不插手,可他的意见似能左右一切。

  崔彻见她不出声,捞来她一段头发闻了闻,“内河的河水是很脏的。两岸的人用它洗菜,还洗脚。你这头发到底洗干净没有?”

  贺初:“……”

  崔彻想起她乌发披泻的样子,忽然问:“怎么不见阿九在发髻上系丝带呢?”

  “丝带飘逸,我胖团团的脸不适合。”

  崔彻迟疑,“你家十四落水的时候,丝带被水草缠住了,故而脱不了身。”

  “十四还小,她就喜欢那样的装束。”

  “那你呢?你小时候呢?”

  崔彻问得热切,贺初却想起裴青瑶发髻上的丝带,总不能崔彻喜欢裴青瑶,人人都得学她吧?真是霸道得没天理。

  她冷冷道:“不记得了。我是辛叔照顾长大的。他功夫好,内力深,做饭难吃,而且不会打扮小女孩。”

  崔彻:“……”

第31章 嫉妒

  崔彻将养了一周,身子恢复得很慢。他这旧疾一旦复发,往往会迁延多日。见贺初进来,吩咐道:“今日还是去不了大理寺,让青莲到这来说案子的进展。”

  贺初一边应下,端来汤药。

  崔彻抬眸,眼前一亮。

  她今日梳了个回鹘髻,髻上簪一朵粉色山茶,插一支金簪。簪上红蓝宝石、翠及珍珠依次排开,大小恰到好处,俏丽生动,最顶端的宝石做成了粉桃儿,与那朵山茶的颜色呼应。额上画有花钿,上着明黄色窄袖短襦,边饰是桃红色缠枝石榴绦,下系绣有宝相花的雀头紫长裙,挽一条竹青披帛,裳外微微露出上翘的鞋头。

  这身装扮,很明显花了点心思,恐怕上巳节那天也不曾有。崔彻几乎能想到那个画面:她坐在妆台前,几个贴身宫女捧着首饰和衣物雀跃地立在身边。她忽然愿意打扮自己,宫人便有了用武之地。她一边揣度他的喜好,一边认真挑选,偶一抬眸,窥见镜中人眉与春山共秀,唯有眉尾那一处难画,粉颈低垂,想着若是他在就好了。

  他会心一笑,难得阿九这般善解人意,恹恹病中无趣得很,只有看到她这一身才有精神,忍不住抬手为她扶了扶髻上那朵山茶,“是我院中的吗?”

  贺初点头,热烈地问:“好看吗?”

  他回视她,名正言顺地欣赏,由衷道:“好看。”

  “那顾兄也会觉得好看吧。”贺初自语。

  崔彻:“……”

  他瞬间冷却,先前想象的画面仍在,只是她揣度的不是他的喜好,而是顾汾的。那点不太好画的眉尾,也该是顾汾来画才好。

  “他要来?”他收了眼神,无语道:“我怎么不知道?”

  “老师病了好几天了,他说今日要来看你。”

  崔彻想,他又不是一棵竹子,谁想看就来看上一眼,负气将扶花的手指在衣上蹭蹭,“殿下剪我院里的花,戴给情郎看,这合适吗?”

  “花是我种的,借一朵来戴,有什么不合适的?”贺初催促道:“赶紧把药喝了,这都几天了,也不见全好。你也知道,如今我也是有情郎的人了,可惜我没什么时间去会情郎,总是要照顾老师。”

  崔彻气结,轻推她,“那你还是别照顾我这个病秧子了,赶紧去会情郎吧。”又怕她真得走了,连忙道:“有一样你要记住,夜里不准不回宫。要是下次再错过宫门关闭的时辰,我定会罚你。”

  “谁不回宫了?上次只是例外,我不是游回来了吗?”

  “王云骓城府颇深,却并非冲动之人,可你也不要一味挑衅他,下次不管是为了孟小双还是孟大双什么的,你都不能再轻易见他。万不得已必须见一面的时候,你身边不仅要有宫人簇拥,还要有侍卫保护。即便他们并不真正管用,至少你不会像个绿林好汉似的总是单打独斗,一点帝姬的样子也没有。”

  贺初对王熊无意,也觉得不必再有纠缠,认真道:“我记下了。”

  “至于顾色清,你好自为之,自己掌握分寸,不可逾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