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渡水看花
王熊瞧着她的神色,“你老师的婚期定在今年初冬。届时,我也要来杏子坞喝杯喜酒。”
贺初咋舌,关于婚期,崔彻果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老大人真够绝的。
“裴氏为了占着崔南雪,倒是煞费苦心。你看,裴青瑶也不在席位上。看来那二人躲到什么地方幽会去了。”
崔彻说过,要跟裴青瑶谈一谈,不能等到婚礼那天,才以实际行动告诉裴二娘子,她不是他心上的那人,那样会伤她太深。
贺初一笑置之:“躲在某处幽会的人,明明是你,你还是那么喜欢贼喊捉贼。”
王熊也不反驳,淡淡道:“你就不想知道,私底下崔南雪在裴青瑶面前,是什么样的?”
“不想。”贺初顾自饮茶。
“他认识裴青瑶,早在你之前,你就不想知道,无人的时候,他们怎么相处,他们亲密到了什么程度?”王熊说得虽是裴青瑶,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贺初轻烟般拂他一眼,“你仿佛并不了解他。他那个人,心高气傲,不是不专一的人。还有,他多智近妖,更不是没有分寸的人。”
“专一,分寸……”王熊咀嚼这两个词,心头火起,逼视着她,“难道他在裴青瑶和你之间,已经做了决定?否则,何来专一?你和他……否则,何来分寸?”
“那是我的事,就不劳骠骑大将军操心了。斗茶的具体时间,我会写在帖子上,让人给你送去。”
贺初起身要走。王熊瞬间攥住她的手腕,狞笑道:“你不好奇,我却好奇,我带你去找他们。我倒想看看,他是不是如你所说的那么专一、那么有分寸。”
贺初挣扎着想抽出手腕,王熊怕伤了她,松了些空隙,但整只手掌仍具有绝对的掌控力,三分蛊惑七分威胁道,“趁现在无人注意,跟我走,否则我抱着你走。
贺初心说:我难道不能像上次那样,半道溜走吗?她平静道:“疼,你别攥着我了,我跟你走就是了。”
王熊在心中冷笑,他的手明明有分寸,不会伤到她。上次她救王吉的时候,手腕扭伤了,也没吐出一个疼字。显然又是一场虚与委蛇,她定是中途要跑。可惜,这里不是安都内河,她逃不出他的掌心。尽管如此,还是掀起一寸衣袖,检查了一遍。
两人一前一后、别别扭扭走了一段路,王熊的家仆等在转角处,见主人来了,给他禀告了方向。
是去往山顶的方向。
贺初想,看来王熊早有安排,可王熊时刻盯着她,她只得继续往前。她二人一个要逃,一个要追,健步如飞,很快就捕捉到了崔彻和裴青瑶的踪迹。
那两人也在尽他们最大的可能,走得飞快。
裴青瑶根本跟不上崔彻的步子,只见裴二娘子的脚崴了一下,人被崔彻按坐在山石上。崔彻没查看伤势,却转身把人背上,继续往前走。
贺初一怔。
这是去桐林书院或寺院的方向,既然裴青瑶的脚受伤了,他们为什么不就近找一处地方,把话说开呢?无论是书院或寺院,似都不是说那番话的地方。
再有,从来都是她背他,她背着他穿过竹林,回到他的寝处。她背着他一口气从六楼到一楼,逃离木樨客栈的大火。她从未想过眼前这幅场景:裴青瑶娇俏可人,伏在他背上,就像一只乖巧的猫。崔彻笔直的长腿好看极了,从开跨的外袍里露出来,随着上行的步子屈伸,明晃晃地闪着她的眼。
她止步,转首对王熊道:“回去吧,崔公子背着裴娘子,有什么好看的?”
虽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眼神却有一丝哀求,怕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王熊心痛得想,她什么时候有过这个样子?在他印象中,她总是气度俊逸,英姿勃勃,有时冷漠,有时狡黠。尽管如此,却又不得不硬下心来。若她不能狠狠面对一次,又怎会知道那个心高气傲又多智近妖的人,到底有多专一,究竟能不能守住分寸。
“这一会就受不了了?”他冷笑,却又忍不住安慰,“裴二娘子脚崴了,不背着她上山,难道像透剑拖着我那样走?”
贺初不耐道:“你不懂。”
王熊也装作不耐的样子,“别废话,继续走。”
越往前,贺初越觉得不对劲。崔彻已穿过了桐林书院和寺院,再往前走,就是他上次带她来看的那片茶花林了。
她每走一步,腿脚愈发沉重。
“别走了。”王熊拉住她,“他们会发现的。”
两人躲在山石后面。贺初心似冰冻,崔彻不是说,在她之前,他从没和谁来过这里吗?转念一想,心愈发冷。他没撒谎,这不是在她之后吗?
只见裴青瑶仰着脸,似对他倾诉着什么。她感到奇怪,既然他有话对裴青瑶说,为什么一直都是裴青瑶在说呢?
隔了一会,又见裴青瑶将脸埋在他胸前。贺初心跳如鼓,本以为他会拒绝,可他……
他缓缓低下头,寻到裴青瑶的唇,吻了上去。他吻得小心翼翼,仿佛那人薄如蝉翼,一触即碎;又仿佛是高不可攀的神祗,不敢亵渎。不似吻她,每每带着滚烫的欲念,要把她炙烤得消失殆尽。
贺初冷笑。
裴青瑶在他唇下辗转,像一朵飘零的花,发髻上的荔色丝带,却在风中傲然飘扬。山顶的风,依是凉如寒泉,却不再是她和崔彻一起吹过的风;那对妙人身后,依是红花灿烂,火树霞林, 也不再是她和崔彻一同赏过的花。
二人吻皱了衣衫,渐成一人。恍惚中,贺初听到裴青瑶的呢喃,裴二娘子唤了一声“九哥哥”,而他,气息紊乱地答应着。
是了!她差点笑出声。
系统说过,这世上除了裴青瑶,谁能蒙上崔南雪的眼,还能叫他一声九哥哥?的确,唯有裴青瑶。 系统也曾说,它感受不到他,对她有丝毫情意,它两次搜索资料,都是他爱慕未来妻妹的结论。系统还不止一次地说过,崔南雪不是她的良配。可那些,全都被她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一只手遮过来,挡住她的视线。王熊闷声道:“别看了,我带你走。”
王熊原本期待着,崔彻二人能发生点什么事,可堪堪撞见,心中却有说不出的不悦。
贺初仿佛散尽所有力气,用双手才勉强拨开王熊的手。她注视着他,眼神有不自知的悲凉,那一刻,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像极了一只爪牙俱损的小兽,想说话,却愤懑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王熊一把将她横抱起来,紧紧拥在怀里,“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又不是没人抱、没人亲。”
贺初怔怔地想,其实没人背,没人亲,她也不会伤心。误以为崔彻爱着她,她也一直如坠梦中,受宠若惊。
可他为什么要骗她呢?!
王熊深深看她一眼,大步迈了出去,哀求道:“别想了,我们走。”
第65章 假面
没多久,贺初渐渐清醒。
“王云骓,放我下来。”她挣扎,“我要去问他,我,我喜欢他是一回事,可我没想过要去招惹他,我诚心待他,他为什么这么对我?”
“而且……”她声音低了几许,连自己都不敢相信,“万一他不是崔南雪呢?”
王熊脚步一顿,手却收紧了几分,诧异看她,语气却静:“你是哪只眼睛、看见他不是崔南雪的?贺宝,你一向天不怕地不怕。这样的你,太自欺欺人了。”
贺初哑然,是啊,是太自欺欺人了!换个角度想,如果那人不是崔南雪,裴青瑶会那么动情吗?
她对崔彻从来深信不疑。
大多时候他没皮没脸,风骨二字与他无缘,有时他也真心真意,比如对章颐。就算对顾汾,他也称得上“磊落”二字。至于他对她,他总是欺负她,磋磨她,拿她当垫背,一切不用白不用,可她从来不知,他还有这样的一面。
从前,系统说他风流成性,爱慕未来妻妹。她却认为,他义无反顾,十分难得。
他收到老大人的家书,裴氏欲以裴青瑶代替裴微云来联姻。他当着她的面,烧了那封信。他说,裴青瑶不该是顶替裴微云的一件物品。他想要的,是一桩自己可以做主,不用秉承他人意志的婚姻。他甚至对她说,信上写的,不是他想要的。
及至宫中的石洞里,他亲口承认他在曲江池的行障等她许久,并误以为落水的人是她。他亲口承认,他日日都累,对着她,情难自禁又难分难舍。
送别顾汾的那晚,她把他背回寝处。他向她倾诉,他第一次邀约,是因她对安都的上巳节好奇。第二次,是想要带她来、见齐妈妈一面。他还说,世上没什么配不配的,只是世人闲得发慌罢了。他想要便要,而她是他唯一想要的人。
这一切,难道都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梦?
还有那夜,在笛唱阁,他披着乌发,衣衫不整,唇角的笑意媚而轻佻,掌控她的手,轻轻摩挲他的胸膛,激得她战栗不已。他说,他知有婚约在身,他不敢索取,但他可以取悦她。他的吻,深情疯狂,细密绵长,似暗流汹涌,深不见底。他浪荡不羁的笑,她噬魂销骨的感觉……
若非真心,他那样对她,便是在欺她、辱她!
王熊闷闷道:“不走的话,你打算还要看多久?总之,随你闹,我是不会再让你回去的。回去,就只会自取其辱。”
贺初咬紧下唇,是啊,世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知道了,又能怎样。她想质问崔彻,无非是她的不甘、不忿罢了。
走远了,王熊才小心翼翼将她放下,让她背靠山石坐着,自己却挡在她身前。
两人沉默着。
这只小兽,伤口明明在汩汩冒血,却强装镇定。别说哭了,倔强得连冲着他哼一声也不肯。
他忍无可忍,偏了头,将视线移往别处,“再不说话,我便亲到你说话为止。”
又来了!王熊总喜欢逼她。
“你是单单喜欢在我面前逞强,还是只会在崔南雪面前认怂?”
“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吗?”贺初道。
王熊转头视她,叹口气:“原本是,可现在又不是了。事实胜于雄辩,你想去质问他,无非想听他一番解释。那是不是他低声下气的解释、或好言好语哄你,你所看到的事实,就能全部推翻?还有,或许接下来他们会发生什么。又何必掺和那个不堪场面。”
贺初一口血堵在胸口,每笑一次,心如刀割,“王云骓,别人的场面就是‘不堪’,那你的场面又如何呢?”
说完,却是一怔,她分明在维护崔彻。真好笑,崔彻都那样了,她居然还在为他说话。
“你还真是他独一无二的好学生,事到如今,仍死心塌地的维护他。”王熊咬咬牙,“的确,比不堪,我最不堪。安都马场那日,你有没有在马厩选马?我就在马厩旁、堆放草料的那间农仓。”
“你……”贺初反应过来,脸都红了,“别说了,我不想听你的丑事。”
王熊在风中一笑,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我偏要说,只对你说。”
贺初:“……”
“农仓里,我当时正抱着一个娘子欢好。那个娘子知道我回了安都,又打听到我当日在马场,便赏了马场的人千金,在那间农仓里等着我。后来,你说我身上有股香味,就是她的。”
贺初又羞又气,不知他又发什么疯,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只得强装镇定地揶揄道:“唔,真阔绰,春宵一刻,果然值上千金。”
王熊:“……”
他笑问:“你有没有听人说过,我对娘子老辣得很?你有没有被人提醒,要离我远一点?
贺初点头:“听过,可你也听过我的名声吧?跟我相亲的郎君,吞金的吞金,逃亡的逃亡,非死即伤。”
“那日回到家中,洗了两遍澡,才洗尽香味。我自问不好女色,只是来者不拒罢了。”
贺初闻言,忍不住嗤笑一声。
“你不信?自那日起,那些意外的刺激和欢愉,忽然就变得索然无味,我没有再沾染。当日我穿出去的那件衣袍,也让人烧掉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我知道。”早在马场相遇之后,系统就对她报过喜了,它能感应到王熊对她的情意,她注视着他,“我都知道,你不必说了。”
王熊冷眼旁观,她对着崔彻,似乎不通情事,可面对他,却有神助的洞悉,让他惊奇不已。
“那你知道在陈国公府,我便对你印象深刻,我喜欢你比郎君还俊逸的气度,比烈酒还不驯服的性情。之后在马场相遇,你更是从此住进我心里?你知道,是我把风声吹到了陛下那里,让陛下认为,你救了我家王吉,且与我有一种妙不可言的缘分,这才促使陛下对皇室和太原王氏,有了联姻的提议?”
贺初并不惊讶。
“我在平和殿拒婚,只是想你多看我一眼。听叔父说,他们一起参你的时候,你就躲在平和殿的那架屏风后面。那日我还在想,你会在吗?陛下和娘娘理想的乘龙快婿是我,你满意吗?如果当时我说愿意,你会高兴吗?”
贺初扬着下颌道:“王云骓,我不满意,也不高兴。”
“就知道你是心如铁石的娘子。”
“那你呢?你带我去找崔南雪,看他和裴二娘子那样。现如今又困着我,对我说出这番话,你不觉得,你在乘人之危吗?”
“乘人之危?”王熊狞笑道:“你?清宁县的贺宝,还有危难之际?你忘了,你是怎么假意骗我上了你的马,还在我最狼狈不堪的时候,哄我说出对你的心意,然后让我把芙蓉剑当镜子照,取笑我、又奚落我?又是怎么假意和我一起看星星,然后跳到内河里,对我说,你要嫁给顾色清,而后又痛痛快快游向了崔南雪的宅子?”
贺初嗤地一声:“王云骓,你我之间的那些账,有什么好算的。我固然不是吃素的,可你又不是什么好人。”
王熊轻笑一声,目光灼灼,在她耳畔咬牙切齿道:“贺宝,崔南雪并非心中没有你。”
没想到王熊会这么说,她以为王熊会说,她和崔彻之间,是她的一场自作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