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渡水看花
崔彻气消了,目光跟着她游走,“总有一天,我要你日日为我更衣。”
贺初嗤地一声,“别做梦了,崔南雪,你还是让你的裴娘子为你更衣吧。”
崔彻无奈:“又来了,这一缸醋你打算吃到什么时候。字不练了,万里挑一的老师也不要了,还嚷着要回清宁,你在清宁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人吗?辛叔,抑或是孟小双?辛叔只想过清静日子,你在那儿,他清静得了?孟小双早就娶妻生子,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你就别惦记着他了。”
贺初没想到,她受了重创,在他看来,却只是在吃醋。
崔彻和她对视片刻,十分不解:“阿九,你是那般豁达的女子,当初,你和王应素不相识,仍竭尽全力为她奔走、为她减刑。章诩的新娘谭娘子事先不知情,连陛下娘娘都怨上了,你也没与她计较,不仅使她免遭荼毒,还让青莲为她物色品性好的郎君。你在木樨客栈遇到宋娘子,也照旧伸出援手。为何单单对裴娘子一反常态,太过较真呢?”
一口气血堵在胸口,她只得一言不发,要做到多么博爱,才不算较真呢?
崔彻鼓足了勇气,“当时,我跟她说到婚约的事,她很伤心。我一时不忍,没有拒绝。但我们没有逾矩。”
贺初的心凉透了,绝望地看着他,“崔南雪,你做便做了,为何推脱?我亲眼看见,裴娘子对你倾诉,你根本没有机会说婚约的事。还有,她靠在你肩头,你的确没有拒绝,却是你先……我和王云骓都看得清清楚楚。”
崔彻以为她词穷,一笑,“王云骓、王云骓,你被他喂了迷魂药了。我先什么了?难道我还亲了她不成?”
贺初瞪着一双葡萄眼,气结,“你没亲吗?”
崔彻一怔,静了一瞬,“而后呢?”
“而后,”贺初不耐道:“她不是唤了你一声九哥哥,你不是应了吗?”
崔彻慢吞吞道:“那人是裴青瑶?”
贺初冷笑,“这世上除了裴青瑶,谁还能叫你一声九哥哥。”
崔彻也冷笑,“你倒是慷慨大方,眼睁睁地看着我亲了裴青瑶,居然不声不响、不吵不闹。这会倒是闹得没完没了。”
贺初一时语塞,“我本想去质问你,可我……”
“你、你什么?”崔彻揶揄道:“难道你被王云骓劫持了?像我这样被点了穴,两条腿迈不动了?”
顿了一顿,又轻描淡写道:“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形,你不妨走出来跟我当面对质,以免我有嘴也说不清。既然你没有这么做,我就只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贺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倒成了她的不是了,“崔南雪,我亲眼看着你背着裴青瑶,一路拾级而上,登至山顶,步入茶花林。在茶花林里听她倾诉、和她拥吻。你说这一切,没有发生?”
崔彻揉了揉眉心,无可奈何地笑,“难怪那日从井里出来,放着有一把子力气的迭湘不让,一定要为难我,居然让我背着你回闲止斋。”
贺初嗤地一声,“很为难吗?”
“当然为难了。只有你背着我的时候,你什么时候见过我背着你?虽然比起你来,青瑶她身轻如燕,可我也无可能背着她,且背上山顶。为了美人,我连腰都不要了吗?”
想想也有点道理,毕竟他那么娇。贺初一时怔住了。他到底是在耍无赖,死不承认,还是真得别有隐情?
“阿九,你过来。”崔彻道。
她木木地走到他身前。
他目光流泻在她面庞,叹了口气,“如果我说,你那日在茶花林看到的人,不是我。你信吗?”
贺初大惑不解,抬眸看他。
“那日和我在一起的人,不是裴青瑶,而是裴大娘子裴微云。原本她可以做我的人证,可我已经逼得她和我解除了婚约,我不能再劳烦她了。至于到底是王云骓使了什么障眼法,还是另有原因,我需要一点时间查清楚。”
贺初半信半疑,难道是幻象?
崔彻沉吟了一会道:“王云骓殿前拒婚的手段是有的,若说他能在杏子坞兴风作浪,我却不信。会不会又是幻象?我对你说过,我曾数次见过一个小小的人儿,她发髻上系着长长的荔色丝带,可她不是你,也不是青瑶。”
第82章 还原
贺初脑袋一片空白,内心一片兵荒马乱。
崔彻给出的答案,甚至比她在茶花林看到的那一幕还要震惊。
如今细想她问及崔彻的几个问题,她曾问他,离开了茶会,他和谁在一起?他说是裴家娘子。
她以为,“裴家娘子”是裴青瑶,可如果他指的是裴微云呢?那么,他二人自同一起点出发,延伸下去,却成了两条永不交集的歧路。故而她认为被辜负,悲愤交加,伤重不治。他却说没有负她,反而责备她对裴娘子太过较真,对他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可他为何将裴微云说得那么含糊呢?
她原本以为他是故意为之,是不想让裴青瑶暴露在他们二人之间。现在看来,一则,他对裴微云有愧。二则,和他猜到她会问的第二个问题有关。
她当时问他,他和裴娘子之间有没有做什么不可言说之事。她以为的不可言说,是二人在茶花林里亲吻。如果不是,崔彻顾左右而言他,回避即默认的事,又是什么呢?
“我记得在闲止斋的时候,还有个问题没问。”
崔彻轻嗤一声,“之前赌气不问,现下又想问了。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他这么说,便是猜到了。
贺初道:“不想说算了。娘子要的是真诚、是真相。就像宋娘子那样,她甚至都不知柳直对她是不是像她曾以为的那样,若没有你的提点,恐怕那枝红豆以及相思的诗句将伴随她的余生,除非她对柳直彻底死了心。”
崔彻闻言,眼神一明,欢喜地问:“你的意思是说,你对我还没有彻底死心?”
贺初:“……”
她表达的是这意思吗?
“你是想问,我和裴大娘子之间有何不可言说之事?
我因反对这桩婚约,迁怒于无辜的她,从不曾看她一眼,令她无论在裴氏还是崔氏都无不尴尬,最后不得不主动解除婚约。
你觉得,我能对她有什么亲密举动?
一则,名不正言不顺。二则,我若可以,我们还要解除婚约做什么!此问明明多余,以后别说和我一起查过案,我怕丢人。”
贺初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有几分道理。可既然没有,为什么不干脆否认?
贺初将方才他们的对话回想了一遍,她说看到裴娘子靠在他肩头,他并没有否认,遂讹他:“哦!她靠在你肩上,而后你没有拒绝,抱了她。”
听见她意味深长的一个拖音,又有一些虎狼之词,崔彻脸上泛起了羞红,无奈地捏捏她的粉颊,“没有抱,她只是哭了。唉!遇见我这样的人,若是我,我也会哭。贺九郎,你见好就收吧,别再深究了。你那杀人不见血,事了拂衣去的豪侠风范到哪儿去了!”
又成她的不是了。她反击:“崔南雪,你脸红什么,平日里不是很浪荡吗?”
崔彻嘴上却不饶人:“我脸红我的,与你何干。平日里浪荡,才与你有关。”
贺初只当没听见,继续讹他,“哦!也就是说,她靠在你肩上哭了。啧啧,崔九郎,原来你这般不懂得怜香惜玉,居然能无动于衷。”
真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崔彻苦笑,“当时,她立在我身后,哭成什么样,我可没看到。如果下次还有这样的机会,如你所说,怜香惜玉,我便抱了。唉,可惜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虽然怎么问,他也不肯直说。可她听到这里,几番拼凑总算能当时的情形了。当时,裴大娘子定是站在他身后,靠在他肩头,无声地哭泣。
想想也是。裴大娘子一定很伤心。和天下第一公子定下婚约,却是无缘无果。而她也明白了,崔彻无法和盘托出,是因他但凡有一点良心,也不会用一位娘子的伤心来取悦另外一位娘子。
他的眼神似风抚过花,“还信我吗?”
贺初想想连日来的跌宕起伏,“经过此事,我不敢全信了。你没有人证,只有五分信你。”
崔彻不以为忤,“有五分信,就够了。但你要答应我,胡乱嫁人也好,回清宁也罢,在真相没有显现之前,你先不要急着做决定。”
“那若是你十年也找不出真相,该怎么办?”
崔彻轻笑,“阿九想嫁人了是吧?小参谋有句话倒未胡诌,看你平常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实际上,心里比它和宋妈妈还要着急。放心,快了。”
贺初:“……”
崔彻好像理解为:她对嫁给他简直急不可待,她表达的是这意思吗?
这时,鹤心在外头道:“公子,卓县丞来了,正在前厅等候。”
救兵到了。
贺初悻悻哼了一声,替他解了穴。
卓见素进来,向二人禀告,“殿下、大人,派去南山县调查的人回来说,柳直已过世的父母,原是祝大人府上的家生子。柳直出生后不久,娘娘正在为即将出生的雍王殿下物色乳母。柳直的母亲便成了雍王殿下的乳母。”
崔彻思忖,祝大人是娘娘的长兄,太子和雍王的母舅,他家出来的家生子成为雍王的乳母,想来更让娘娘放心。
“之后,柳直的父亲携他去了南山县,在那里,他父亲原先是做些小买卖,过得殷实。后来因他母亲做乳母很是得当,他父亲又成了南山县的一名小吏,是闲差,不经手具体事务。再后来,柳直十岁,被他母亲接入了雍王府,陪伴在雍王殿下身边。”
贺初听到这里,摇头道:“不对。”
“我阿耶最自得的即是善用人才,纵使柳直的母亲做乳母再得当,我阿耶也不会让他父亲做小吏的,哪怕只是闲差。他用人一向有他的标准,我阿娘就更不会插手这些事了。”
崔彻道:“的确,一名家生子得了主人的欢心,之后脱了籍,做些小买卖,说得过去。可仅凭着妻子做乳母得当,摇身一变成了当地胥吏,这不像陛下和娘娘的作为,倒像是祝大人的安排。还有一点,也很奇怪。既然是祝府的家生子,柳直的父母完全可以都留在雍王殿下的身边。他们为何一个在雍王殿下身边,而另一个去了南山县,那样岂不是骨肉分离?”
第83章 三姓
贺初思忖,看来崔彻对她舅父的用心有所怀疑,只是当着卓见素的面,不便说明。
众所周知,舅父是支持二哥的,他早在四哥出生时,就开始了这场布局?如此心机和手段,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崔彻问:“那柳直从小到大的性情如何?”
“年少时不守法度,常骑着高头大马,挟弓持弹,在南山县横行无忌。有一次,打落了县令之子的两颗门牙,最后,那位县令备了厚礼登门致歉才了事。”
“……”
这简直是地方一霸啊。
贺初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宋娘子倒是含蓄,“机灵,争抢斗狠,不爱读书,调皮捣蛋”,这是一个性质吗?
崔彻将茶舀入卓见素的茶碗,“冰镇的,吃着凉爽。”
卓见素咕咚咕咚一饮而尽,继续道:“不过,柳直从安都再回到南山县的时候,街坊们都说他性情大变,对人客客气气,凡事有商有量。总之,不再像年少时那般飞扬跋扈。街坊们都说,大概是长大了,人懂事了。”
“你怎么想?”崔彻问。
卓见素自行舀了茶,一口气喝完,来不及回答崔彻的询问,只道:“大人烹的茶真好喝。”
崔彻难掩得意之色:“好喝在哪里?”
“凉快,解渴!”
“……”
卓见素道:“那些街坊说他性情大变,倒与宋娘子的话吻合。宋娘子不是说,这几年,他和她自小就认识的那个人不一样吗。时常茶不思、饭不想,对一切事兴趣寥寥,连孩子出生,也无甚喜悦?”
贺初道:“或许和在我四哥身边有关吧。我四哥性子挑剔,最不好糊弄,越是亲近的人,越是艰难,如履薄冰。”
崔彻摇摇头,“在主人身边如履薄冰的大有人在,可失了平常人的喜悦倒不至于。他在雍王府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这些事彻底改变了他,让他从一个飞扬跋扈的人,变成了一个哑忍龟缩、郁郁寡欢的人。”
他执着笔在纸笺上胡乱画着,“再说说那枝红豆和写着‘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的字条吧,可惜,证据被一把火烧了。柳直说,那是他的债。你们说,不是情债,会是什么债?”
“他欠人钱了?可他又那么大的家业。”卓见素不解。
“欠债无非那么几种,难道他欠别人一条性命?你说,那枝红豆和诗句会不会是勒索?”贺初忽然道。
崔彻沉思片刻,“对方一直在提示柳直,他知晓真相。数年来,勒索柳直的钱财,对其进行精神折磨,最后还联手林老丈将其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