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渡水看花
青莲,你去查三件事。其一,派人夜探柳府,看看还能不能再找到同样的红豆和字条,勒索不该只有一次。其二,他被人勒索,账目上会留有痕迹,再去查他的账,看看他这些年大笔支出的去向。其三,红豆树结实年龄较迟,一般在二十五至三十年才能开花结果。这棵树应有二十五年树龄了吧,派人去找找它。”
“前两件事好办。”卓见素为难道:“可最后一件,安都的红豆树不多,可也不算稀有,这棵至少有二十五年树龄的红豆怎么找?”
崔彻道:“去柳府、雍王府、太子府、还有祝大人府上去找。”
“还有个问题。”贺初道:“我们既然怀疑柳直已经遇害,且很可能与另一件凌迟案有关,那柳直的尸体在哪?”
崔彻一听“尸体”,脊背爬上一股恶寒,啜了口茶,硬着头皮道:“这也是我心中的疑问。”
卓见素道:“这件案子当时是我经手的,我们费了好些工夫才找到林老丈。他祖上是专行凌迟的刽子手,他会这个。林老丈被抓时,说死者死有余辜。”
贺初道:“可凌迟的整个过程不可能在那间漏屋进行,之前我们议过,万一有哪个胆大的偷窥,凶手有暴露的风险。总不会巧到,两件凌迟案的行刑者都看中了同一间屋子,俱藏尸在那里。”
崔彻脸上已血色全无,艰难地道:“屋子距离林老丈居住的地方并不远,林老丈是知道它的。可他只是个行刑人,并非主谋。他很可能并不知晓,主谋会将柳直藏在哪里。
听说官府是在那间屋子找到的尸体,没多久自己又被官府找上,便理所当然地以为,那是柳直的抛尸地。
我感觉尸体不在漏屋及附近,目前也不必费人费力,挖地三尺了。尸体在哪,其实取决于柳直到底欠了凶手什么债。”
卓见素走后,贺初问:“你怀疑柳直是我舅父安插在二哥身边的人?”
崔彻点点头,“如果柳直是祝大人安插在雍王殿下身边,为太子殿下效力的人,有许多疑点就能解释得通。
其一,雍王殿下出生,柳直的父母为何要分离?为何直至十岁,他才被接到雍王府?
恐怕是十年时间,足够祝大人培养一名眼线了。是以,柳父能从家生子成为一名地方胥吏,柳直能在南山县为霸一方。他们看似仗着雍王殿下的势力,其实身后的人是祝大人。
其二,他不过是雍王殿下乳母的儿子,即便一心敛财,其家底也不该这般丰厚。可如果他同时效力于祝大人、太子殿下、雍王殿下三人。拥有这样一份家底,就十分合理了。
其三,我曾百思不得其解。如果说柳直死了,最先知道的不应该是雍王殿下本人吗?可柳府提前办了丧仪,雍王殿下相当于默认了此事。现在想想,雍王定是知晓了其真实身份,柳直迟早一死。”
贺初听了,半响不语,良久才道:“舅舅偏偏做了阿娘最厌恶的事。”
崔彻弹了弹她额头,“多思无益。祝大人和其他从龙之臣不同,他代表着娘娘的家族,与继位者息息相关,所思所虑必然深远。他布局,也许不为离间太子殿下和雍王殿下,更多的是在想日后拥戴哪一位,对祝氏更有力。只是两位殿下后来水火不容,事态的发展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第84章 庖厨
次日,贺初出宫,去王芙府上。王芙和王吉在宫门口相迎。
到了府上,王芙的父亲正在太原老家,王熊也破天荒地不在。贺初很是自在,由王芙相陪着,参观了花园和藏书楼,又去马厩看王吉的几匹小马,还让他坐在天涯上。天涯性子温和,喜欢与人亲近,王吉很快跟它打成一片,玩得不亦乐乎。
不知不觉就消磨了一上午,到了午餐时间,王熊回来了,单手抄起王吉抱在怀里,在他小脸蛋上狠狠亲了一口,王吉肉嘟嘟的胳膊圈着王熊的脖颈,咕咭咕咭笑。
他与贺初对视一眼,不露痕迹地将她尽收眼底。
她瘦了,气色还不错,一双葡萄眼顾盼生辉,浑身有种死灰复燃的奇异气息。
难道她和崔彻又有什么变数,板上钉钉的事也能推翻?
王熊对王吉道:“叔父和殿下说几句话,吉儿先去一边玩。”
手微微一松,王吉像只球一样溜下来,被侍女和妈妈们抱出去了。
“见了面,也不问候一声。”他不满地道。
贺初知道他受了伤,他护送她四哥从杏子坞回返安都的路上,中了一箭。
“我阿耶不是让御医和内官来府上探望过了吗?”
王熊愤愤地笑,“装糊涂,陛下是陛下,你是你。你是怕对我一表示关心,就会让陛下以为,你的态度发生了转变?”
贺初不仅不否认,还坦荡地道:“的确。那点轻伤对你来说算得了什么。一枝无毒的羽箭,距离要害部位颇远。且医官又及时处理了伤口,根本死不了。”
王熊心头掀过一阵狂喜,她对他还是关心的,了解得这般详细,“你怎么知道的?”
“你们出发时,我有两名亲卫跟着你们,对当时的情况了如指掌。”
王熊白高兴了一场,不免失望,“既然你派了亲卫,为何我还中了箭?”
贺初匪夷所思,“这话问得稀奇,我那两名亲卫另有职责,又不是去保护你的。他们的职责是要了解我四哥返京,一路上会遇见什么状况。别说你了,就算我四哥受伤,也不在他们的保护范围。我阿耶下旨,让你护送我四哥,他若有什么事,不是你担责吗?”
王熊气得直想吐血,这人和他以往见过的娘子太不一样,不解风情到令人发指,如果是以往那些娘子,恐怕问候早已铺天盖地而来,而她却能冷静分析,他根本死不了。
她对崔彻也这么不解风情吗,还是只对他一人如此?
“说来说去,就是厚此薄彼。上巳节那日,一听你那老师病了,你不是连安都洗脚水都敢跳吗?”
“什么安都洗脚水,河水是能自我净化的。你和那个病西施能一样吗?病西施就像朵娇花一样,经不起风吹雨打。你皮糙肉厚,铜墙铁壁,箭矢遇到你,都能打弯。”
虽对二人的重视程度明显悬殊,但听起来好像敌弱我强似的,他瞬间气平了。
系统闪了出来,“唉呀,殿下在这里做客,好端端地提什么崔南雪?难道殿下不提他,日子就过不下去吗?”
“我哪有提他,明明是王云骓先说的。”
“提就提吧,为什么说他是病西施?”
“本想说他是病秧子的,可想想不妥,遂改了病西施,我改得好吧?”
“可我看见崔南雪在不流云眼皮不停地跳,你要看吗?”
“不要。”谁要看那么恐怖的画面,贺初连忙拒绝。
“你背地里说他,他有所感应,你好自为之吧。”
贺初:“……”
侍女鱼贯而入,将菜肴一一呈上来。贺初见整桌都是江南菜,不禁诧异,“府上有江南道的?”
王熊笑笑:“这人你也认识,你很快就知道是谁了。”
今日是以水八仙,即茭白、莲藕、水芹、鸡头米、茨菰、荸荠、莼菜、菱角为食材的系列菜肴。
崔宅有江南道的厨子,她和崔彻去杏子坞,也尝过齐妈妈的手艺,可要论和她小时候吃过的相比,今日这顿十分接近。区别就在于从前的更为家常,信手拈来,而这桌隆重且精心。
王芙为贺初盛了一碗桂花酒酿鸡头米,“阿姐,这位庖厨的手艺,你可还满意?”
鸡头米白皙皙圆滚滚一颗,咬一口粘粘糯糯,米散汤清,入口甜美,桂花香味馥郁,十分可口。
贺初道:“我在清宁时,常去我朋友家蹭饭吃,他阿娘做的江南菜可好吃了。这和我在他家吃的几乎一模一样。”
王熊淡淡道:“菜是阿芙做的。她自小就爱读食谱,府中虽没有江南道的庖厨,但她一人足以。”
贺初实在没想到,王芙这般娇滴滴的娘子,人柔嫩地像柳树刚萌发的新芽,十指不沾阳春水似的,居然能做出一桌地道的江南菜来。
王芙眉目弯弯,笑意盈盈:“第一次做。阿姐若喜欢,要常常来,我很愿意做给阿姐吃。”
贺初感喟,阿芙在家无忧无虑,轻盈快活,真盼她一生一世都能如此。
崔彻说,贺龄没去杏子坞,其身边一定有高人指点。弦外之音就是,贺龄实际上已参与了争储。
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二哥和四哥身上,两人未必不是两败俱伤。她阿耶对外称病,数日没有上朝。二哥被关在大理寺,四哥困在雍王府,唯有贺龄频频入宫,陪着阿耶阿娘。鹬蚌相争,难保她的十一弟不是那个得利的渔人。
若是十一弟登基,他的皇后人选,恐怕只能是阿芙了。那个位置的复杂性难以想象,阿娘和阿耶鹣鲽情深,可她回宫后看到的阿娘,不也是郁郁寡欢吗?她阿娘尚且如此,阿芙就更不用说了。
可这件事她拦不住,阻止不了它的发生。阿芙满心都是贺龄,她了解对一个人动心的所有欢喜苦楚和身不由己,且贺龄身边的那人,堪堪只能是王芙。
她拉着王芙的手道:“阿芙,若有一日,你不再喜欢我阿弟了,就以我给你的璎珞为信。只要看到它,我一定带你走,还你自由。”
第85章 杖杀
王芙应下,这既是贺初的祝福,也是保障。可她一颗心欣欣然奔赴贺龄,却不觉得会有贺初说的那一天。那人可是贺龄啊,世间最温文有礼的翩翩王孙。
贺初重情重义,别人待她好,她便加倍待别人好。王熊没想到,芙儿做了一桌菜,竟换来她这样一句承诺。如果当初他对她诚心相交,而不是主导一出平和殿拒婚,他们之间,会不会不像现在这样胶着的局面?
“看来陈国公府之后,抢人抢出经验来了。或许真有那么一天能让你练练手。一则,宫里你熟。二则,听闻你有两支奇兵,杏子坞那趟用的就是这两支人手吧?”
“哥哥。”王芙抗议,“看你们,又是地形又是奇兵的,严阵以待,如临大敌。”
王熊笑笑,给她盛了一碗汤羹,“那哥哥不说了,吃饭。”
戎马多年,这是他最顺心顺意的一顿饭,因为有他最亲近的家人和心爱的娘子在。
餐毕,在书房吃茶,王芙寻了个理由,带着王吉退下。
王熊问:“你刚说的那位朋友,是孟小双吗?”
贺初点点头。
“我让人调阅了各地的户籍卷宗,尤其是我和接应他马车相遇的那一带,全国共有两千八百二十三人叫孟小双,可这些人中,没有一位符合与你同岁、年少时住在清宁县天狗街的条件。”
贺初没想到,他正在帮她寻找孟小双,且还有了结论,“回宫后,我不是没想过要以帝姬的身份去查找,可太耗费人力,只得放弃。你是怎么做到的?”
“太原王氏的商号和各地府衙的关系都不错,找他们查个人名,又有何难。查出来后,再让商号的人就地比对。这法子自下而上,比自上而下,找户部的人帮忙,反而简单可靠。你那位朋友孟小双,既然被我碰见了,我自然要有始有终,把人给你找出来。”
王熊说得轻描淡写,可贺初心里清楚,要在全国范围内,先找出这二千八百二十三人,再一一比对,这需耗费多大的人力物力。要说找人,作为大理寺正卿的崔彻更为便利,但这不是崔彻的风格。别说在全国范围内找一个人,就算在顾大人尸体被发现的那间漏屋附近,寻找柳直的尸体,他都觉得费人费力,弃之不用。
王熊道:“既然没有这个人,便说明他如今不叫孟小双了。而且,看来只有他找你,你们才能相聚。如果他一直不出现,其实就意味着某种拒绝。不如你放下他,彼此相忘吧。”
贺初缄默。
崔彻和王熊都这么说。
崔彻甚至还说,小双已娶妻生子,终日为生计奔波。又或者入了仕途,觉得当年那个天狗街三号的小丫头,不配为友。
可只有她知道,孟小双是绝对不会的。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定会出现在她面前。
“还有一件事,我吃了那半丸药,后来遇到一点状况。”王熊欲言又止,“有个不知进退的婢子,从窗外翻了进来。”
原先见他有几分局促,贺初还不明所以,心说一向老辣的人,到底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听到这里,想象王熊的侍女翻窗入室的画面,莫名好笑,一口茶入喉差点呛了出来。
王熊捕捉到她幸灾乐祸的表情,悻悻道:“当时屋子里没点烛火,我以为是你。”
贺初紧紧崩住嘴角,努力忍笑,“我当时被补兽夹子夹到,落在一口废井里,直到半夜才脱困,后来还养了几天伤,我是绝没有那本事和胆识,强忍着腿脚上的伤痛,走遍半个杏子坞,绕到东园,去翻王大将军的窗户。”
“再说了,那半丸药我根本没吃,我留着它,是打算给崔南雪吃的。”
“那他吃了没有?”
“我拿给崔南雪时,他就知道是什么。像他那种千年猴精,又怎么肯吃。”
系统又闪了出来,“我又看见崔南雪眼皮跳了,你不仅说他是病西施,还说他是千年猴精,你自求多福吧。”
贺初:“……”
“你想笑就笑吧,我都替你憋得难受。”王熊道:“不瞒你说,那婢子与我欢好过。芙儿觉得那婢子总是招摇过市,不太妥当,问我怎么处置。我说,让她未来嫂嫂管才合适。这番对话给那婢子听到了,以为我未来夫人必然不容她,那晚便索性破釜沉舟……”
贺初笑得身子发抖,“不风流的主人,都会引起下边人浮想联翩,更何况还是风流的主人。”
“唉!”王熊捶了捶前额,“我的确不擅长处理内宅事务,芙儿又太年轻,我怕她处事偏激。其他房倒不是没有合适的女眷,可我又不愿他们来插手我这房的事务。你说那婢子该怎么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