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渡水看花
他说,并无玄妙,她以后就知道了。
如今她明白了,他是金缕台的主人。
他又将火热的唇移了上来,她一只手搭在床围的玉栏杆上,将花蕾般的舌尖交给他,两人吻在一起,百般纠缠……
忽然,他脑中晃过一个熟悉的身影,双环垂髻,榴花衣裙,髻上饰有两条荔色丝带。那丝带在风中骄傲又快意的扬起,说不尽的明亮和娇俏。
该死,不管他多想知道那人是谁,但能不能不要这个时候出现?!
崔彻阖了眼,在脑中强行将那个身影拂去。
那人却回了头,和从前一样,既非裴青瑶,亦非贺初。
是一个小娘子。
可这一次,他终于看清楚她的容颜,既熟悉,又陌生。粉嘟嘟的面颊糯糯的,像他宅子里的满园茶花,明烈似火,暗香浮动。
她用小指勾了唇角,食指扒拉着下眼睑,朝他做了个鬼脸。
是她!
她竟然是……
贺初另一只手也搭在了玉栏杆上,眸中闪出两点泪,被他啜了去。再滑入她的舌尖,被他们两人共同占有。
接着,她听见他体内的热血在咆哮,他在她的耳畔低低唤了一声:“阿宝……”
次日,他送她回宫。
到了长乐宫门,他才道:“我今日就回杏子坞。”
贺初一怔,昨日他只说要回杏子坞,却没想到这样急。
他这一行,她做了最坏的打算。但只要两人联手,就算鬼魅也要让道。
她目光明净,气度沉着,点了点头。
“那你先走,我看着你走。”他道。
贺初依言转身,踏入宫门。
崔彻凝望着她的背影,这一次,纵然她没有梳双环垂髻,没有系荔色丝带,他也认得她。
他不会再把她弄丢了,遗忘在某个他总也无法触及的角落。
从他被她那个鬼脸所牵引,到她像朵粉色山茶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总也忍不住地维护她、怜惜她,牵挂她,想把她牢牢拴在身边。一边百般嫉妒她身边的桃花,一边又对她生出了荒唐的绮念,每日都要精疲力竭地死死摁住,忙得不亦乐乎,一日过得如同一年。
他对她太快太快了,快到他后知后觉,快到他不知所措,快到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风流成性。
而现在,他全明白了。
不是太快,而是他。
她在清宁苦等了他很多年很多年,可他一走了之,从此音讯全无。就算洪水来了,有间屋子在水里泡了两个月,她也不愿搬家,她一直留在天狗街三号等着他。那时,她的名字叫贺宝。
他最讨厌的那个人,不是王熊、更不是顾汾,而是孟小双。
那厮明明还活着,却不肯露上一面。文弱,还常被人欺负。贺初为之被打落了一颗门牙,且从此愿意跟着辛叔苦练功夫。
他绝不会帮着贺初去找孟小双。他心想,孟小双,你且自生自灭吧。
却万万没想到,让他齿冷的孟小双,竟然就是他自己。
第101章 天地积阴
两个月后,小雪。
杏子坞宾客云集,今日是崔彻迎娶裴青瑶的日子。
贺初混在宾客里。
所谓,温则为雨,寒则为雪。小者,寒未深而雪未大。对世家这种极为讲究的府上来说,小雪这日,实在算不上是黄道吉日。可见崔氏和裴氏对这桩婚事急迫的心情。
想从这里带走崔彻,并不容易。其一,杏子坞是座小山,行马不便。其二,山底下是湖泊,需坐船才能到达最近的木樨镇。
平日里,它是依山傍水的人间仙境,可一旦涉及逃婚,总有种插翅难飞的感觉。贺初一边等新人出现,一边静待这场背水一战。
王熊也在宾客里,本来心情不错,心说,别看崔彻精得像只妖物一样,最终不还是逃不出崔恕及崔氏家族的手掌心吗?可远远看了她一眼,心情又莫名地糟糕起来。
贺初神色镇定,眼中却隐约有股杀气。她会放弃崔彻?自然不会。她会做崔彻的平妻?也绝无可能。难道她来打算故伎重演,带走新郎?
她这是疯了吗?王熊在心里悄悄为她捏了把汗。
新娘被迎进府,按照沃盥礼的习俗,崔彻要在南面,由新娘的侍女浇水洗手。
他的气色比在安都红润,眼观鼻,鼻观心地执行仪式,眉目之间难掩喜色。
水流中,他的手指好看得难以形容。
接着,新娘在北面洗手,之后就是拜堂成亲了。
时间紧迫,下一息,贺初衣袂生风,芙蓉剑一闪,架在崔彻颈间,扬声道:“今日婚礼取消,新郎跟我走。”
宾客的嘴全张成了O型,抢亲?
接着,立刻炸开了锅,有人认出了贺初:
“那不是长宁公主吗?她怎么回回都在新娘洗手的时候抢亲,就不能换个抢法吗,就不怕遭雷劈吗?”
“抢章家大郎那回是初春吧?大半年都过去了,怎么还没找到郎君啊?啧啧,说到底,就是缺男人闹的。”
“真可惜,若是你家二娘在就好了。让她好好看看,长宁公主就是前车之鉴啊。她成日里挑三拣四,不如早些嫁了。耽误了婚事和大好年华,难保不会落得像长宁公主一样心理扭曲。”
贺初:“……”
“我们走。”贺初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
她向前迈了一步,崔彻却没跟上,芙蓉剑差点伤了他的脖子,众人一声惊呼。
崔彻静静道:“今日是臣迎娶青瑶的日子,不能跟殿下走。待臣和青瑶拜堂成亲之后,再向殿下请罪,自罚三杯。”
贺初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这是被要挟了,还是被下药、把脑子吃坏了,亦或者,这个时候还需要演一演?
两人僵持片刻,她拽崔彻的胳膊,又道:“别担心,我都安排好了。”
崔彻岿然不动,目光从裴青瑶处悠悠转了过来,注视着她,神情冷漠,“殿下,请自重。殿下身份尊贵,需顾及自身名节,做天下仕女的表率。”
贺初心头一颤,忽然发现自己陷入了某种进退不得的僵局。
两个月来,崔彻似人间蒸发,和她派出的亲卫一起杳无音讯。
她的注意力一直在计划他们如何逃出杏子坞这件事上,却从没想过,崔彻不走了。
崔恕走了出来,向贺初行了一礼,从容道:“上次见到殿下,还是夏日里九郎携殿下来杏子坞的时候。九郎是殿下的老师,殿下是为老师不平,想帮着九郎逃婚吗?可他和青瑶自小结下的情谊,远非他人能比。若非他自己心甘情愿,谁又能逼迫得了他。”
老大人说话极其漂亮,一则在众人面前点明她二人的师徒关系。二则替她惊世骇俗的行为转圜。三则,意指今日婚事,崔彻纯属自愿。
果然,周围又炸了,议论纷纷。
“听说崔九郎收了个学生,原来是长宁公主啊。”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啧啧,世风日下,这是不伦之恋。”
贺初想,难道崔彻真得变卦了?以他的性子,的确如老大人所说,若非他自己心甘情愿,谁又能逼迫得了他。
一直跟在崔彻身边的迭湘,从荷包里掏出一只物件,砸到她身上,“好不要脸,还给你。”
迭湘的力道一向大,那物件的棱角擦过贺初的下颌,落在地上,一角沾了一星鲜血,在光线中格外刺目。
贺初定睛一看,是一只方形积木。是她初见迭湘时,送出的整套积木中的一只。
她用脚把它勾到近处,拾起它,木木地握在手里。
迭湘奉崔彻为唯一的主人,如此一反常态,难道他真得变卦了,移情了?
她想起,崔彻临走前的那晚说过的话。
他说:你要做的,就是相信我。不要信你所看到的,更不要信那些众说纷纭。只要你出现、你开口,我一定跟你走。
电光火石之间,她想起茶花林里和裴青瑶拥吻的那个人。
难道眼前此人,并非崔彻,而是茶花林里的那人?
这个念头几乎将她震得粉碎,那崔彻呢?
多智近妖、无所不能的崔彻被取代了?如今他到底在哪?究竟是生是死?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新郎,其身量、容貌、甚至声线,与崔彻别无二致。
她心急如焚,掌心被积木的尖角戳得生疼。
她低下头,蓦然想起这套积木实则有六种形状,方、钝、锐、圆以及半圆,其他都是实心的,唯有方形积木的内里是空的。
她按下那处金属件,扫了一眼。果不其然,里面嵌着一幅极小的画。画法拙稚,有两匹马,乃是她的乌云托月。
透剑和天涯……迭湘画它们做什么?
她想起迭湘曾想抚摸天涯,却被崔彻立刻阻止的事。
因他误以为,天涯是性子桀骜的透剑。
她说过,万物皆有差异,不可能一模一样。还说了两匹马的区别。那日,迭湘分明没见过透剑,却拍手道:原来是这样,果然有差别。
她当时还觉得奇怪,难道两次迭湘都是在提醒她,杏子坞上有个人,他长得和崔彻一模一样,几可乱真?
第102章 不见猪跑
“老师,”贺初静了一静,挪到崔彻身前,淡淡一笑,做了个手势,“‘四’是什么意思?”
崔彻先是一怔,旋即又恢复了镇静,对主持婚礼的礼生使了个眼色,礼生心领神会,正要喊话。
贺初的眼神横过,像明澈清凉的水,不知怎的,礼生吓得硬生生把“拜堂”两个字吞了回去。
宾客显然比崔彻更关心数字‘四’的含义,面面相觑。
四不就是四吗,还能有什么特殊含义?难道长宁公主并非单恋,崔彻和她有感情牵扯,数字是他们之间传情的暗语?
有人暗自称羡,帝姬到底是帝姬,虽然从民间回来,草莽一个,可人家能做崔彻的学生,就能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也有那心思活泼的人猜:“难道是一生一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