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得有情郎 第61章

作者:渡水看花 标签: 古代言情

  边上的人抢白,“那应该是千位数,一三一四才对。”

  “老师连‘四’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吗,那‘七’呢?”

  见崔彻脸上晃过一丝慌乱的神色,贺初又接着问,“三是什么意思,五又是什么意思?”

  她一连说了几个数字,他一个也答不上来。

  他,不是崔彻。

  关于四、七、三、五的含义,是戚衡君和姚修容约定银烛的数量。

  春天里,姚修容让宫人去内府局要四支银烛,意为,紫藤开了。戚衡君给她送来七支,即是说,忙乘东风放纸鸢。三是说下雪了,而五是说安寝加餐饭……

  此事只有她和崔彻知晓,就连顾汾也不知道。

  崔彻还活着吗,还是已经凶多吉少?

  那个几次想害崔彻性命的人,其目的就是想让他从此代替崔彻?

  新郎不是崔彻,老大人知道吗?

  他长得和崔彻一模一样,他和崔彻、还有老大人到底有什么渊源?

  贺初心神大乱,却容不得自己倒下。她恨不能立刻冲出去,把杏子坞挖地三尺,翻个底朝天。可最显而易见的线索和最大的破绽就站在她眼前,她不能放过。

  齐妈妈从人群深处走了出来,衣饰朴素淡雅,端庄持重。贺初心中冷笑,在少主的婚礼上,无论是位置还是着装都克尽本分,绝不逾矩,可见深藏不露。但还是忍不住走了出来,看来假冒之人和齐妈妈关联颇深啊。

  “殿下别来无恙?”齐妈妈施了一礼。

  贺初回礼,知道齐妈妈心中着急,不疾不徐地寒暄:“晚辈皆好,齐妈妈这一向可好?”

  齐妈妈点了点头,眼神温然,面色和蔼,“九郎一向看重殿下,殿下也一直是杏子坞的座上宾。就让九郎拜堂成亲吧,耽误了时辰,恐不吉利。”

  贺初嫣然一笑,取出与崔彻的婚书,慢条斯理地打开,展示在众人面前。

  “我想问老师,既然在回杏子坞前一日,让我签下婚书,为什么有妻还要再娶?老师精通律法,难道忘了本朝律法有一条是:有妻再娶者,徒刑一年?”

  全场哗然。

  崔恕微蹙了眉,想起崔彻说的那句:平心而论,我想她是我一个人的。那么,我为什么不该是她一个人的?

  九郎心底的那人竟然是长宁公主?

  齐妈妈眼中精光一闪,晃过一丝贺初似曾相识的意味。

  新郎的第一反应,既不关心婚书,也不在意哗然宾客,却是看向裴青瑶。

  珠光流转,裴青瑶的面容藏在垂旒之后静默着,既没和他对视,也没露出一丝情绪。

  长大后,崔彻总是不冷也不热,若即又若离,缥缈立在高处。可纵然是这样,她也是他身边最亲近的女子,有小时候的情分在,崔彻待她,比对裴微云亲厚多了。

  她见过崔彻入水救人,救错人之后,神情比他衣袂滴下的水珠还要冰冷。他当时的紧张、在意、落寞、失意,尽数落在她的眼底。杏子坞的清冷神仙,对凡人动了心。

  原来他藏在心底的人,真得是贺初。是那位为了出嫁,笑话迭出的大龄帝姬;也是那位含而不露,像一道无法忽视的光,让她喜欢不起来,却又无可奈何的贺初。

  她也曾神伤过。可裴微云有自知之明,主动退了婚。她还是很高兴,先来后到、长幼有序又怎么样?她终究还是赢了出生在她前头,她本以为一辈子也无法逾越的裴微云。毕竟她想嫁的郎君,不仅仅是九哥哥,更重要的,是天下第一公子。

  “婚书是老师写的,上面还有他的签名、印章以及指印。”

  贺龄唯爱崔彻的书道,从来大手笔收藏。就算不为贺初,一听到有崔彻的手书,被天然吸引了过来。

  他静观片刻,露出爱不释手的表情,“的确是南雪的字迹。”

  如果不是它被牢牢攥在他阿姐手中,他真想把它买下来。

  他身后的几位郎君仔细辨别后,随之赞同。

  齐妈妈原处看了一眼,淡淡道:“可这封婚书只有九郎和殿下的落款,却没有主婚人的。”

  周围传来阵阵讪笑声,声音不大,不屑的意味却十足。

  围观的人中,王熊离她最近,也想不屑地笑,却还是忍不住提点:“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主婚人或为父母,或为媒妁。如果没有主婚人,等同于私定终身。你那婚书如同儿戏,根本没有律法效应。”

  都什么时候了,这人说话还是很难听。贺初想,她的确是既没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跑的人啊。

  一则,没嫁过人。二则,没真正见过缔结婚约的种种往来和阵仗,且也提不起兴趣。再者,崔彻写婚书的本意,是为定情。至于其他的,以后再补未尝不可。她也没想到,今日需要拿出这封婚书啊。

  “你若想死扛到底,不如现找一位身份尊崇的主婚人。”王熊简直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贺初思忖,无论是在茶花林,还是今日婚礼,新郎心系裴青瑶。她必须把这水搅浑了,才能让假崔彻露出马脚。

  可谁才是主婚的合适人选呢?

  她瞄一眼王熊。

  王熊咬牙切齿,“我已经仁至义尽了,你难道还指望我给你主婚不成?”

  贺初:“……”

  “只是目光所及,没、没想过。”

第103章 断指自残

  王熊不合适,一则他不是长辈,二则他还不是王氏的家主。

  贺龄也不合适,他虽是太子,但还有赖于世家的支持。

  要说勉强合适,就只有她阿耶。可她阿耶不在,且就算在,又怎么能淌这趟浑水。

  望不见尽头的人群,她举目茫然。

  正为难着,有人朗声道:“阿九,吾来为你主婚。”

  众人齐齐望向声音的出处,远远的,不知谁起了头,皆跪了下来,“陛下……”

  崔彻的婚礼,太宗岂有不来的道理,那是年轻一辈中专为他排忧解难,又不蓄意找茬的臣子。可杏子坞不比安都,他来了之后,不便坐坐就走,宾客难免不自在,思来想去,不如明面上让太子代表,私底下微服来一趟。没人会想到,自然也没人会留意。

  太宗走到贺初身边,用了些力道,才抽出婚书。

  看到她的落款,眼神嫌弃地一避,“崔南雪就教了你几个月的书法,还教成了这样。这种老师不要也罢,以后别做他的挂名学生了。以免有人说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吾还在,你哪来的那么多父亲。”

  “……”

  上一刻还是师生,转眼就不是了。人们想,还能这样?这也太灵活机动了!

  虽然情形复杂,太宗不知道贺初为什么有这一出,可此时此刻,他心情很好。

  这么多年,皇子争储是他第一烦心事,第二件就是他家阿九嫁人的事,没想到她竟然看中了天下第一公子,这等目光和雄心,简直和他一模一样。

  他想起最初要把阿九嫁给王熊,征询崔彻的意见时,崔彻那似是吃错了药、百般奇怪的态度。再想想阿九中毒未醒的几日,没有送回宫,而是一直被留在了崔宅。

  现在想来,他们的确不同于一般的师生,只不过他和皇后,从未往那个方向想过。

  帝王不能干涉世家的姻缘,可如果两人彼此属意,又另当别论了。只是,旁观崔彻今日态度,实在不像往常,他是被人所逼迫,还是已经妥协了?

  本朝难度最高的一桩姻缘,不声不响地竟走到了这里,阿九孤掌难鸣,为人父母怎么也得往前推一推。

  他取出私玺,交给身边的内官,内官不曾有片刻的思考和耽搁,几乎立刻盖了上去。婚书仿佛被施了魔法,一瞬间的工夫就有了主婚人的落款。

  “……”

  裴氏家主和崔恕对视一眼,陛下这不是添乱吗?崔彻能同时娶两位正妻?两人正要说话。

  太宗却抢先道:“崔大人、裴大人,历朝历代,婚姻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幸福也好、不幸也罢,所有人一辈子就那么过了,不过要是没有那份情投意合,一辈子也太难熬了。倘若今日参加的不是南雪的婚礼,吾见到的只是一位民女鼓足勇气在据理力争她的郎君,恐怕也会做这个主婚人。”

  崔恕和裴大人同时想,民女?民女能这么彪悍!就没见过这般护短的人,还言之凿凿地说自己不护短。

  陛下发话了,齐妈妈自然不能多言。新郎却开了口:“殿下难道就只有一封婚书?”

  全场立刻安静了下来,的确,婚书怎么会只有一封的道理?

  众人没想到一场婚礼居然精彩到这种程度,长宁公主抢亲,倒也罢了,反正她来来回回就是这一招。

  可没想到长宁公主和崔彻真得定情了。本以为帝姬势单力薄,却没想到陛下出面撑腰。

  本以为崔彻也是无奈,迫于家族压力,只得在两位娘子中选裴娘子,大有可能会峰回路转。哪知崔彻对帝姬冷淡得很,还提出了新的质疑。

  贺初思忖,另一封在崔彻那里,新郎当然可以视为不存在。

  崔彻幼年定下的那桩与裴微云的婚约不仅有社会效应,且有律法效应,难以撼动。可裴微云一旦变更成了裴青瑶,其他的不说,婚书的姓名总要变更吧?崔彻既然不愿,那上面会有他的签名吗?

  她冷冷一笑,神采轻盈,“哪有我处处遭人诘问的道理,我倒也想问问你,和你自幼定亲的人乃是裴大娘子,现在换成了裴二娘子。我很怀疑,你们的礼数真得周全吗?你至少也要拿出一封和裴二娘子的婚书,才能叫我信服。”

  新郎对侍者吩咐了几句,不久,侍者便拿了过来,展示在贺初和宾客面前。上面一应俱全,赫然有崔彻的签名。

  似是崔彻的字,贺初辨不出真伪,看了一眼贺龄。

  贺龄心领神会,端详良久,“婚书的内容虽是另一个人的字迹,但落款的确是南雪的笔迹。”

  这不可能是崔彻的笔迹。贺初想,难道此人能模仿崔彻的笔迹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就连贺龄也比对不出来吗?

  新郎笃定地看着贺初,“殿下还有疑义吗?如果没有,臣便去完婚了。”

  事情又陷入了僵局。

  贺初想,如果她当众说,新郎根本不是崔彻,她会被当成疯子赶出去吧?

  假使崔彻真得已经不在了,以老大人的性子,为了保全家族的利益,很可能会默认现有的事实。至于裴氏就更不用说了。只要崔彻是天下第一公子,在他们眼里,谁是崔彻又有多大关系?更何况这个人和崔彻别无二致,就连笔迹都能以假乱真。不如以抢亲的名义,继续胡搅蛮缠下去。

  她正思量对策,新郎道:“臣待殿下的确只有师徒之情,可殿下的情意,臣却不能不对殿下有个交代。”

  他后退几步,微侧了身子,以免冒犯帝王。只见寒光一闪,一声闷哼,他的半截小指落了下来。

  女宾们的低呼声绵延起伏。

  齐妈妈红着眼,连忙让下边人给新郎止血上药。

  好端端的一场婚礼闹得血溅当场,几乎人人侧目。别说贺初了,就连太宗都感到背脊生寒。今日他们贺氏皇族是怎么逼迫世家的,八成要写到史书里去了。

  裴青瑶也吃了一惊,崔彻时而清冷,时而热情。时而风流,时而又情深若此。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新郎坐在一边,眼神冷静,跟贺初对峙着。

  唯有贺初能读懂他的眼神,他在说:你知道我不是崔彻,能奈我何?我自残,不仅会得到青瑶的原谅,还能充分获得舆论的同情。还有,残破之躯,将从此和朝堂、和那个大理寺正卿的官位绝缘了。

第104章 四面楚歌

  贺初不得不承认,对方这招以退为进,用得精妙。

  崔彻的字可以模仿,可他那种独特的心性和风格,旁人模仿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