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渡水看花
他注视着崔彻,眼前的人骨相优雅、秋水澄澈,和他一模一样。
他在杏子坞养尊处优八年,而阿弟和母亲避居民间。
阿弟也无意与他相争,争青瑶、争少主之位,因为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存在。
阿弟没有错,他不该那么做。
他忽然明白了,此时此刻,唯有弟弟的原谅才能救赎他。他多年的彷徨和无绪渐渐隐没了,人生仿佛清晰了起来。第一世家的秘密天下皆知,从此他不必再藏匿。纵然没有那些虚衔和权力,他是崔恕和郑瑜之子,是弟弟的阿兄,如果侥幸能得到青瑶的谅解,他还是裴青瑶的郎君。
他问崔彻:“真得可以吗?”
“阿兄,”崔彻唤他,眼神晴明,无一丝怨恨。
“其实,真心和虚荣哪个更多一点,或许她从前的确分不清,可如今经历种种变故,人会长大,人是会改变的。”
听到那句“阿兄”,叔祖想,恕儿真是错得离谱,大双小双完全可以共存,他断然道:“我看可行。”
崔恕扫一眼大儿的断指,就算敷了药,也一定很疼吧?终于松了口:“那就试试吧。”
众人议完事,散得一干二净。
齐妈妈仍跪在地上,虽有少主和迭湘对她的指控,可老爷连问都不曾问她一句。
老爷是心中有数,还是根本不屑一问?
不久,来了一位侍卫模样的娘子,简练地道:“走吧。”
“去哪?”她问。
“你两次谋害朝中重臣,崔大人说,送大理寺关押与候审。”
*
崔彻与贺初挤在宾客里,看新人拜堂。
可怜礼生一边喊,一边忍不住心有余悸地留意贺初。
新人被送入洞房后,崔彻牵着她的手离开,,径直走到茶花林,并排坐在上次那块山石上。
山风料峭,两人裹在崔彻的裘衣里。茶花林的枝头是空的,心却前所未有的踏实。
“你兄长就是笛唱阁那晚掐你脖子的人吧?”贺初问。
“你发现了?”
“嗯,他断指敷药的时候,我有留意。他的掌心粗粝,指上还有薄茧。今日婚礼,你为何不在,是他伤了你吗?”
“有你的亲卫在,我并不会真正受伤。”崔彻避重就轻。
“那到底伤在了哪里,怎么伤的?你不说,难道我不会问我的亲卫吗?”贺初穷追不舍。
“两兄弟在一起,总会打架吧?”
“这是一个性质吗?”
“就当我们兄弟多年来打的许多场架吧,你也不必问你的亲卫了,她发过毒誓,不会说的。唉!八岁前,阿兄不知道我的存在。八岁后,我不知阿兄的存在。你不觉得,要把我们兄弟二人那些年缺失的架,全打上一遍才过瘾吗?”
贺初撇了撇嘴,心想,还打架呢,只有你挨揍的份。
“那他以后,还会伤害你吗?”良久,她问。
“不会了。我又不跟他争裴青瑶。他无缘未来的崔氏家主,而我也无意。叔祖不是也把家主之位传给了父亲,而没有传给他的孩子吗?这一点,父亲其实可以效仿。总之,我要把那些虚衔全部扔掉,和你好好在一起。你说好吗?”
“好。”贺初应道。
“带上我娘,你愿意吗?”
“愿意,我从小就喜欢孟小双,也喜欢孟小双的阿娘。”
“能带上迭湘吗?”
“当然能。”贺初问:“那我们把家安在哪里?”
“你在哪,家就在哪。”
“话又说回来了,关于你那亲卫,下次能不能换个力道轻的?本来伤也不重,别被她下狠手,把活人给救死了。”
“你到底逼她发了什么毒誓?”
“如果她敢说出去,就跟你一样,到现在还嫁不出去。”
贺初:“……”
第107章 第一公子
次年立春,崔彻与贺初于安都大婚,相亲系统终于不必再担心灰飞烟灭,快快乐乐奔赴下一任宿主了。
那日,有人奉命送来一只匣子,里面是半朵红花,没有留下只字片语。
两人知道,那是卓韧送来的另一半解药。
婚后,崔彻辞去大理寺卿一职,也从此远离了杏子坞,与贺初定居清宁。
*
五年后。
王熊的营帐,亲卫送来一件包裹。
“有位娘子说她是将军的旧识,说包裹里的东西,将军一见便知。”
王熊示意他打开。
是一件抹胸,亲卫尴尬地挪开眼。他们将军驻守在此,从前隔三差五地就会收到娘子的饰物内衣。但最近两年没有了。陛下已登基五年,与皇后越来越不睦,自然也没人想来淌王氏的浑水。
王熊漫不经心看了一眼,心中倒是好奇。他们已深陷后突厥的包围中,最近的援军也来不及支援。明日一战,就连给他收尸的人也没有,谁会有闲情逸致给他送来这个?
那胸衣是件旧物,原本光艳的翠绿似已褪去了销魂夺魄的光泽,看起来朴素安宁。
他蓦然想起了什么,一丝冷笑浮上来,吩咐:“让她进来。”
不久,娘子走进来,向他施礼,“主人还记得奴吗?”
是他从前府上魅惑他的侍女,他让贺初处置,被贺初放了,脱了奴籍、赠了银两,好生安置的那位。
“怎么?这几年过得不好吗?”王熊冷冷问。
那侍女从前细皮嫩肉的,如今肤色被阳光晒成金棕,容颜也染了风霜,穿粗布衣裳,脂粉半点未施。从前一双灵活的眼少了欲望,平和了许多。
“被放出府后,一时也不知道去哪,做什么营生。第二年听到主人要驻守这里,就跟了过来,用主人给的银子在这里开了间酒坊,生意过得去,酒还往主人这里送过。”
王熊明白了。
他饮的酒一向都是王芙亲自备下,差人从安都送来的。但路途遥远,青黄不接的时候,他的侍卫也去附近的集镇买酒。
是听说镇子上有家酒坊,老板是个娘子,颇有姿色,酒也酿得不错。
那里的酒,他颇喜欢。惦记王芙、王吉还有贺初的时候,皆是那家的酒暖着他、陪着他。
竟原来是他从前侍女酿的酒,难怪他能喝得惯。
他眉眼柔和了些,“接下来数年,这里都不会太平。你一个女子在这里开酒坊,以后哪有什么安生日子。去我的侍卫那领些银两,赶紧回安都去吧。”
停了半晌,见她不吱声,“还有话说?”
侍女缄默了一阵,想起杏子坞东园那晚,他喷出的血,溅了几滴在她脸上。
他微侧着身,眼角的余光,俯视着她,用他外袍的衣袖轻轻去拭。总之,一点一点的替她擦拭干净。
那一幕,他委屈、伤心,却又温柔,她总也忘不掉。
她终于道:“今夜是大人在这世间的最后一晚吧?奴、奴想陪着大人。”
她对他居然贼心不死。
在府上的时候,这叫魅惑主人。
可她现在脱了奴籍,与他府上没有任何关系,这又能称之为什么呢?
王熊把他手上的书卷,啪地一声扔在桌案上。
她单薄的肩微微一抖,不敢抬头。
王熊缓缓走到她身前,俯视着她,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意,“哦?那你想怎么陪?”
这些年他埋首军务,不近女色。说来奇怪,他曾拥有过那么多女子,一个也不曾记得。可那晚他神智昏沉,差点功亏一篑的感觉,却一直记得。
他伸出手,搂她的腰肢,推着她一直贴到墙壁,欺身过去,一把扯下她的抹胸。
从前,他也曾这样。
两团雪白蓬了出来。她悬着心,羞惭地想,接着他会不会冷笑一声,像从前那样吐出一个“滚”字?
然而,却没有,王熊肆无忌惮地凝视它们,把头埋了进去。
在他灼热的吻下,她陶醉又自惭形秽,喃喃道:“这几年,皮子粗了。”
他摩挲着她的肌肤,半晌沉声道:“我喜欢。”
然后他把她扛上肩头,扔到地上那张兽皮上,没两下剥掉衣物……
东园那晚,他留意到了,她的身子白皙婀娜,如今健壮了许多,却似乎合了他的心意。这是他留在世间的最后一个晚上,酒已不足以暖着他、陪着他,唯有这样一具此心不灰,又颠沛流离的身躯才可以。
天明,她替他更衣,“主人且宽心,奴给主人收尸,奴都准备好了,一定会将主人的尸骨带回安都。”
王熊却洒然一笑,意犹未尽地亲她一口,“我几次赶你走,你从不怨恨我?”
“恨过,也怨过。可后来想明白了,原来奴喜欢主人。却用错了方法,后来就越来越错。”
王熊注视着她,“不必将我的尸骨带回安都,就地收敛与掩埋,取一抔此地的黄土交到王吉手中,给他留个念想即可。还有……”
他顿了一顿,“带着我的手书回去。若有了我的孩子,就留在府中生下他,不可再颠沛流离。”
回府?侍女没想过。“若没有呢?”
“必然有。”王熊道。
*
王熊战死,两个月后,大理寺。
贺初对这里轻车熟路,经过一间狱室时,不由地驻足,问身边的亲卫,“她还在这里?”
亲卫道:“她谋杀朝中重臣,驸马爷亲自量的刑,一直监禁在此,直到死的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