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渡水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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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天,章颐那边没有坏消息传来,两人也不能总往坏处想。
贺初接连练了五天字,明天不用来了。
崔彻问她:“明日做什么,还是相亲?”
贺初道:“跟青莲约好,教他骑马。”
崔彻暗在光的阴影里,“他是春台县县丞,不会骑马,怎么当差?”
“会也会,只是不够精,那般走运遇上了我,当然要好好请教一番。”
崔彻嗤笑一声,“他不是生平最讨厌金枝玉叶吗?且是飞扬跋扈不遵法度的那种。他跟金枝玉叶和好啦?”
“嗯。”贺初看不见阴影中他的表情,“和好了。他给谭娘子物色的那门亲事不错,我听下来,应该很快就能谈婚论嫁,修成正果,便原谅他了。”
“卓青莲转性了?忽然这么会投其所好。”崔彻悻悻道。
“那当然了,他现在的上司可是老师啊,有榜样在,学得飞快。”
日新月异,崔彻为章颐的事和自己不可言说的心思,消沉了几日,感到自己快跟不上节奏了。
“谭娘子当日为章诩寻死觅活的,连陛下和娘娘都怨上了,这么快就能修成正果?”崔彻抹了把脸,“我以为情之一字,是覆水难收。”
“有什么难收的,她那是虎口脱险。”
“不快吗?本月她是新娘,几个月后,她又成了新娘。一年嫁两次,简直是安都奇观。”
贺初道:“快吗?就算她从前心系章诩,可章诩人都已经不在了,她该当如何呢?难道要苦守寒窑,纺纱度日?或是抱个牌坊,熬到七老八十,等朝廷封个诰命?”
“就不能等一等吗?”崔彻注视着她。
“等什么?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崔彻靠在椅背上,慢吞吞道:“我以为阿九没那么着急,总会等一等的。”
贺初一怔,这是崔彻第一次唤他“阿九”。
不过她阿耶阿娘唤得,崔彻是她的老师,自然也能唤得。
想一想,这个“等”字恐怕戳中了她老师的心事。
他的婚约是裴微云,心仪的人却是裴青瑶。如果裴青瑶不等他,他和她就会失之交臂。
他应该很怕裴青瑶不等他吧?
崔彻让她参与查案,又教她书法,处心积虑,种种努力,不就为了他们那个约定吗?他还指着她去抢亲呢。
她侠女的心一热,承诺道:“放心吧,我会等老师的。”
崔彻从阴影里移出来,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我等老师做新郎,抢了亲之后再嫁人,我仗义吧?”
这个乌鸦嘴……
崔彻冷却,“还是那句话,你的第三愿哪有那么容易,为师且拭目以待。”
自章颐走后,崔彻心情不好,说话就一直阴阳怪气的,贺初不与他计较,“明日马场,老师来吗?”
他去马场看她教卓青莲那个二愣子骑马?
“不去。”崔彻捧着肺,觉得要气炸了。
第15章 偷欢
安都马场有名到连个正经名字也没有,它是安都唯一的马场。既养马,也提供京官及家眷学骑马,每年还举行大型马球比赛,更是安都重要的社交场所。
贺初是第一次来,暗叹它的气魄和美丽。马场水草丰茂,马儿雄健彪悍。往北再行上两里,是学骑马的场地,一路上树艳花奇,雀跃蝶舞。
马场的主人听说很神秘,她本以为这大好买卖是贺龄的,没想到贺龄也要凭私人名帖才能进来。
她和卓见素在马厩选好马匹,和堆放草料的农仓擦肩而过。
农仓的一隅,美妇横卧在干草上,乱着云鬓,繁复的罗裙堆至腰间,露出白皙浑圆的腿,乜着眼,视上方的男子。
男子缎袍一丝不苟,袍上规整的菱格纹因下身动作起伏绵延,眼底压着狂风骤雨,静冷威严。
美妇目光迷醉,将男子的手压在自己柔软的峰上,男子却移去揉她的唇。她知道他的习惯,他不喜用唇,也不喜用手,饶是这样,她也觉得餍足,张口衔住他的手指。
他指腹粗粝,被她灵活地缠在舌间,销魂荡魄,嘴角噙着一丝笑意。
最后,那美妇身子一冷,挤进他怀里,一声莺啼。余光瞥见她牙红的抹胸和嫩绿的披帛丢在男子脚边。冷魅的冷魅,娇弱的娇弱,像极了两人交缠的躯体。
美妇本要和他再尽兴一场,男子却急着要走。
他整好衣衫,将抹胸搭在她肩,揉揉她的唇,便离开了。
马场里,贺初半跪着,正哄一个垂髫小儿。
他走过去,单手抄起小孩抱在怀里,在他哭得红红的小脸蛋上狠狠亲了一口,“吉儿怎么了?”
卓见素见他身姿英武,肤色被阳光晒成金棕,气度尊贵,眉眼冷峻,应是一名武将,不满道:“你这大人是怎么当的?你家小孩骑马,你也不陪在身边。如果不是九郎救下他,恐怕以后只能躺着了。”
贺初道:“没那么严重,不过,小郎君还是受了点惊吓。”
男子听了,眼神凌厉,朝家仆和马场的马夫拂去一眼。
仆人嗫嚅道:“马驹一直好好的,中途突然就失控了。”
贺初对马夫道:“这匹马驹已经断奶,跟你家主人说,还是将母马留在它身边,不要分开他们,母马才是它最好的老师。”
男子认出了贺初,他在陈国公府的婚礼上见过她。
当时她劫了章诩坐在乌云托月上,丰润的唇,妩媚的眼,粉颊生春,俯视众生。
他放下侄儿,向贺初行了一礼,“王熊见过殿下,多谢殿下救小侄脱险。”
贺初眼观鼻,鼻观心地还了一礼,对王吉叮嘱道:“小郎君别怕,你叔父到了。记着,以后带你来的大人不在,不要独自上马。马儿失控的时候,要沉住气,不要尖叫,抓住缰绳,慢慢收紧。”
从他来了这里,她始终没看他一眼。
王熊想起在陈国公府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听说是大龄,急着嫁出去,却不怎么看人,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尽管如此,心里还是有点小小的失落。
王吉十分伶俐,点点头,从肉嘟嘟的腕上拔下一只银质手镯,双手奉给她,“这是吉儿一直戴的手镯,赠给姐姐。”
他受了惊吓,贺初不忍拂他的好意,“那好,姐姐便收下了。”
这时,马场的人奔来,对卓见素耳语了几句。
卓见素听后,对贺初道:“县衙的人传来消息,陈国公章颐服毒自尽了。”
贺初一骇。
该来的还是来了,想必崔彻也知道了。
她翻身上马,对卓见素道:“你自己练吧,我要去见老师。”又对马夫交代:“这马我要用,明日归还,银子记在贺龄账上。”
正要离开,似又想起什么,下了马朝王熊走来。
王熊呼吸一滞,没有娘子看都不看他一眼的,就像刚才农仓里的那位,他一回安都,打听到他今日在马场,便急不可待地把自己送了上来。
贺初走到王吉身边,拢下自己的一只手镯,俯身道:“差点忘了,这是姐姐的手镯,姐姐跟你交换。”
说完,这才疾驰而去。
王熊目视她的背影,她腰肢纤细,长发高束,气度俊逸,英姿勃勃,心里涌上一种说不清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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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途中,系统闪了出来。
“那王熊是王氏未来的家主,此王氏,非彼王氏,他是四大世家中的太原王氏。今年三十五岁,正妻很早就去世了,两人没什么感情。世家子弟大多崇文,王熊能文且尚武。最近,又立军功,很得你阿耶看重。”
见贺初不语,系统问:“要不要调他的资料出来看看?”
“不用。”
“他倒是你的理想人选。”
贺初嗤笑一声,“他哪里理想了?总不能只要是单身郎君,就是我的人选吧?”
“那他又有哪里不理想了?”
贺初道:“我小时候学骑马,是我阿耶亲自教的。那时战事吃紧,他仍忙中偷闲。我骑马的时候,他从不离左右。就连交给他的侍卫都不放心,生怕我摔出个好歹。”
“你阿耶的确是个好父亲,可对王熊来说,侄儿会不会隔了一层?”
“他来的时候,身上有娘子用的香头油气味,那香味只要沾上一点,经久难散,恐怕不是隔了一层,而是躲在马场哪里幽会去了。”
系统沉默半晌,“人总有过去,当然,除了你。”
贺初:“……”
“那王熊的确让娘子们趋之若鹜。正妻的位子空置许久,续弦之前,对送上门的一概不拒,也是人之常情。你这会不会太吹毛求疵了?”
贺初道:“总之,我没有兴趣。”
“难道你想找一个书上的纯情小白兔?他一生下来,就为遇见你,遇见你之后,生生世世,永世不移。这样的人物偶有,但可遇不可求。别人有时间遐想,可你没有。别忘了,两年内你出嫁,我才能有下一位宿主。你嫁不出去,我就要灰飞烟灭。”
贺初道:“你灰飞烟灭,我着急什么?既没肉体又没灵魂,灰飞烟灭就灰飞烟灭吧,以免乱点鸳鸯谱。”
系统:“……”
“我就知道,自从你遇到崔南雪,你就再也看不见其他人了。”
贺初一边疾驰,一边道:“是了是了,我现在就十万火急,赶着去见他。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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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熊一回到府上,先让郎中给王吉检查了一遍。
王吉的确没受伤,不过,听家仆的描述,倒是贺初在突发情况下飞身救人,有可能伤了手腕。
王吉受到惊吓,吵着闹着一定要搂着王熊的脖子才肯午睡,之后又折腾了很长时间才终于睡着。
王熊松开他肉嘟嘟的小胳膊,亲亲小脸,把自己挪了出来。想一想自己今天大意了,如果不是贺初,侄儿就算不受伤,以后恐怕也不敢再骑马了。
他偶一低头,闻到胸前若有似无的花香味,像是娘子用的香头油。早上穿出去的那件缎袍一回来就脱了,想不到气味仍这么缠人,只好让仆人再去准备洗浴的热水。
泡在浴桶里,他想起农仓里那娘子冶荡的姿态,时难抑的呻吟,嫌恶地闭上眼。那些意外的刺激和欢愉,忽然变得索然无味。他自问不好女色,只是来者不拒罢了。太多女子与他有染,叫他王郎,在他面前玉体横陈。可王郎根本分不清也对不上谁是谁,谁又是谁。
水汽里似乎到处氤氲着那种花香,浮艳招摇。他忍无可忍,蓦然站了起来。换好衣衫,走出浴室,一眼看见仆人搭在衣架上的那件菱格纹缎袍,面无表情地吩咐人拿去烧掉,这才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