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颗绿毛球
“世子爷,苦口良药。”馥梨跟着劝了一句,将碗捧到他面前,药勺喂到了嘴边。
陆执方就着喝了几口,对上嵇二郎微妙的目光,咳了一声,“这位是我未婚妻,叫嵇二郎见笑了。”
这话出乎嵇二郎意料,他还以为顶多就是个通房小妾,“原来是世子未婚妻,失敬了。”
“迟姑娘是我老师的义女,这次是偷偷摸摸跟我跑出来的,为着声誉着想,就叫她女扮男装跟在身边了,还望嵇二郎替我保密。”
“这是当然。”
嵇二郎看了一会儿郎情妾意,甚觉无趣,回到后提笔写了一封书信,让属下快马加鞭送去给父亲。
属下拿了信,骑上马,融入了深深夜色中。
同一天幕下,亦有人换上一身夜行衣,预备轻装快马而行,赶往几十里外的如溪县。
“真的不怕?”陆执方回头问。
馥梨眸光清亮,笑意湛湛,“你都把荆芥小哥留给我了,还怕什么?”她是有些怕的,但更怕不远之外有比翁沙县更水深火热的地方,被刻意掩埋。
陆执方离去的第一日,相安无事,继续称病休养。第二日,大清早,她被一阵拍门声吵醒了。
徐海潮的声音慌乱着急:“小陆大人,小陆大人!你快起来!”
馥梨披上衣服坐起,还未开门,“世子爷还病着,徐大人何事?”
“有一批本来被征调去修筑河堤的民壮,正围在临时县衙那里闹事,说赈灾钦差不公,放任如溪县百姓饿死,场面乱得很,再不控制恐怕要成民变了。”
第52章 “小梨儿辛苦,今日我当……
馥梨仓促地整理了装束,跟着徐海潮往临时县衙赶去,还未到大门,已看见陌生民壮如潮水般,围拢在门口,人人面色憔悴,眼神疲惫而尖锐。
有人声嘶力竭地大喊:“我们整日在河堤上卖力气,为的就是家中老小能早日领到救济。瓮沙县灾情严重,那凭什么安浚县、义宁县都能领到物资?”
“对啊,凭什么如溪县的却没有?”
“家里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
“我们要见赈灾钦差!”
众人纷纷附和,嘈杂声一片。
县尉和嵇二郎领着稀稀拉拉的七八衙差,勉强挡在门口,“诸位乡亲,钦差大人一路奔波劳累,为赈灾亲力亲为,如今已忙病了,实在无法见大家。”
这些话听在翁沙县百姓耳朵里,是真话,听到如溪县的民壮耳朵里,无异于火上浇油。
人群中不知是谁激动地叫嚷起来:“钦差当真是个好的,怎么管这头不管那头?咱们如溪县人少地贫,就该活活饿死吗?不如直接抢粮仓,分粮食,好过坐以待毙!”这一喊,人群瞬间躁动起来。
外围关注异动的本地民众面色大变。
“赈灾粮食和银钱怎么分配,都是官老爷们商定好的,你们抢了去,叫旁人怎么活?”
“我们瓮沙县也靠着这点粮食熬过难关呢!”
“我呸!你们得了接济这些天,早就有存粮了,如溪县病的病,死的死,都快成人间炼狱了。”
双方剑拔弩张,不知是谁先动了手,推搡起来。
馥梨愣住,徐海潮拉上她就想走:“不行,任由他们这么闹下去,场面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小陆大人就是病得再厉害,架着也要架起来,我们回去!”
馥梨挣脱不开。
蓦地,一只手伸来,将徐海潮的手拎开。
“徐大人,得罪了!”
荆芥朝徐海潮一抱拳。
馥梨看向荆芥,“荆芥小哥,我想进去里面。”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如溪县和瓮沙县,加上嵇二郎指挥的拉偏架的衙差,混乱至极,她根本挤不进去。
荆芥拧着眉头打量地形,伸手一指门口大树。
“你去那树下稍候。”他指完了正要去找麻绳,又听得馥梨脆生生的嗓子,“再找个铜锣来。”
“成!”
临时县衙的门口喧嚣不止。
比人群嘈杂更具有穿透力的铜锣声急促敲响,哐哐哐——似洪钟大吕,震鸣出金属的锐利与高亢,叫忙得不可开交的众人一滞,与此同时,门口大树上,一双人影拽着麻绳飞荡而下,引得众人视线聚焦。
馥梨稳稳地落地,手中铜锣敲响最后一声,哐——“诸位乡亲,陆钦差没有忽视如溪县的灾情。”
她声音小,竭力一字一句说得清晰,话音刚落,荆芥就声如洪钟地复述,带着练武之人特有的雄浑劲道。荆芥的声音叫里三层外三层的民众都听见了。
翁沙县的人松一口气,如溪县的人将信将疑。
“陆钦差已经夤夜赶去如溪县。考虑到翁沙县有争抢混乱,担忧民心不稳,才未向外公布行程。”
“眼下已到县里,开始组织赈灾了。”
“诸位修筑上游堤坝,听闻如溪县前阵子等不到救济,便急着赶来问询,何不亲自回去看一眼?”
……
几句话传达下去,最先动手的几人犹豫,有人默默放下了拿来当武器的农具,有人对上了嵇二郎的眼神,嗤地冷笑了一声,“我看着就是缓兵之计。”
“你们就是想骗我们回去,一来一回,路上耽搁的时间足够搬来救兵了,如溪县该有的钱粮还是等不到!都愣着干什么?动手啊!先抢了粮仓再说!”
最里层的几人大力推搡。
荆芥将馥梨牢牢护在身后,馥梨却感觉头上戴的软皮小帽一松,发髻被人扯了一下,青丝散落颊边。
她本来出门急,就没有化妆遮掩。
“是个女子?你连县衙的人都不是,还骗我们说钦差去了我们县里,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诸位!”
“诸位停一停。”
“这位姑娘是陆钦差的未婚妻,并不是什么闲杂人等。”嵇二郎勒令衙役朝着馥梨的方向围拢,“还不快保护迟姑娘,免得受了冲撞!”
他几句话,让衙差们有几人分过来,防线霎时变得薄弱,后面的人看前人带头,露出跃跃欲试之色。
人群渐渐围拢缩紧。
馥梨在急中想起了一些名字,扯了扯荆芥。
“各位乡亲,当真是如溪县来的?”
“还能有假吗?”
“有平乐村的吗?”
荆芥大声复述,挤在人群中更瘦弱些的男人高声回答,“我就是平乐村来的!”
“小哥上前说话。”
“平乐村的康二家中有老娘卧病在床,洪水来时没逃掉,但他孩子在村口私塾念书,逃过一劫。”
“王小五是私塾里年纪最小的,家人去镇上工,平时就和爷爷相依为命。”馥梨等他来到跟前,将小破庙那晚听到的见闻尽数说了,“可是这样?”
瘦弱男人微愣,“是这样,可你怎么知道?”
“陆钦差没有忽略如溪县,他一直在关注如溪县的灾情,这些便是他探查时得知的情况。”馥梨目光诚挚,看向眼前只为家人能有一口粮而闹事的民壮,“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和诸位一起去如溪县看,要是我所言有半句假话,你们大可将我绑了。”
方才嵇二郎喊的那一句,他们都听清楚了。
这是钦差未婚妻,她在如溪县,钦差不可能放任不管的。“走,回县里看看,你跟着我们回去!”
领头人松了口,有个别意见相左的同伴,被多数人的意见制服了。剑拔弩张的氛围一松,馥梨在荆芥围护下,跟着如溪县的民壮往外走。
行到快天黑,才到了如溪县的地界。
乡道上,有大人带着小孩子,共骑一匹脏兮兮的骡子,朝着他们这行人的方向来。小孩子奶声奶气,远远就喊了一声“赵大叔!赵大叔!我们正想去河堤里找你们呢,年轻的官老爷带了好多米粮医药来,还把安浚县的大夫调过来了。”
众人听闻,皆露出震惊之色,接着便是大喜,也顾不上盯梢馥梨了,纷纷加快脚步,往家里跑去。
馥梨送了一口气,低头一看衣摆,都快被她攥得变形了。她和陆执方约好的,若如溪县无事,他翌日就会赶回。若没有赶回,就说明情况不妙。
游介然单独加给陆执方的私人物资,不在朝廷的赈灾物资名册里,一直作为陆执方的随行物件,调度无需经过县衙登记,也就落不到嵇二郎的视线里。
她一脚深一脚浅地踏入如溪县的村道里。
一路经过了新搭建的粥棚和医馆,在暮色中早早点起了灯,棚前人影重重,飘出温热浅淡的米香。
最后在平乐村简陋的小木屋,她找到了陆执方。屋内一览无余,一张矮榻,一张长桌,桌面堆着凌乱的账册文书,显然是办公和住处混用的地方。
连个临时公务处都没有。
陆执方正在看信,察觉门口光线被遮挡,抬眸就看见馥梨有几分狼狈站在门外,荆芥跟在后头。
他眸中闪过惊讶,荆芥刚要解释发生了什么事,就见陆执方抬了抬下颔,示意他守在门外。
屋门阖上,只剩小窗透着落日余晖。
陆执方将她拉到窗边打量,小娘子披头散发,嘴唇干裂,软布鞋上都是泥灰,杏眸中神采莹亮未减。
她像是有很多话想说,动了动唇,问出来却是,“有水吗?我渴了。”
“有。”陆执方从桌底给她翻出个水囊。
馥梨仰头喝下,灌得有些急,清水流过唇角,叫陆执方用衣袖拭去。她解了渴,吁出一口气,将那些民壮闹事的经过,给他慢慢说来。
“世子爷,我就是这么跟他们过来了。”
她定定看他,好像眼巴巴等一句夸奖的小孩儿。
陆执方被那眼神撞得心尖发软。
他默然半晌,俯身抱起她,到矮榻上坐好,给她脱了那沾满泥灰的软布鞋。
“小梨儿辛苦,今日我当小厮。”
“只当一日吗?”
“不够两日?”
“我要三日。”
馥梨笑。
她想到了之前民壮闹事时,嵇二郎的表现,笑意淡了下去,“之前我们猜测,嵇二郎隐瞒如溪县的灾情,可能是他爹收受了安浚县、义宁县那些豪强大族与乡绅的银钱,要为他们先行赈灾放贷,减免田地赋税和徭役,可是我看嵇二郎分明想把事情闹大?”
陆执方并不意外,沉吟了片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