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宇开霁 第10章

作者:素光同 标签: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华瑶缓缓起身,坐到了方谨的旁边。

  方谨端起一杯龙井茶,吩咐道:“你先去内室,换一身衣裳,入秋了,天气冷,你别着凉了。”

  华瑶只说:“我得罪了卫国公的幼子,卢彻。”

  方谨头也没抬:“卢彻,算什么东西,也值得你落泪?”

  华瑶抽泣一声:“卢彻的手下冤杀了自己人,可能会嫁祸给我,我怕卫国公夫人进宫,找皇后娘娘告状。”

  方谨将自己的手帕递给华瑶:“死了几个奴才罢了,无关痛痒,我把案子审个清清楚楚,他们就没办法嫁祸你了。”

  方谨与华瑶交谈时,卢彻及其手下,还有拱卫司的几个卫兵都被带进了花厅。

  这几个卫兵之中,官职最大的是“百户”,官阶正六品,他见到方谨,也把腰杆弯得很低:“卑职拱卫司百户,参见二位殿下,恭请殿下圣安。”

  “免礼,”方谨道,“今夜之事,因何而起?”

  卢彻的酒意消散,整个人完全清醒了。他跪着爬向方谨,解释道:“三公主,三公主明鉴!是华瑶……华瑶!四公主她……”

  方谨淡淡道:“华瑶这两个字,是你能喊的吗?谁给你的胆子?我还以为你的姓氏是高阳呢。”

  众所周知,“高阳”乃是皇姓,方谨这句话,可谓诛心之言。

  拱卫司的卫兵们心中也有了计较,这一边是卫国公的幼子,另一边是三公主和四公主,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卫兵便发话道:“四公主原本是在河上行船,经过一条河道,恰好遇见了卢公子,卢公子认不出四公主,情急之下,动起手来……”

  “不是我!”卢彻喊道,“是他,他先动的手!!”

  卢彻指向谢云潇,连声叫嚷:“京城严禁斗殴,违者收监三个月!你睁大眼,瞧瞧我是谁!我不比你更懂律法?!”

  此时此刻,谢云潇仍然戴着面具,笔直地站在华瑶背后,像是华瑶的近身侍卫。

  华瑶低声道:“今天京城有灯市,我带着侍卫,出来逛灯,在码头租了一艘乌篷船,我从来没有坐过小船,我心里有些好奇……”

  “下次别坐小船了,”方谨打断她的话,“破破烂烂的,你也不嫌挤得慌。”

  华瑶点头:“姐姐说的是,我记住了。”又说:“我在河上赏景,卢彻把我当成船妓,派出剑客来侮辱我,我没理他,他就要杀了我,如果不是我跑得快,我再也见不到姐姐了……”

  卢彻骂道:“四公主!我敬你是公主,你竟然颠倒黑白?!我的剑客死了好多个!全被你杀了!杀了!是你杀了人!!”

  忽有“啪”的一声重响,官窑白瓷碎片洒了一地,滚烫的茶水泼开,溅在卢彻身上,卢彻感到一阵剧痛,吓得尖叫了一声。

  方谨负手而立:“在本宫面前大呼小叫,你是一点规矩也不懂。”

  拱卫司的卫兵们纷纷跪下,跪伏在地上,齐声道:“请殿下息怒。”

  华瑶接着说:“我根本没有杀人,卢彻养了两个练过毒功的高手,他们功法不稳,自相残杀,尸体必定留有余毒,还有几个人水性不好,自己溺死了,关我什么事?姐姐让仵作检验一下,就能证明我说的都是实话。”

  “那便是了,”方谨坐回原位,判定道,“今夜之事,全因卢彻一人而起,错已铸成,覆水难收。卢彻对皇族大不敬,本是死罪,念在他初犯,又害死了自家剑客,发送到拱卫司细审吧。”

  卢彻此时才知大事不妙,他急中生智:“四公主呢?不能只审我一个,四公主要和我一块儿去拱卫司!还有她那个侍卫!”

  华瑶怒声道:“你已经犯了大错,还要拉我下水,我问你一句话,你不能狡辩,只能点头和摇头!”

  方谨的两名侍卫一左一右地架起卢彻,在他的惊慌吼叫之中,点了他的哑穴。

  华瑶质问道:“今天晚上,我在水上划船,你把我当作船妓,派出剑客强掳我,我拿出公主令牌,你还是对我说了很多污言秽语。我的侍卫拔剑出鞘,只是为了保护我,而你恼羞成怒,差遣两名练了毒功的刺客杀我,你敢不敢承认?”

  卢彻讲不出一个字,急得满头大汗。

  方谨瞥了一眼拱卫司的卫兵:“你们几个,愣着做什么,还不记下供词?”

  卫兵连忙站起身,从宫女的手中接过笔墨纸砚,将华瑶的一言一语记录下来。

  方谨低声道:“有劳了。”

  那卫兵恭敬道:“查明案情,原是卑职的本分,今天晚上,京城灯市人多热闹,出了这等差错,也是卑职伺候得不周到,卑职救驾来迟,请殿下降罪。”

  他这般论调,是在替卢彻揽罪。

  卢彻不敬皇族,少不了挨顿板子,要是真把他弄死了,卫国公那边也不好交待。

  卫国公晚年得子,对卢彻一向纵容。

  方谨侧目,看见卢彻昂头挺胸,没有丝毫悔改之意。

  方谨打了一个手势,她的侍卫狠狠一脚踹到了卢彻的腰间,众人只听一阵重响,那卢彻摔倒在地,呕出一大口血,痛得蜷缩起来。

  卢彻浑身抽搐,目光怨毒,凶恶地瞪着华瑶。

  华瑶小声道:“姐姐

  ,我害怕……”

  方谨下令道:“把卢彻扶起来,掌嘴三十,教他学点规矩。”

  方谨的侍卫拿出一块木板,在卢彻的脸上狂抽三十下,抽得他脸颊肿胀,鲜血染红了衣襟。他快要昏死过去了,再也不敢流露出一丝怨恨。

  方谨一句一顿道:“你给本宫记住今日的教训,往后再犯,本宫就派人把你杖毙。”

  拱卫司的卫兵们行了个礼,动作利落地把卢彻搀扶走了。方谨又派人传信给卫国公,安排好了一切事务,屏退众人,只留下华瑶和谢云潇。

  花厅里人声寂静,方谨侧卧在一张软榻上,半支着头,命令道:“把你那个侍卫的面具摘了。”

  华瑶坐在方谨的裙摆上,双手撑着软榻的边沿,轻声细语:“多亏姐姐今晚救了我……”

  “我让你摘了他的面具,”方谨抬眸,淡淡地说,“什么东西,值得你护得这样紧,我瞧一眼也不行?”

  华瑶笑道:“姐姐不要误会,我和姐姐如此亲近,有什么看不得的?他只是区区一个侍卫,跟了我许多年,姐姐原先也是见过的。姐姐要是觉得他还行,我就把他送给姐姐吧,左右不过一个侍卫,物件般的东西。”

  方谨微微颔首,念出一个名字:“齐风?”

  谢云潇并不知道齐风是谁。

  华瑶走到谢云潇的面前,伸出双手,似乎是要摘他的面具。

  她的手指挨近他的耳尖,他的思绪都停止了。她从未靠得这般近,香风扑面而来,肌肤珠光玉润,颈肩青丝缭乱,他应该看向哪里?抬头也不是,低头也不是,他猛然后退了一步,万幸自己没被她碰到。

  方谨忽然开口:“你才十五岁,年纪小,见识少,今夜带着侍卫游河,可别是为了幽会。”

  华瑶仿佛被她猜中心事,又走回她的身边,她耐心地教导妹妹:“记挂着儿女情长,最没出息了。”

  “我只是有些好奇,”华瑶探究道,“究竟什么是谈情说爱?谈什么,说什么?”

  方谨道:“再等两三年,等你年满十八岁,我送你几个身家清白的玩物。”又说:“你要懂分寸,知轻重,对待玩物,别太上心。今夜这事,卢彻有错,你也有错,你身为金枝玉叶,怎能不顾及皇家体面?”

  华瑶连连点头:“姐姐所言极是,姐姐的话,我都记住了。”

  方谨道:“你和你那侍卫先去换身衣裳,一会儿再随我回宫,放心,我不会要他。他忠心护主,进退有度,是个好奴才,可以留在你身边。”

  华瑶行礼告退。

  她和谢云潇去了一间内室,宫女为他们送来崭新的衣服。

  等到宫女走后,华瑶拽过谢云潇的袖子,贴近他的左耳,悄悄说:“回宫的路上,我和你同坐一辆马车,经过武侯大街的时候,我会在茶馆停下来。你立刻下车,把姐姐给的外衣留在车上,会有人来替换你,他是我事先安排的人。”

  “谁?”谢云潇问,“那个叫齐风的?”

  华瑶坦然道:“是的,他是我的近身侍卫。”

  谢云潇又问:“你待他如何?”

  华瑶见他神色认真,她竟然笑了一声:“待人处事不用心,在宫里反倒是好事,你应该……”话中一顿,她轻声问:“你应该,也明白吧?”

  谢云潇装出一副洒脱的风度:“我明天离开京城,走都走了,明不明白,也就那么回事。”

  华瑶附和道:“确实。”

  谢云潇沉默半晌,忍不住问:“你姐姐说的‘玩物’是什么意思?”

  华瑶诚实地回答:“这个我也不太懂,我对那种事没兴趣。”

  谢云潇道:“以后我们还有机会……”

  华瑶道:“什么?”

  谢云潇道:“再见吗?”

  华瑶的笑声很轻:“再见。”

  当夜,果然如同华瑶所言,她和谢云潇共乘一辆马车,转至武侯大街时,灯市未歇,歌舞未停,先前那些缤纷璀璨的街景,此刻看来,竟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谢云潇下了马车,走向茶馆门口,与一名戴着面具的侍卫擦肩而过。谢云潇停步,转身望去,那侍卫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年轻英俊的脸。

  华瑶撩起马车帘子,朝着侍卫唤道:“齐风,快过来!”

  名叫齐风的侍卫就上了车,这一辆马车离去了,归入公主仪仗的队伍,融入辉煌而盛大的夜景,渐行渐远,终究无影无踪。

  谢云潇站在原地,纹丝未动。

  诚如华瑶所言,情之一字,有千百种解。此时此刻,他那些莫名其妙的杂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离别之情在作怪而已。

第7章 主臣之道此中求 愿效犬马之劳,结草衔……

  昭宁二十二年秋天,华瑶与谢云潇一同划过船,逛过灯。

  现如今,正是昭宁二十四年秋天,整整两年过去了,华瑶也长大了两岁。时过境迁,华瑶觉得自己和谢云潇算不上挚友知己,却也有些交情。

  屋外还在下雨,墙角渗着潮气,华瑶打趣道:“真巧啊,小谢将军,我每次和你见面,不是在湖边河边,就是在风里雨里。”

  柳平春插话道:“如此说来,公主殿下和小谢将军见过许多次吗?”

  “那倒没有,”华瑶一本正经地说,“萍水相逢,聚散随缘,想必今日,小谢将军也是为了公事而来。”

  谢云潇看了她一眼,才道:“诚如殿下所言,我为公事而来,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殿下能否安排一个去处?”

  华瑶点头:“那就去议事厅吧,柳大人意下如何?”

  谢云潇却说:“我和殿下的谈话,必然涉及凉州军机,柳大人若是在场,恐怕会有些不方便。”

  柳平春连忙说:“下官忽然想起来,县衙还有一些琐事,需要下官处理,下官告退了。”

  华瑶道:“你退下吧。”

  柳平春抱拳行礼,转身跑远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凉州战场何等凶险?凉州军机又是何等重要?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偷听华瑶和谢云潇谈话。

  雨水在风中散开,又在地上流淌,华瑶撑起一把油纸伞,施施然走在前方,她穿着一条雪缎长裙,衣袖沾到了雨水,微微泛潮。她的发饰十分简单,就像当年一样,仅有一支精巧的琥珀钗。

  谢云潇记起来了,华瑶曾经说过,她喜欢琥珀的颜色。

  谢云潇走在华瑶的身后,与华瑶约有一尺距离。

  华瑶转过身,看着他的双眼,她抬起手,伞柄向他靠拢:“小谢将军,这两年来,你过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