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宇开霁 第110章

作者:素光同 标签: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姑娘头发蓬乱,脸色憔悴不堪,瘦得不成人样,微微张开的嘴巴里竟然只有小半截舌头。她?趴在一条鹿皮制成的毛毯上,指甲掐入毛缝里,朝着秦三?爬近了一步,虚软的双腿颤悠悠的,垂落在她?的腰后,无论?她?怎样用力,她?也无法抬腿起身。

  秦三?大吃一惊,心?头涌起一阵说不出的凄苦,苦得发酸、发胀,连带着喉咙也干涩疼痛起来。

  微弱而压抑的哭声,落到秦三?的耳朵里,就仿佛是一面铜锣,铛铛地敲个不停,比战鼓号角还要震撼,让她?想立刻冲进土匪窝,不顾死活地疯狂砍杀,杀光那群恶棍。

  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浑身血液如?火焰般沸腾灼烧,甚至在这一刻想通了很?多关窍——虞州县乡的失踪案,武职衙门从来不管,总是各地的县官、乡官自行解决。这些官员根本不会武功,自身也没?有太?多实权,更不敢率众剿匪,只能不断地向?土匪妥协。

  虞州邻近京城,遍地都是豪强权贵的田庄与马场。

  那些京城来的豪强权贵,与土匪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虞州本地的官员还要仰仗他们的势力,怎敢与他们翻脸?只有到了实在瞒不住的时候,文官才会上报朝廷,请求武职衙门派兵平乱。而武官也乐得清闲,懒得去做费力不讨好的事。

  自从进了军营,秦三?整日忙于练兵。她?与贼寇交过?几次手,每一次都打了胜仗,她?的官阶升得很?快,虞州总兵非常器重她?……这般平和的表象之下,又有多少肮脏的勾当,是她?所不知道的?

  秦三?提起沉重的长缨枪,坐在冰冷而坚硬的门槛上。她?发了一会儿呆,双眼直愣愣的,看不清东西似的,木然地盯着庭前台阶上的一滩积水。

  忽有一股药香飘来,秦三?抬头,竟然望见了汤沃雪。

  汤沃雪身穿一袭素布长裙,腰间挂着一把短刀,手里端着一碗药羹,满脸一副不耐烦的神情,低叹道:“您就是秦将军,对吧?麻烦您老让一下,我这儿还要照顾病人,忙得很?,您别挡在门口啊。”

  秦三?飞快地让开一条路:“抱歉,抱歉,您别生?气?,我马上滚……”又忍不住问:“对了,大夫,这姑娘的双腿,怎么样了?我是她?老乡来着,兴许认识她?的家里人。”

  汤沃雪垂眸敛眉,药羹的热气?扑上她?的面颊,雾色中的双眼盈盈如?水:“现在的情况比起一个月前已经好了很?多。”

  秦三?小心?翼翼地问:“您还需要什么药材吗?”

  汤沃雪道:“什么也不缺,公主把药材库打开了,随便我们怎么用。”

  秦三?一时语塞,过?了半晌,才道:“公主确实仁慈慷慨。”

  汤沃雪轻声说着:“我们在岱州、凉州和京城都救过?不少人。”她?慢慢地卷起那位姑娘的裤腿,柔声细语地安抚道:“不要害怕,你也会好起来的。”

  姑娘的泪水止住了,最后一滴眼泪落到她?的衣襟处,她?的胸脯轻微地起伏着,左手支撑着身子,右手探向?药碗。汤沃雪正准备喂她?喝药,但她?不肯麻烦汤沃雪,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语调还带着柴桑县的口音。

  秦三?听懂了姑娘的意思——碗里的药汁容易洒出来,这位姑娘不想弄脏汤沃雪的衣裳。

  汤沃雪没?听明白,也没?细问。

  姑娘有力气?自己端碗喝药,汤沃雪很?为她?高兴,连忙打开药箱,取出一排银针。

  秦三?把长缨枪放到自己的脚边,默默地看着汤沃雪施针。她?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月亮已经升得很?高,扫荡山谷的风雨尽数消散,透窗吹来的空气?潮湿又清新,混杂着草香、花香、和树香。老槐树的影子垂在窗前,枯枝似乎长出了新叶,她?从中看到了一点渺茫的希望。

  *

  临近五更天,雾霭浮荡,晨星寥落,寒鸦凄然地啼叫着,惊扰了华瑶的清梦。

  华瑶睁开眼,把头偏向?另一侧,往谢云潇的怀里拱了拱,谢云潇顺势将她?搂住。她?的发丝乌黑如?瀑,散乱地堆在枕边,也有几缕缠在他的衣领里。

  谢云潇抬手帮她?略作整理,指尖有意无意地划过?她?的脸颊和脖颈,稍微停留一个瞬息,便挪开了,挑起一阵温热的、微痒的感

  触,从身上蔓延到了心?里,她?的困意随之消散,整个人彻底地清醒过?来。

  垂落的帐幔遮掩着天光,床榻上朦胧昏暗又寂静,华瑶看不清谢云潇的神色,只感觉他似乎正在注视她?,揽在她?腰间的手掌也无比火热。

  华瑶忍不住调侃道:“你在想什么呢?怎么热得像火炉一样。”

  谢云潇抓着她?的手腕,轻轻一握,她?毫不躲闪,仰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他倒真像是情动意乱了,猛地将她?一抱入怀。

  华瑶脑袋抵在谢云潇的肩头,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他单薄的寝衣。其实她?也能察觉得到,他对她?的挂念更深了一层,好像她?面临着刀山火海,随时有可能掉下去似的。

  华瑶向?来怜香惜玉,不忍心?让美人担惊受怕,便把谢云潇的腰身一搂,温言软语地安慰道:“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走一步算一步,哪怕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我还可以带着你躲进深山老林,去做一对闲云野鹤。”

  华瑶早就发现了,谢云潇不求功名?,不争权势,也不贪富贵。他一心?向?往着避世隐居的生?活。他在战乱连年的凉州长大,看不惯世间的不平事,厌倦红尘纷扰,也是情有可原。

  然而,谢云潇听完华瑶的话,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完全没?有华瑶想象中的那种兴高采烈。

  华瑶正要追问,谢云潇就说:“你似乎是在哄我。”

  “才没?有呢,”华瑶狡辩道,“我对你讲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肺腑的,比真金还真。”

  谢云潇想笑却没?有笑,直言不讳道:“你的十句情话里,若有一句是真的,就算十分?的难得可贵。”

  谢云潇这一招“捧杀”用得很?好,华瑶一贯伶牙俐齿,此?时竟然无语凝噎。她?憋了半晌,火气?也冒了出来: “我是君,你是臣,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无论?我怎样对待你,你都得给我忍着,听懂了吗?”

  谢云潇凑近华瑶的耳边,还没?挨到她?,她?就起身离开了。他仍然抓着她?的手腕不放。她?还想挣脱,谢云潇竟然把她?的掌心?贴在他的衣襟处,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仿佛什么都能摸到,什么都任她?赏玩。

  起初华瑶静止不动,少顷,她?开始一点点地、仔细地摸捏他身上这件寝衣的襟角。

  谢云潇把床帐撩开一条缝,皎洁的月光照了进来,清辉流淌一地,洒在堆叠的衣袖间,似烟非烟,似雾非雾。她?瞧见他的衣领微微地敞开了,每一寸肌理都是光洁而紧实的,从肩膀到腰腹,无一处不显露他的劲健有力。

  华瑶的眼睫眨了眨,故意偏过?头,不再?看他:“就算我偶尔轻薄了你,你也该念着我平日里的恩义。如?今我们的处境比逃犯好不了多少,我虽有应对之策,也需要你尽心?竭力,你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华瑶的话还没?说完,谢云潇俯身在她?的脸颊上极轻地一吻,微凉的唇才刚碰到她?的肌肤,他就浅尝辄止了。她?呼吸一顿,只听他说:“天还没?亮,我懒散困乏,也不够清醒,何必在这个时候教我君臣之道。”他略微一使力,将她?放倒在柔软的缎枕绫被里。

  华瑶紧拽着谢云潇的袖口,半边衣袍顺着他的手臂滑脱下来,就在乍然之间,春色鼎盛,冷香清幽。

  所谓“人间之绝色,世外之天香”,莫过?于此?刻的景象。华瑶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谢云潇,略带犹豫地伸手,想要悄悄地摸他。

  谢云潇一把攥着她?的手腕,以一种近乎于气?音的、低缓又柔和的声调道:“卿卿。”

  常言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饶是华瑶这般心?志坚定的人,被谢云潇如?此?蛊惑,她?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不过?,华瑶转念一想,既然谢云潇已经和她?成婚了,那她?作甚还要拘束自己呢?

  何况谢云潇平时也极少投怀送抱。

  虽然谢云潇是华瑶的驸马,但他很?有几分?傲骨,从不摆出迎合之态。华瑶有时候觉得趣味甚浓,有时候又想用一条红绳把他狠狠地绑在床上。

  窗外的月亮大抵是向?西而去了,房间里的光线极为黯淡,重叠的碧纱帐幔笼罩着床榻,仅有一隙的微光,浅浅地透过?来,恰好落到谢云潇的身上。

  谢云潇牢牢地牵着华瑶的手,原本是想与她?十指相?扣,但她?突发奇想:“你会看手相?吗?”

  谢云潇道:“略懂一二。”

  华瑶点了点头:“那你帮我看看。”

  华瑶掀起帐幔,从床边的柜子里找出几颗夜明珠,扔到枕头上,周围一刹那变亮了,枕席间散发着玲珑剔透的光晕。

  谢云潇把华瑶的一只手牵到了亮处,一边端详一边说:“手指纤细修长,掌纹干净莹润,纹理清晰如?丝线,可见你为人聪明伶俐、乐善好施,既有慈悲之念,又有仁义之心?。”

  谢云潇的指尖顺着华瑶的掌根,一路摸到了掌心?,仔仔细细地摩挲,轻拢慢捻,轻揉慢搓,那种酥痒难耐的感觉,仿佛穿透了肌肤,钻进了华瑶的骨头里,久久挥之不去。

  华瑶立刻说:“好痒啊,我不玩了。”

  谢云潇的态度依然严正:“摸骨看相?,岂有半途而废之理?”

  “你不是在看相?,”华瑶在他耳边轻轻说, “你根本就是想摸我。”

  谢云潇岿然不动,端的是一副坐怀不乱的风度:“我只摸了你的手。”

  华瑶倚入他的怀里:“所以呢,你还想摸哪里?”

  她?把他的衣带缠在指间:“装什么术士呢,你这个淫贼。”

  “淫贼”二字,被她?念出了淡淡的骄矜之意,她?的语调既轻率,又有一种浮躁的、不安分?的邪气?。

  谢云潇心?头一热,嗓音反倒平静:“我原本想做正经事,但你说的话都不太?正经,倘若我是淫贼,卿卿又是什么?”

  华瑶随口胡说:“我是被你抓住的人,这辈子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华瑶都有点佩服她?自己胡说八道的本事,谢云潇的反应却超乎她?的意料之外。

  谢云潇并未被她?打动,甚至越发的不可捉摸。他若有所思:“卿卿的甜言蜜语,果然婉转动人,好听得很?。”

  “我现在就说一句真话,”华瑶的目光格外放肆地从他胸前一扫而过?,“你的心?跳变快了,气?息不够平稳,胸膛也热得像火。”

  谢云潇缓缓地拉拢他的衣领。他身上的寝衣十分?轻薄,紧贴着他滑韧光洁的肌肤,就像水中之月、云巅之雪一般,使人欲近而不能,垂涎而不得,哪怕看得再?久,也只是徒生?妄想而已。

  华瑶正看得出神,谢云潇忽然解释道:“我之所以心?跳变快,是因为……”他找到一个拙劣的借口:“屋子里有些闷热。”

  华瑶非要和他较劲:“真的吗?可是我觉得冷森森的。”

  谢云潇凝视着她?的面容,她?眼中似有星辉流转,既清亮又明澈,他便知道她?仍在说笑,但他还是顺着她?的意思问:“哪里冷,身上不舒服吗?”

  “全身都冷,”华瑶很?自然地说,“你帮我捂热一点。”

  谢云潇心?生?一种不妙的预感:“你想如?何……捂热?”他为她?指了一条明路:“屏风的后侧有一只炭炉。”

  华瑶的食指抵住了他的唇,也止住了他的话音。他略微含住她?的指尖,她?收回?手,在她?自己的唇瓣上点了点。

  谢云潇见状,不由得低头一笑。

  华瑶立刻抬起双臂,勾住谢云潇的脖颈,极尽缠绵地贴着他,亲亲热热地同他耳语,飘进他耳中的声音轻不可闻,全是他此?前没?听过?的荤话,一句比一句振聋发聩。

  谢云潇的耳尖涨得通红,终究忍无可忍,猛地将华瑶扑倒在床上。奈何华瑶早有预料,她?反手一推谢云潇,自己滚到了床角,裹着被子,端端正正地坐好,仿佛完全收敛了恶劣的秉性,变成了一个谨守戒律的好学生?。

  华瑶兴奋得不得了,满心?以为谢云潇一贯端持的风度即将毁于一旦。

  她?对谢云潇的性格是很?好奇的。

  谢云潇犹如?天上寒月一般凛然不可侵犯,常有一种孤高清静、无欲无求的气?质,凡是见过?他的人,都觉得他颇有几分?仙姿神韵。

  但他偶尔也会急躁、冲动、怒火中烧,像所有少年人一样执着于情缘爱欲的羁绊。他向?华瑶展露出来的心?意,犹如?烈火一般赤诚灼热。这种独一无二的反差,让华瑶感到费解、茫然,同时又很?欢欣雀跃——公主的本性便是如?此?,什么东西越让她?欲罢不能,就越会牵动她?的兴趣。

  华瑶双眼亮晶晶地望着

  谢云潇,怎料,谢云潇平复呼吸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披上衣袍、准备下床,华瑶连忙扯住他的袖子:“你……”

  谢云潇道:“怎么?”

  华瑶惊讶道:“你,你就这么走了?”

  谢云潇还在等她?亲口承认:“想让我留下来吗?”

  华瑶一眼识破他的诡计。她?当即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你要走就走吧,我继续睡觉了。”

  话音未落,谢云潇从她?背后靠过?来,他一只手紧紧握住她?的腕骨,另一只手轻轻挑开了她?的衣领。

  厚重的床帐也被他重新放了下来,夜明珠的光晕流淌在枕边,华瑶因为惊讶而短促地“嗯”了一声,手指不自觉地抓紧一块被角:“你干什么?”

  谢云潇轻吻了一下她?的耳尖:“你已经亲了我、摸了我、对我说了许多荤话,现在是不是该轮到我了?”

  华瑶拒不回?答,谢云潇又说:“殿下,你向?来是讲道理的人,总不能只许你放火,不许我点灯。”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乃是华瑶深恶痛绝的行径。谢云潇这么一说,华瑶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爽快答应道:“行吧,我姑且给你半个时辰……”

  谢云潇揽过?华瑶的肩膀,起初他的一切动作都是轻缓的,逐渐便开始热烈而热切地反复亲吻她?的唇,她?的心?底燃起了一簇火苗,只觉他的触碰既温暖又灼烈,帷帐里的空气?似乎都燥闷起来。

  华瑶心?旌摇曳,思绪却越发混乱,因为他尝起来真的很?香很?可口,就是那种,很?容易让人上瘾的、贪恋的妙物?,若非她?心?智坚定,恐怕早已沉溺其中。

  华瑶刚刚答应了谢云潇,在半个时辰之内,她?会任由他施为。但是,她?心?里忽然又反悔起来,这一大清早的,她?早早地醒来,就在床上和美人纠缠不清,是不是昏君所为呢?

  华瑶是善于反省自己的人。哪怕此?时意乱情迷,也不耽误她?静思己过?。她?暗暗地想着,她?为何会与谢云潇寻欢作乐,他们原本不是在谈论?手相?吗?

  想到这里,华瑶当机立断:“你还记不记得,你没?给我看完手相??摸骨看相?,推算命格,讲究一个铁口直断,切忌半途而废啊。”

  谢云潇沉默片刻,呼吸间的滚烫热气?洒在她?的耳侧。她?忍不住蹭了蹭枕头,他欲言又止:“你真是……”

  华瑶理直气?壮:“我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