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素光同
想到这里?,杜兰泽睁开双眼,低声?道?:“你没给我惹过麻烦,是我连累了你……”话中一顿,她又用气音说:“我会给你想个办法,帮你逃出公主府。”
燕雨惊讶道?:“那你怎么办?!你会死的! ”
杜兰泽毫不在意:“人生在世,生死有时,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霜雪似的的月光照在木窗上,凉意从?窗边蔓延开来,杜兰泽抬头?,望向窗外,眼中没有一丝情绪。她心想,哪怕用尽一切手段,她也一定要保住华瑶。在这个世上,只有华瑶能理解她,也只有华瑶能实现她们共同的理想。
*
夜半时分,京城又下了一场大雨。
天空中风雨凄凄,宫殿的琉璃瓦上水花激溅,雨水顺着屋檐流淌,刚一落地,就化成了一片雾气,从?灯笼里?透出来的亮光在雨雾中若隐若现,这一座巍峨的皇城更显得神秘而庄严。
纪长?蘅望着雨夜里?的皇城,没来由地感到心神不宁。
太后已经睡下了,纪长?蘅还在值夜。
纪长?蘅做事十分细心周到。她伺候太后的这四?年来,每当她值夜,仁寿宫的奴才?们都没出过任何差错,她总能把一切事务都安排得妥妥贴贴,因此?赢得了众人的敬佩。
今天与往日相?比,似乎没什?么不同。
纪长?蘅坐在一张软椅上,慢慢地擦拭一盏香炉,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纪长?蘅丢开帕子,走到门口,只听太监通报道?:“姑姑,储秀宫出大事了!萧贵妃悬梁自尽了,这就是刚刚发生的,储秀宫上下都慌了。”
纪长?蘅心中大惊。
前日里?,风雨楼的案子清查完毕,官府张贴了公告,萧贵妃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就像得了疯病似的,在宫里?大吵大闹。太后无奈之下,只能把萧贵妃软禁在储秀宫,以防她胡言乱语,损害了皇家的体面。
这才?过了几天,萧贵妃竟然自杀了?!
萧贵妃的娘家势力不小,皇帝也很宠爱她,如今她的儿子晋明不知所踪,但她在朝堂上还有余威,在后宫的地位更是仅次于皇后……纪长?蘅越想越焦急,冒着被?处罚的风险,她赶到了太后寝殿的门口,跪在地上,轻轻地叩响门前的金砖。
不多时,太后醒来了。她掀开了夜明灯的纱罩,在澄明的灯光中,她沉声?道?:“谁在外头?闹?”
纪长?蘅深深地伏拜:“奴婢向您请罪,深夜叨扰,实在罪该万死。”
她停顿了一下,很急切地说:“事关重大,奴婢不敢擅专,储秀宫传来急报,萧贵妃悬梁自尽,已没了气息。”
太后似乎也很震惊:“何至于此??!”
纪长?蘅磕了一个头?:“储秀宫的奴才?们都慌了,报信的太监没把情况说明白,事发突然,奴婢没有令牌,更不敢擅闯储秀宫。”
太后立刻下令:“摆驾储秀宫,哀家要去看?看?萧贵妃。”
纪长?蘅连忙为太后准备车驾。此?时风雨正盛,纪长?蘅唯恐太后受凉,还为太后披上了貂绒长?袍。
太后拉着她的手,叹了口气:“多事之秋啊。”
纪长?蘅不敢回话。
其?实宫里?的奴才?都知道?,这一座皇城快要变天了。皇帝的病情急转直下,首席太医的脸色越发凝重,或许过不了几天,皇帝就要驾崩了。
雨夜的天气格外寒冷,十二位宫女举起了绸伞,将太后簇拥在中间,护送太后步入凤辇。
太后坐到了软绸铺成的位置上,怀里?抱着一只紫金铜炉,暖气从?铜炉里?冒出来,钻过车门的缝隙,直往纪长?蘅的脸上吹。
纪长?蘅片刻都没耽误,喊了一声?“起驾”,匆匆忙忙地奔赴储秀宫。
*
储秀宫内,宫女和太监都哭成了一团。
太后刚一露面,奴才?们找到了主心骨,成排地跪在太后面前,迎接她的大驾。她一言不发,神色肃穆又有些倦怠,径直走向了萧贵妃的寝宫。
储秀宫的侍女喊道?:“太后娘娘小心,别让萧贵妃冲撞了您!”
太后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跟在太后旁边的纪长?蘅倒是驻足了。
纪长?蘅没看?侍女一眼,只是微微地做了个口型:“噤声?。”
太后的侍卫收到命令,立刻点了众多奴才?的哑穴,他们哭都哭不出来,颤颤巍巍地跪趴着,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命运。
雨水顺着伞沿往下坠,金丝玉骨的绸伞落到了萧贵妃的寝宫门口,那一扇嵌满雕花的木门半掩着,屋子里?一片黑沉沉的,又仿佛飘荡着一道?黑影。
纪长?蘅慢慢地推开木门,提着灯笼,向前一照,萧贵妃的尸体完整地呈现在众人眼前——她悬挂在房梁的正中央,脚尖往下垂着,眼珠子往外凸着,舌头?也掉出来一截,惨白的面容带着怪异的神色,又被?散乱的头?发遮盖着,夜风一吹,发丝飘浮,她就像找人索命的厉鬼。
尖锐的寒气渗透过来,扎进了纪长?蘅的肌肤。纪长?蘅头?皮发麻,低叹道?:“看?来萧贵妃……确实已经仙逝了。”
太后却说:“嫔妃自戕,乃是重罪。”
第137章 刀剑纷纷 她已经声嘶力竭,无人在意她……
太后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慌。她?抬起右手,招来侍卫,命令他们把萧贵妃的尸体从横梁上?取下来。
太后的左手还拿着一串小叶紫檀佛珠。她?慢慢地捻动一颗珠子,静静地看着萧贵妃的尸体被放置在地板上?。
周围的侍女和侍卫全部跪倒了?,纪长蘅也像别人?一样低头跪着。
纪长蘅与萧贵妃的距离最近。她?隐约闻到了?一股死人?特有的气味,像是腐烂的猪肉上?撒满了?糖霜,除了?臭味之外,还有一丝怪异的甜味。
纪长蘅微微地抬起头,眼角余光落到萧贵妃的身上?。
萧贵妃只穿了?一件绢纱制成的寝衣,宽阔的衣袖被风一吹,袖口轻轻地飘浮起来,刚好露出一条惨白的手臂,臂弯处的紫色
疮疤格外醒目。
这一刹那间?,纪长蘅的心脏跳得又?快又?急,几乎要从胸腔中跳出去了?。她?的脑海里闪现了?一条宫规——只有皇后、贵妃才能?与皇帝同?吃同?住。
纪长蘅忽然明白了?太后是如何?给皇帝下毒的。
皇帝武功高强,寻常的毒物伤不了?皇帝。太后找来了?凶残的蛊毒,通过“食引”与“人?蛊”的相互配合,使得皇帝一病不起。
“食引”是一种?食物,能?够吸引蛊虫,这种?食物一般无毒,甚至可能?还有滋补之效。至于“人?蛊”,就是蛊毒缠身的妃嫔。
皇帝先吃过“食引”,再?与“人?蛊”交合,蛊虫就会钻进皇帝的身体里,慢慢地繁衍生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蛊虫的数量越来越多,皇帝的紫色疮疤越来越密集,无论太医如何?用药,仍然治标不治本?,那些疮疤全部溃烂了?,皇帝落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地。
想到这里,纪长蘅的背后渗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宫里的奴才都知道,皇帝对萧贵妃的宠爱经久不衰,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之中,唯独萧贵妃曾经多次与皇帝同?吃同?住,就连皇后都没被皇帝如此厚待过,可也正因如此,萧贵妃染上?了?蛊毒。
萧贵妃的食量比皇帝更小,她?体内的蛊虫数量没有皇帝那么多,蛊毒也发作得更慢一些,或许这几天才刚显现紫色疮疤,她?就被太后禁足了?,悲怒交加之下,她?自缢于深宫之内。
她?生前是万千宠爱在一身的贵妃,死后也不过是一具笨重的尸体。
灯笼的亮光一闪一闪地跳跃着,晃花了?纪长蘅的双眼。纪长蘅默默地垂下头,只听?见?太医姗姗来迟的脚步声。
众多太医跪坐在萧贵妃的身边,围成了?一个圈,经过一番诊视,太医们纷纷断定,萧贵妃死于自缢。由于今夜风冷雨寒,萧贵妃断气之后,还不到一个时辰,尸身已是十分僵硬,四?肢也浮现了?几块紫斑,俗称“尸斑”。
这些太医巧妙地解释了?紫斑的来源。他们都是宫里的老人?,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那都是无需提醒的,他们自然能?领会太后的意思。
太后轻叹一口气:“萧贵妃真是糊涂啊。”
纪长蘅听?出了?太后的言外之意。
太后已经认定萧贵妃自杀身亡,与他人?无关。
按照宫规,萧贵妃将被火化,骨灰散落荒野,不能?葬入皇陵。她?这一生曾有光辉灿烂的荣耀,终究是死无葬身之地。
*
次日一早,萧贵妃自缢身亡的消息传遍了?皇宫内外,朝野为之震动,却也不敢打探这其中的内幕。
近日以来,京城的乱象愈演愈烈,上?至皇帝,下至平民,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命数如何?,人?人?都处于一种?惶惶不安的氛围里,仿佛有一道无形的枷锁落在众人?的身上?。
孟道年死谏之后,大梁朝的官场不仅没有肃清脏污,反而陷入了?僵局。太后尽力维持着各方平衡,但是,这种?平衡随时有可能?被打破。
京城的百姓畏惧方谨,畏惧东无,更畏惧官府,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闭紧自己的嘴巴,远离争斗,远离纠纷,只求保全身家性命。
这样的局面?,却是东无乐于见?到的。
晌午过后,雨还没停,东无坐在楼阁之内,与他的侧妃共进午膳。
这位侧妃名叫宋婵娟,年仅二十岁,已有了?四?个多月的身孕,东无也给了?她?更多的恩宠。
宋婵娟的腹部微微地鼓起来了?。她?右手握着筷子,左手搭着自己的腹部,忽然摸到了?一个鼓包。
腹腔像是被人?锤了?一拳,她?忍受着隐秘的钝痛,含笑道:“殿下,您的孩子在妾身的肚子里动了?一下。”
东无的侍卫还站在一旁,侍卫刚给东无送来了一封密信。东无一边读信,一边说:“你怀了?一个活胎。”
宋婵娟的笑容僵在了?嘴角,片刻之后,她?才说:“能?为殿下生儿育女,是妾身前世修来的福分。”
东无的态度依旧漠然,仿佛没听?见?宋婵娟的话,宋婵娟也不再?出声了?。她?的性情温婉柔顺,又?善于察言观色,侍奉东无的这两年,她?从未做错一件事,正因如此,她?才能?怀上?东无的孩子。
横梁上悬挂着两盏人皮灯笼,宋婵娟坐在昏黄的灯光里,唇边流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她?为东无倒了?一杯茶水,东无忽然问她?:“沧州最近有什么新鲜事?”
宋婵娟的父亲是沧州按察使。她?娘家在沧州也有一股不小的势力,娘家人?毫无保留地支持东无,她?自己的心思也都放在了?东无的身上?。
她?温柔地回应道:“近一个月来,妾身没收到爹娘的信,也不知道沧州有何?事发生。”
东无仍在用膳。他夹起一块鱼肉,慢慢地品尝。
这条鱼并?不名贵,只是生长于稻田之中,别名“稻花鱼”,味道虽然鲜嫩,却比不上?御用贡品,还有一股青涩的野草味,东无倒是吃得很仔细。
宋婵娟继续说:“上?个月初,甘域的军队抵达了?沧州边境,爹娘遵照您的意思,联络了?甘域的将军,双方人?马都愿意听?从您的指挥,只等着您发号施令,军队就会攻破沧州边境。这个月,爹娘没给妾身写信,大概是在筹备战事吧?妾身今晚就写一封家书?,寄给爹娘,问问沧州的情况。”
说到此处,宋婵娟攥着筷子的手指微微用力,这是她?无意中的举动,也被东无看在了?眼里。
东无问她?:“你怕什?么?”
宋婵娟的脸上?浮现一个明朗的笑容:“有您陪着妾身,妾身无忧无虑、无惧无畏。”
话音未落,东无捏住了?她?的下巴。他的指尖冰冰凉凉,像是锋利的刀刃一样,直抵着她?的肌肤。她?打了?一个寒颤,脖颈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东无将她?的下巴抬得更高,她?的眼神中隐含一丝慌乱,他依然从容道:“甘域、羌如、赤羯的军队攻入沧州之后,沧州立刻投降,便不会有太大损失。”
宋婵娟顿时明白了?他的深意,她?连忙接话:“是,妾身会传信给爹娘,让他们遵从您的吩咐。沧州要是投降了?,凉州不会见?死不救,镇国将军一定会调派军队,支援沧州。凉州与蛮族结怨已久,双方交战,不死不休,伤亡必定惨重,到了?那时候,您正好坐收渔翁之利。蛮族遭遇重创,凉州元气大伤,您不仅能?收复沧州、凉州,还能?占领甘域、羌如、赤羯的土地。”
宋婵娟十分佩服东无的谋略。她?发自内心地展颜一笑:“殿下,您神机妙算,无人?能?及。您不用亲自动手,便解决了?蛮族,击溃了?方谨,铲除了?镇国将军,还能?为大梁朝开疆扩土,可谓是一石四?鸟之计。”
滂沱的雨声铺天盖地,世间?万物凝成一片水雾,东无有感而发:“家国之动荡,朝政之朽败,尘世之恶浊,将在我的手里终结。”
宋婵娟的心中满含着柔情蜜意,既崇敬又?仰慕地凝望着他,但他松手放开了?她?,似乎没有注意到她?欲言又?止的神态。
恰在这个时候,东无的近臣来到了?楼下。
东无听?见?了?近臣的脚步声。他走向门外,身影极快地消失在飘荡的帐幔后面?。他的轻功是最高超的,宋婵娟久久地注视着他离去的方向,没来由地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情绪。
宋婵娟对他十分敬爱,却也十分惧怕。
她?独自一人?用完了?午膳,又?在花园里散了?一会儿步。
她?沿着一条游廊,步履轻缓地走着,远远望见?一位身形瘦弱的少女,正是当朝五公主,高阳若缘。